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峰
1127 年北宋滅亡,這是中國古代歷史上一個十分重要的節點。隨著北宋的滅亡,南宋于南方偏安一隅,中國的政治、思想、文化都經歷了一場巨大的轉變。華裔學者、美國著名漢學家劉子健(James T.C.Liu,1919 —1993)觀察兩宋之際的一系列轉向之后,提出了中國在南宋向內轉的歷史論斷。《中國轉向內在:兩宋之際的文化內向》(China Turning Inward: Intellectual-Political Changes in the Early Twelfth Century)正是劉氏研究兩宋之際轉向的代表性著作,全書篇幅雖然不大,但是立論嚴謹,觀點獨到,一經問世,就在美國漢學界產生巨大影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該書是劉氏學貫中西、溝通中西史學的重要范本。
劉子健,生于1919 年,早年曾求學于燕京大學、美國匹茲堡大學和哈佛大學,后長期擔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是華裔學者中在國外漢學界享有盛譽的代表人物。劉氏研究范圍遍及宋代政治、文化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學術成果甚多。《中國轉向內在:兩宋之際的文化內向》(下文簡稱《中國轉向內在》)一書體現了劉氏兼備西方史學分析和深諳中文史料的雙重治學取向。
《中國轉向內在》一書,處理的是中國歷史分期問題中所討論的“唐宋變革論”問題,即對內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論”及“宋世近世說”提出修正。在《序言》中,劉氏開宗明義地指出:“不應當將宋代中國稱為‘近代初期’,因為近代后期并沒有接踵而至,甚至直到近代西方來臨之時也沒有出現。”①劉子健著,趙冬梅譯:《中國轉向內在·序言》,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2 頁。劉氏從修正內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論”出發,立足中國的歷史、政治、文化傳統,提出了“中國轉向內在,是兩宋之際的文化轉向”這個論斷。在筆者看來,這是劉氏深諳中國歷史和文化之后得出的獨到見解。他的主要論點是:“11 到12 世紀,新的文化模式經過沉淀和自我充實后,轉而趨向穩定、內向甚至是沉滯、僵化,并在實際上滲透整個國家,其影響一直持續到20 世紀初期。”②同上,第1 頁。
《中國轉向內在》一書是長時段與短時段、整體研究與微觀研究的典范,全書充分利用了歷史比較的研究方法,將北宋與南宋對比研究,逐步考察從北宋到南宋的文化、政治、思想之轉變,進而最終分析中國何以在南宋時期而不是北宋時期完成內向化發展。
唐宋之際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大變革時期,古今中外史家對由唐入宋這一大變革時期的變化多有關注和討論。早在南宋初期,鄭樵就已經觀察到隋唐與宋之間的明顯區別,如其在《通志·氏族略》中說道:“自隋、唐而上,官有簿狀,家有譜系,官之選舉必由于簿狀,家之婚姻必由于譜系”;“自五季以來,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③鄭樵著,王樹民點校:《通志二十略·氏族略第一》,北京:中華書局,1995 年,第1 頁。繼鄭樵之后,后來之學者如沈括、王夫之等都對唐宋之際的變化問題有所討論,然則此種關注并沒有在史學實踐上產生太大影響。④可參見張邦煒:《“唐宋變革論”的首倡者及其他》,《中國史研究》2010 年第1 期,第11 —16 頁。直到20 世紀初期,日本學者內藤湖南(1866 —1934)系統提出了“唐宋變革論”①內藤湖南1909 年最早提出此學說,見于其1909 年講授中國近世史的《緒言》:“近世應當從什么時代開始,當說是宋代以后。”內藤湖南:《內藤湖南全集》(第10 卷),東京:筑摩書房,1971 年,第527 頁。轉引自張廣達《內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說及其影響》,《唐研究》(第11 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年,第12 頁。。內藤氏主張唐和宋的文化在性質上有顯著差異。唐代是中世紀的結束,而宋代則是近世的開始。②關于內藤湖南“唐宋變革論”的研究,詳見張廣達:《內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說及其影響》;錢婉約:《內藤湖南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4 年。內藤湖南提出宋代是中國近世開端的假說,對20 世紀國際、國內宋史研究產生十分巨大的影響。在其后的日本和中國學界,出現了一批信奉“唐宋變革論”的學者,從而極大地促進了中國的歷史分期討論和古代史研究。
從學術史的角度分析,“唐宋變革論”最大的作用并不在于其提供了關于歷史分期具體的標準答案,而在于其較早地從中國的內在理路出發,關注中國古代不同階段的差異性,從長時段的角度出發,對中國的歷史分期進行了一次新的方法論意義上的可行性嘗試。近代學者治中國古代史,大體而論,處理歷史分期問題有兩大路徑:一為傳統中國之路徑,按朝代先后順序,此種分期下的中國古代史撰寫,以一家一姓帝王為轉移,對于歷史發展變化之規律延續著中國傳統史學的敘述框架和模式;一為由歐美傳入中國的西方歷史分期方法,比附泰西之史,不顧中國傳統之實際,徑直用泰西之古代、近代分期,單純比附,也沒有從中國的歷史實情出發,用西方的分期方法來定義中國古代歷史的分期。而內藤則不同,他關注中國歷史內在理路之差異,提出了區別于傳統史學和西方近代史學分期法的第三種路徑,因之對中國的古代史研究產生了特別重要的影響。
長時段地考察中國之歷史,從內在理路出發去考察唐代與宋代之間的一系列變化,是為“唐宋變革論”,由此宋代就成為近世中國的分水嶺。這種宏觀的視野有助于理解唐宋之間的各種變化,但是其缺點也很明顯。
對內藤氏“唐宋變革論”提出疑問和修正者,無論是在中國還是日本,抑或是歐美漢學界,都不乏其人。就日本學界而言,前田直典(1915—1949)在1948 年出版《在東亞的古代終結》是批判內藤宋世近世說和“唐宋變革論”的先鋒。在前田氏看來,應該把唐末之前及唐末劃分為古代,宋代劃分為中世。前田氏的分期與內藤之宋世近世說截然不同,這一學說并不是倡導“宋代中世說”,但開了“宋代中世說”的先河。日本學界在此基礎之上形成了歷史學研究會的時代區分論。與此同時,繼承內藤學說的京都學派也出現了新的動向。③參見宮澤知之:《唐宋社會變革論》,《中國史研究動態》1996 年第6 期,第22 —27 頁。國內學者對內藤此學說之回應,大體分為兩端:其一是唐史研究者的回應,如張澤咸之《“唐宋變革論”若干問題的質疑》,是唐宋變革的時間、階級關系變動方面最具代表性的論文之一;其二是宋史研究者的關注與評議,如張邦煒《“唐宋變革”論與宋代社會史研究》、李華瑞《20 世紀中日“唐宋變革”觀研究述評》等。④關于國內對于唐宋變革論的研究和評議,詳見李華瑞主編:《唐宋變革論的由來與發展》,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年。各派學人對內藤唐宋變革之說,或質疑,或予以修正,然而并沒有從史學實踐層面有所發揮。而劉子健則是較早質疑“唐宋變革論”并且在史學實踐層面有所作為的學者之一,《中國轉向內在》正是劉氏批評“唐宋變革論”的代表作。
在《中國轉向內在》成書之前,劉氏早在1963 年就對“唐宋變革論”提出了商榷意見。根據全漢昇的記錄,是年,劉氏應全漢昇之邀來中國臺灣參加宋史座談會。⑤劉子健在座談會上的完整發言,參見全漢昇:《略論宋代經濟的進步》,載全漢昇:《中國經濟史研究》(第二冊),北京:中華書局,2011 年,第66 —70 頁。在討論宋代的經濟地位時,他反對宋代中國屬于中古時期的觀點,指出“貿然借用了西洋史的分期,不仔細去分析實際的史實,才發生這種不正確的毛病”⑥全漢昇:《略論宋代經濟的進步》,第67 頁。。對于“內藤虎次郎和其他許多學者主張說,從宋代開始,中國已經步入近代時期了”①全漢昇:《略論宋代經濟的進步》,第67 頁。這一點,劉氏也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理解,他認為宋代和宋代以后的中國,沒有產生工業革命,沒有變成一個近代的社會。劉氏雖然認同內藤等人的部分說法,但是根本上還是覺得宋代近世說是機械地借用或者沿用西洋史的分期(上古、中古、近古、現代),認為這是機械地在時間上切成段落。這一學術觀點,在《中國轉向內在》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劉氏在書中給出了更加翔實的資料論證,且立論也更加嚴謹。
包括內藤在內的學人,往往過多關注的是唐宋之際的變化,而籠統地將宋朝視為一體看待。正如劉氏指出:“現代歷史學家常常忽略兩宋的差異,而更重視唐宋之際的巨大分野,即古代中國和晚近中國的分野。”②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5 頁。劉氏從關注差異出發,對傳統觀點提出兩點疑問,體現了其獨特的問題意識和觀察視角:其一,宋代是否為近世;其二,兩宋可否為一體。
在該書的開頭部分,劉氏已然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宋代中國之后,既沒有持續的近代化進程接踵而至,以后也沒有出現近代化的發展。”③同上,第8 頁。劉氏從商業發展的個案分析出發,指出盡管出現了商業主義的勢頭和經濟的不斷發展,但是政府和官僚都無意推動商業的發展。近代化有其特殊的本質特征,拿著表象去比附近代化,恐怕是不能夠讓人信服的。
劉氏作為專業的宋史專家,對宋代歷史的把握相比通史家和其他一些漢學家有著更加細致的考察。正是在這個基礎之上,劉氏指出,在12 世紀持續發展的表象之下,質變已經出現。正是在這個層面上,從12 世紀起,中國文化在整體上發生了內向化的轉變。劉氏的論斷,正是從這里入手的。為什么是南宋而不是北宋發生內向化?北宋和南宋的差異究竟在哪?
在全書的第一部分,劉氏從經學和儒學兩個大的方面來考察,分析兩宋之際的差異及其轉向,并分析轉向之原因。在這部分的比較研究之中,劉氏將長時段的大歷史與歷史深處的細節相結合,既注重歷史長時段的聯系,又能夠深入分析此種轉向的本質原因。劉氏談北宋、南宋文學的差異,是從唐代的詩歌開始的,恢宏的視野有助于劉氏對南宋文學的轉向作出更為合理的判斷。最能顯示劉氏分析功力的是其對于兩個世紀以來史學發展和經學發展的對比研究。為什么史學在持續發展,而經學卻停滯不前?其原因何在?作者的分析分為兩個部分:首先是經學和史學的內在差異,導致二者在政治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其次,士大夫的學者官僚雙重角色,讓他們很難回避正統意識形態這一議題。④同上,第33 頁。實際上,無論是經學還是史學,都很難脫離現實中的政治和意識形態思想方面的干涉和影響。中國古代的經學是服務于統治階級的,中國古代的傳統史學也是以政治史為中心的。誠如劉澤華所言:“政治思想和政治文化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主流,其核心是王權主義。由于王權主義居于主導地位,或者說占統治地位,因此在中國歷史上,君主對士人與‘學’起著控制與支配作用。”⑤劉澤華:《八十自述:走在思考的路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 年,第309 頁。而在古代中國,最能體現統治階級思想意志的學說,無疑是儒家思想。劉氏在考察了宋代學術發展情況之后,也就自然地引發了對宋代儒學的關注。只是劉氏將北宋、南宋朝堂之間的各種斗爭,以儒學的視野去考察,這點似乎值得商榷。畢竟,在南宋朝堂之上,真正發揮作用的只能是皇帝、權臣,而不是那些夸夸其談的儒者。
12 世紀的朝堂斗爭已經真切地證明了一點,雖然基于亡國之恥的震撼、變革之門的關閉,保守主義儒家學派重新登上了朝堂,但是這些自詡為君子一般的人物,是無法懂得政治斗爭的。劉氏不厭其煩地羅列南宋丞相的走馬觀花,甚至以趙鼎這個悲劇化的儒家英雄為個案研究,證明了這樣一個事實:道德保守主義者雖然在理論上是雄辯的,但卻沒有能力將理論付諸實踐。理想的偉大與現實的殘酷,終究會讓這些君子們認清現實。正如劉氏指出的:“在悲哀和困惑中,許多知識分子不可自抑地轉向內省和回顧”,“內省讓他們將更多的注意力傾注在自我修養上,而較少關注國家大事”。①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126 頁。11 世紀曾經縱橫肆掠、輝煌一時、充滿外向活力的中國知識分子和他們所創造的思想,就這樣趨向內在、保守、封閉、自省,失去創新的動力。
新儒家費盡心思所求,最終也不過只是一場不是勝利的勝利而已。南宋的新儒家,謀求正統的后果,并不是本身的創新與新生。相反,令人可悲的是,新儒家們正是放棄了曾經的追求,才一步步從朝廷的異端成為朝廷的正統。新儒家們謀求改革,向往成為君子,希望拯救麻煩重重的南宋朝廷,最終的結果卻是陷入了無盡的黨爭和南宋的滅亡。
在余論中,劉子健最終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國家權力始終處于傳統中國舞臺的中心,中國文化的命門存在于政府和意識形態(政教)當中,其混合體決定著其他一切,包括經濟領域。②同上,第153 頁。這種論斷和劉澤華畢生信奉的王權主義思想頗具異曲同工之妙。
劉氏《中國轉向內在》一書主要觀察的是兩宋之際文化、思想的轉向,對于北宋和南宋面臨的民族關系之變遷卻并無探討。
無論是北宋還是南宋在面臨周邊少數民族政權之時,表現都乏善可陳。從整個中國古代史的縱向比較來看,北宋和南宋都沒有足夠強大的軍事力量以對抗少數民族(因此在與少數民族的關系中處于被動和弱勢的地位),也沒能夠建立起傳統中原王朝對于周邊少數民族政權的絕對優勢和羈縻體制。雖然兩宋一直被史家視為接續隋唐的統一帝國,然而實際上北宋與南宋都處于諸多政權并存的分裂時代。有鑒于此,有的學者將北宋、南宋相繼與遼、西夏、金這段對峙時期的中國歷史稱為“第二個南北朝時期”③周國琴:《論遼金與宋對峙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二次南北朝》,《黑龍江民族叢刊》2017 年第1 期,第95 —100 頁。。即使在元朝立國之后,關于宋與遼、金何為正統的問題,也是元朝官修前代史面臨的一大難題,最終以《遼史》《宋史》《金史》并列才暫時結束了關于正統論的紛爭。然而對于遼、金與宋的正統性問題,官修三部正史問世以后,仍然沒有停止爭論④趙永春指出,元人自從議修遼宋金三史之始,就圍繞著纂修義例問題,展開了長達百余年的激烈爭辯,絕非僅僅是史書編纂體例問題,而是有關遼宋金“正統性”的大問題。明清時期,有人反對遼金的“正統性”,也是圍繞著遼宋金“三史分修”問題展開。這個問題,直到民國時期,依然有人討論,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近千年來華夷觀念的演變軌跡。參見趙永春:《關于遼金的“正統性”問題——以元明清遼宋金“三史分修”問題討論為中心》,《學習與探索》2013 年第1 期,第147 —155 頁。,反映出兩宋這個時代的特殊性與爭議性。
北宋立國之前,遼國已經建立,早已是一個可以與北宋分庭抗禮的漠北大國。北宋立國之后,黨項族李元昊叛亂于前,稱帝于后。北宋王朝不但無力與遼、西夏等少數民族政權對抗,反而需要通過給歲幣等方式議和。這對于宋朝士人來說不啻是一個巨大的心理沖擊,也直接改變了宋朝人的天下觀。北宋與遼、金的近乎不平等的民族關系,極大地沖擊了北宋士人心中的傳統華夷觀念。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北宋時期,中國的天下觀念第一次被打破,從而出現了邊疆、邊界意識的變化。如英國漢學家史懷梅(Naоmi Standen)在其名著《忠貞不貳?——遼代的越境之舉》(Unbounded Loyalty: Frontier Crossings in Liao China)⑤史懷梅著,曹流譯:《忠貞不貳?——遼代的越境之舉》,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 年。正如其提要所云:“本書改變了以往以民族主義概念觀察歷史問題的視角,以10 世紀燕云地區部分漢人官員和將領依附契丹政權的史實作為切入點,重新探討了從唐滅亡(907)至宋遼‘澶淵之盟’(1005)間這一復雜時期內人們忠君觀念和邊界意識的變化,以及族群間文化沖突與認同等一系列重要問題。”天無二主,國無二君的傳統觀念,在兩宋時期受到了沖擊。既然遼與金都有皇帝,金國皇帝甚至地位尚在南宋皇帝之上。那么那些忠于遼或者金的皇帝的臣民,還可以被看作是貳嗎?此類問題,頗讓人玩味,也是兩宋之際邊界之民忠貳抉擇的兩難困境之源。中,討論的就是關于遼宋邊界與邊界民眾忠貳選擇的問題。至于北宋被金所滅,宋徽宗、宋欽宗及百官與宗室被俘,更是兩宋之際的一大分界線。在中國歷史上,國都被破,尚有先例,如唐之長安,先被吐蕃攻陷于前,又被黃巢攻陷于后,后者甚至在長安稱帝,建國大齊。但是皇帝與百官宗親,悉數被俘,也不過司馬氏之西晉與趙宋兩家了。更加吊詭的是,西晉與北宋,都是被滅于少數民族政權,都在被滅之后在南方建立了政權(東晉與南宋),豈真天意也?巧合也?歷史的趣味有時候可能就在這些看似偶然的事件之中。
南宋之向內發展,雖有劉氏在書中分析的思想、文化諸多因素之原因,但是也不得不將對外關系和地緣政治的因素考慮在內。與唐代或者北宋相比,南宋的地域更小,且偏安南方一隅,在北方的擴張幾無可能。南宋較少騎兵,也無法如漢唐一樣,在西域揚兵耀武,能做的也只能是專心于內。這種外部環境的壓抑,也成為南宋內向化的一大因素。
再者,劉氏提出的南宋的內向化發展,筆者以為更多的是思想、文化層面的,就經濟、貿易而言,南宋的活躍度還是很高的,南宋的商業稅收占據了政府財政收入的半數以上,這在中國歷史上是前所未有之現象。①馮蕓認為:“宋代商業的長足發展,使來自商業方面的稅收成為國家最為重要的稅源,宋代統治階級在此形勢下已充分認識到國用與其取之于農,不如取之于商更為便利,獲得的經濟收益也更大。”參見馮蕓:《宋代國家與商業的關系研究》,見繆坤和主編《經濟史論叢》(第3 輯),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2008 年,第61 頁。自秦漢以來,中國政府的主要收入依賴農業稅收,但是在南宋,商業稅收首次超過了土地所得。唐朝的時候,對外主要是文化交流;南宋的時候,對外的經濟交流則明顯增多。當時各地把自己的土特產還有一些手工業產品運到泉州和寧波,然后又輸送到海外。南宋的對外交流之頻繁與繁榮,與南宋的地緣政治不無關系。因為與北方的少數民族政權或對峙或處于戰爭狀態,使得傳統的陸上絲綢之路逐步被南方的海上絲綢之路所替代。泉州等大型港口在南宋時期的興起,正是南方對外經濟發達的真實寫照。經濟上的外向與思想文化上的內向,共同構成了南宋時代的多樣化發展圖景。歷史的發展絕對不是單一的或者靜態的,只有關注多元化的歷史樣態,從動態發展出發,才可能更加地靠近歷史發展之本來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