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張 青
新年第一天,昆昆媽就在廚房里忙開了。紅白相間半肥半瘦的五花肉,用清水洗,用料酒腌,用姜蔥水煮,用蜂蜜汁涂,用熱油炸,用溫水泡,最后切成巴掌大小顫巍巍的肉片,拿醬油、精鹽、花椒、胡椒、冰糖碎、醪糟水腌漬入味,整整齊齊碼了,再鋪上飽吸春天陽光的香椿腌菜,上蒸籠猛火一蒸,文火慢煨,昆昆家的招牌扣肉就成型了。
每年元旦,尚仁巷要好的三家鄰居都要聚餐,圖個喜慶熱鬧。孩子們在院里瘋跑,敞開肚皮把各家的拿手好菜吃個肚兒圓。
今年剛準備開席,水孃孃就端著個雪白的陶瓷盤子過來了,笑著說:“我要入伙。”
水孃孃是今年夏天才搬來尚仁巷的,人如其名,溫柔似水。尚仁巷的男人古道熱腸,一窩蜂地幫忙搬家,平時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昆昆爸也去湊熱鬧,笨手笨腳,還叫釘子劃破了手,纏了膠布。
昆昆爸回到家,臉紅撲撲的,帶著咖啡的香氣。聽說水孃孃為答謝院里的男人,專門煮了咖啡。
這會兒,伴著那句笑吟吟的“我要入伙”,水孃孃掀開了盤蓋,玲瓏剔透的珍珠肉圓呈現在大家眼前。
好精致的菜肴啊!粉嫩的肉圓嵌著橙紅的胡蘿卜丁,裹著潔白如玉的珍珠糯米,似白雪紅梅,春意萌動。迫不及待地咬一口,鮮嫩的肉汁溢滿口腔,香噴噴暖融融,舌頭都快化掉了。
一大桌扣肉、鹵菜、熏雞、臘腸圍著這一盤遲到的珍珠肉圓,猶如一群鄉野村姑簇擁著下凡仙子,一時間黯然失色。
那一天,昆昆家的招牌扣肉破例剩了半碗,油膩膩地扔在碗柜里。
吃完新年大餐,女人們都乏了,無精打采地洗碗涮鍋。男人和孩子們卻來了勁兒,男人圍著桌子抽煙吹牛,孩子們滿院子瘋跑,水孃孃又煮了咖啡,炭燒咖啡的濃郁芬芳陶醉了院里的人。
過了半個月,昆昆爸過生日,昆昆媽讓爸爸點菜,爸爸扭捏地問:“真讓我點?”然后嬉皮笑臉點了珍珠肉圓。昆昆高興得跳起來,說:“我也要吃珍珠肉圓!”
媽媽狠狠地盯了父子倆一眼,說:“好啊,今晚珍珠肉圓壓席。”
下午放學回家,昆昆看桌子上還是扣肉、鹵菜,有點失望。媽媽擺好碗筷,倒好果汁,給爸爸斟上酒,對昆昆說:“去叫你水孃孃過來吃飯,今兒她可是我師傅。”
等昆昆和水孃孃進了門,爸爸的臉紅撲撲的,好像喝了酒。媽媽從灶房端出珍珠肉圓:一圈鴿子蛋大小的肉圓簇擁著中心鴨蛋大的肉圓,白白嫩嫩,圓圓滾滾,比新年肉圓還要誘人呢。
昆昆和爸爸都按捺不住了,媽媽舉起酒杯,鄭重地對爸爸說:“伙計,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你36 了。你可是我們家的頂梁柱,我和昆昆這輩子都靠你了。”
說完,一口干了。爸爸被媽媽說愣了。
水孃孃哧哧笑著說:“原來今日是大哥的成年禮呀!”
媽媽把中心最大的肉圓舀給爸爸,又給水孃孃和昆昆一人舀了一個肉圓。
爸爸憨笑著,大大一口咬下去。只聽“哎呦”一聲,爸爸“滋滋”吐著舌頭,“咔咔”咳著,滿臉通紅,嗆得眼淚都滾了出來。媽媽頭也不抬地說:“吃個珍珠肉圓就激動得落淚了?”
水孃孃問爸爸怎么了,爸爸紅著臉拼命搖頭,“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果汁。
飯后,水孃孃又提議煮咖啡,爸爸趕緊擺手:“不用不用,晚上喝咖啡睡不著。”說完起身去洗碗,好像真的成熟了。
半夜,昆昆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驚醒,水孃孃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大姐,大姐,救救我!”
“來了來了!”媽媽撲過去開門,踢翻了垃圾筒。
開了門,水孃孃一頭扎進媽媽懷里:“大姐,我肚子疼死了。”
“忍著點啊,我們這就去醫院。”媽媽像哄孩子一樣抱著水孃孃,一邊對爸爸說:“馬上送小水去醫院。”
“我……我用什么送?”爸爸結結巴巴。
“你一個大男人,你背呀。”媽媽狠狠地踢了爸爸一腳。
爸爸得令,背著水孃孃沖出了院子。
清早睜開眼,下雪了。窗外雪花紛飛,大地銀白,屋里暖融融亮堂堂的。“醫生說,幸虧送得及時,急性闌尾炎穿孔就麻煩了。”爸爸正在向媽媽匯報。桌上,豆漿包子熱氣騰騰,昨晚爸爸吃剩的大肉圓像一鉤殘月。昆昆搶過來咬了一口,嘴里立刻像著了火,他吐出舌頭,小狗似的“滋滋”哈氣。
可憐的爸爸,原來他吃的是麻辣肉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