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壇桂花酒（七首）

麥 須

我的酋長

鉆孔的小礫石

鉆孔的石珠

穿孔的狐或獾或鹿的犬齒

刻溝的骨管，海蚶殼和青魚眼上骨[1]出自賈蘭坡《北京人的故居》第41頁。

你看，我找到了這些

那是我兄弟的顱骨

也給它穿上孔

好掛在我的胸口

在這兒，我只能找到這些

這些就夠了

我身上掛滿了這些

要去往海的彼端

塵埃博物館

當我認出她時

她身上的所有部位

都開始往下掉

東西

一串葡萄，一支玫瑰

連衣裙，毛絨玩具

發卡，遮陽帽，搖頭電風扇

夜晚，草屑，露水，雪珠

不停地掉，像個

摔壞的鬧鐘

直到再也掉不出任何物件

她大約是說了些什么

又扁著嘴沖我笑了笑

慢慢地走開了

我知道，她一定還藏著些

什么，嵌著，卡著

在灰燼里，一起暗淡的部分

冬日卜辭

朋友啊，我必須感謝你

就在此刻，你用你

神賜的雙眼，閱讀這些

空無一物的詩行

我為什么要寫下這孤獨

又是什么引導你

忘卻這冰天雪地的生命

我有的，只是受困的殘喘

從我打第一個字開始

我把我們都逼到了

無以復加的危險境地

因為這些文字，我們變得

何其相似，如同曬谷場上

麻雀陷阱前的最后一次對視

如同魚群不停吞吐的

變形氣泡，還有那些巖壁上

線條猛獸發出的巨大咆哮

“我想沉默，我想扔掉這泡影

但黃金在天空里舞蹈——

命令我歌唱”[1]出自曼德爾施塔姆《我冷得直打寒戰》。

現在，我會署上我的名字

它們曾被用以使一片龜甲通靈

信

給我的詩寄去，信，悲傷

瘸腿的憤怒，任它撕扯，嚼爛

釋放酸液，這熟悉的敵人

金黃兇猛的野獸

我在劇痛中驚醒

晨光里，用斧子砍柴

提上瓦罐去河邊

喂馬食牛，耕作和運輸

再沒有別的

聽昆蟲和風聲交媾

抱緊夜的石頭

做一些即醒的美夢

遺忘多么神奇

燈火暗淡，別去高處沉思

在墜落之井，無法辨別

語言和槍炮的巨響

刷墻記

一面舊墻上，白色

正在侵吞先前的顏色，兩個人

在對岸刷墻，我在陽臺坐著

幾只鴿子飛過

兩個人在刷一面黃色的墻

腳手架嘎吱作響，黃色還在

只不過被覆蓋了。對面陽臺上

一個人在發呆

一個黃白條紋的下午

三個人在刷一面墻

不，現在是四個。

不，是第五個……

雷澤有神，在吳西[1] 出自《山海經·海內東經》。

一定有另外一條路

通向那個澤國

第三條路仍在暗處

和更多的路一起

構成謎之宮殿的斯芬克斯

而我們正在其中的一條發辮上

樟樹街或是樟樹大道

一條干燥而堅硬的陸路

地上鋪著各處搜來的老條石

會看到殘損的銘文

店鋪門口有紅紅綠綠坐著喝茶

在樹蔭下，在物的鐘里

一座禹跡橋，一條禹跡路

一座號為慈云的禪寺

一家名叫禹跡人家的農家飯店

或謂“雷澤當作震澤”[2]出自吳承志《山海經地理今釋》卷六。

那個神，人首龍身的雷神

在迷霧之澤，“鼓其腹而熙”[3]出自《淮南子·墜形訓》，高誘注：“鼓，擊也；熙，戲也。”

看著我們，在自己說出的語言里

不斷地發現，也不停地迷路

我有一壇桂花酒

她泡了一壇桂花酒

里面加了點糖

還有去年秋天的那些個夜晚

我們慢慢地走著

看那些淡金的、黃金的

紅金的華麗家伙們

無聲的移動

她用一把長柄雨傘

收集它們，并用烈酒封進壇里

我逢人便說

我有一壇桂花酒

等等，再等等，再等等

作為禮物，我把它送了人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被喝掉的

我只知道

我有一壇桂花酒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