不眠之夜（組詩）

亞 楠

在青銅的輝光里

這巨大的玉璽，在西域

歲歲年年

起承轉合于蒼茫云海間。而它的遼闊被

六月陽光加持

像一只鷹，高傲地飛翔著

也把苦澀的靈魂輕輕托舉。三葉草

綠茵茵地

釋放出夢境般幽深的呢喃

或者

就讓花楸樹蓬勃的烈焰奮力

燃燒吧……這盛大的

不眠之夜啊

但對于眾生，草原寬闊

尚有足夠豐厚的雨露——天風浩蕩若神靈

打開它了的曠世寶瓶

但見有人穿梭于太陽圣殿。而那時

則庫河

清幽幽的濤聲曾經

呼喚了我，在青銅古老的輝光里棲息

恍若一眾大唐行吟詩人

百里風光無限美好，你卻

也只是

讀懂了一道道風景。然三千里江山之外

我們又能夠讀懂什么？

歲月匯聚的盛夏場景依稀可辨

在孟古特守獵場

競技的鼓角此起彼伏

可我只相信，那巖石上殘留的刻痕

終將被時間破解

此刻炊煙已經裊裊升起

馴鷹人用一種古老的方式，締造了

他忠實的仆臣

在草原上空，山雀以歡樂透支著

歡樂，生命和虛擬的場景

都延續了古牧道

旖旎的繁花勝境。花香撲面呵，野駱駝

眼中落滿了往昔的風塵

花開花落都應是大草原

尋常之事吧……月有陰晴圓缺，太陽

每天還會照常升起

日復一日

就像巴合提汗老人的羊群

早出晚歸，年年歲歲如此

生活本就是這樣啊——

在阿克塔斯牧場，雞鳴犬吠之聲

鮮活了村莊的尋常日子

而不遠處阿布熱勒群山之巔

耀眼的銀冠

閃爍著寂靜的光芒。這眾神出沒的地方啊

吐曼河仍在緩緩流淌

它兩岸的松林，白樺與山楊

都蟄伏在歲月深處

匯聚閃電……而詩歌的芬芳依舊

被圣潔的泉水照亮

在巴爾蓋提寂靜而幽深的夜晚

守望著古老年輪

等待虎嘯山林，有如一聲聲春雷把

茫茫草原一次又一次地

喚醒

此時山花搖曳……而天邊

這綿延的地平線上，有人在唐布拉的

神話里滋養愛情

百靈鳥還在傾情歌唱，云雀用博大的草原情懷

接納這些干凈的靈魂

當我遠眺阿冬薩拉散圣潔孤傲的雪峰

思緒杳渺，就仿佛進入時光隧道一般

我不斷追溯著遠古奧妙

哦！似乎安德羅諾沃文明的星火已經融入

西域大草原，也把

青銅的輝光鑄進這方水土

抑或，就在索孜木特薩依山谷靜靜地

聆聽那陣陣松濤……喀什河

雄渾的交響曲

穿越時空。唐布拉草原用大愛匯聚

萬物，和悲憫之心

也看見了阿克塔斯寧靜

的目光……山花一直朝天邊鋪展

這色彩的年輪奔涌著

如同陽光在大海中鐫刻不朽

所以呀，那些古墓

都湮沒于永恒的時間里……就像這些破碎

四散的陶片

傳遞著人類久遠的消息

但畢竟都逝去了，無影無蹤——

他們曾經生活

在這片草原，辛勤勞作，平靜地

安享福祉和榮耀

而它們

……都遠逝去了。那些古老的折痕

湮沒于時間古老的

皺褶里

但阿爾斯郎雄偉的

山峰卻見證了，繁華與凋敝

千古事，都在存亡興替中漸次打開

山河依舊啊……只是

滄海桑田之際，他們都已經活在了巖畫中

因此呀，悲歡離合

這人類樸素的情感也終將

回到生命源頭

回到駱駝石深沉的呼吸和這片蒼茫

而又生生不息的草原

時間靜靜流淌

山野里陽光充裕。有如

一個人的心事

在漫漫冬季被時間緩慢地釋放出來。

但那個時節里，鷹隼穿過浮云，

持續向上的力

恍如一道道樹狀閃電。

他迎著風邁進了這個新年。寂靜里

綿延的山河

早就把寂靜演繹成光陰。

與滿地金黃的落葉疊加在一起——

這斑駁的光與影啊，

從來就比時間古老，也比記憶

更綿長。

可你只是讀懂了因寂靜而延續的

那一部分，

由表及里去迅速捕捉

他在無意中生發出的這些靈感——

幽幽的，都落進了

誰也無法破解的語言魔咒。

當晨露喚醒記憶

許久以前，一只雪豹在遠處眺望

石頭開花了

被迷霧般的塵世牢牢鎖定

那種從未有過

的體驗令人恍恍惚惚。似乎此刻唯有記憶

從不曾辜負他

于是我就在想

假如塵世變得愈加透明

雪也可以更白一點，就會有人看見

雪豹如何回到了人間

請不要只說歲月靜好吧

似乎那些亂麻一樣的心事，從來就

沒有被人遺忘

但留下的都只是露珠

是的，那一條我追憶過的大河

從來都不曾泯滅

即便如此，我也會

用神話里的骨殖點燃茫茫塵世

好讓風停下來

停下來

在嚴寒到來之前，把所有的唏噓

從落葉上清除掉

大霧彌漫

今天凌晨，一場大霧忽然遮蔽了他的心情

只見一張灰蒙蒙的網從高空

拋撒下來

從一個人的夢境中捕獲他不曾

釋懷的陰影

這也即是一種巧合吧

似乎，也將由這巧合衍生出一種

他始終秉承的耐心

可季節并沒有驗證過他自己

認定的

那么多現實說法

他只是覺得世界有些冷熱無常

就像此刻

那些莫名其妙的

情緒

總是從陰影里冒出來，翻滾著

在他絕望之際

把雨露播撒在這多災多難的人間

而實際情況

也恰恰如此。他將把他夢中的那一聲

呼喚濃縮為一只只口銜

橄欖枝的白鴿

但現在

卻只能夠把一場大霧濃縮成

他心底蒼老的唏噓

風舒展的肢體

他從一束光里就捕捉到了——

那個人

正在他斑駁空渺的巨幅畫布上

漸行漸遠……

“不凝滯于物，而能

與世推移。”

是的，他理解為這只是一朵花從

母體剝離時

才能夠隱約聽見的聲音。

而多年以后，我仍然還記得他

在風中，

看見挺拔的大樹上那只雛鳥

張開的翅膀。

影子還在微微顫動，

卻有一束光從羽毛里泄漏下來

就成了傳說。

當雨雪忘我地交織在一起，

手挽著手

在鉛黑色石壁上記錄著清貧

而又古老的秘密。

這時候，他已經開始默不作聲了，

他只是俯下身子，

就像一個佝僂的老者喃喃自語，

但他的話

我卻始終都未能聽懂。

當月亮沉入古潭

在密林里，曾有一只白狐晝伏

夜出

借助黑夜的力量，最終它

還是贏得了榮耀

它篤信月光可以療傷——

篤信

從黑夜中剝離出來的那一束光從未

在它身上熄滅過

為此它曾經也激動不已

當月亮在

高大的樹冠上撒下一張巨網

草木寂寂無聲

惟有白狐的心跳與影子契合的古潭

彼此相呼應

“影子就是影子”。這也即是在說

當月亮沉入古潭里

影子也只能悄然潛入他們自己

終究無法離去

卻又隱隱吐露出一個喧囂的

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