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龐滟:原名龐艷。中國作協會員,沈陽市作協副主席。遼寧省作協簽約作家,《小說月刊》專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八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曾獲全國小小說十大新銳作家獎、全國小小說十佳作品獎、改革開放40年《微型小說選刊》最具影響力微型小說獎等獎項。有作品入選高考試題及各年度文選。已出版長篇兒童小說《星星的孩子和夢魔》《小喜鵲吉吉》,小說集《紅火焰,白火焰》。
夜已深,好不容易進入睡眠之門的我被枕邊幾聲震動拉了出來,看到閨蜜賈亦真的微信里蹦出一串留言:“我剛讀了一篇小說,里面寫的人和事就是老賈,我懷疑他是被人謀殺的,你幫我把小說作者找出來。”
“賈小妖,大半夜的,你哪根神經搭錯了,小說都胡編亂造,這你也信。再說,你爸的事都過去二十多年了,你去哪找罪犯啊?”
賈亦真一本正經地說:“我想讓老賈沉冤昭雪,小說作者肯定知道他的故事。雖然老賈一直是我的恥辱,但我不想讓他死得不明不白。”賈亦真是個神經大條的姑娘,但骨子里有種犟勁隨她爸。她一直稱她爸為老賈,說還沒學會叫“爸”,他就失蹤了。
賈亦真她爸叫賈成名,是個沒名氣的畫家。在賈亦真兩歲時,他決絕地去投奔網聊認識的麗江小鎮的藝術導師了。在臨行前,賈成名只穿一條三角褲,赤裸涂滿顏料的身子在大街小巷為藝術奔跑呼喊。小城沸騰了,報紙迅速刊載了一篇報道,標題是:繪畫藝術家裸奔,離家出走闖南方。賈成名對阻攔自己的妻子說:“沒有獨特的創作方式,我如日中天的藝術將慢慢枯萎掉,我要趁未衰老前一鳴驚人,留名史冊。”
我問賈亦真:“你去麗江給你爸翻案,你媽能同意嗎?”
“我不告訴她。老賈死時,我媽沒去見最后一面。她恨透了這個讓她丟盡顏面的男人。她一輩子都活得抬不起頭來。如果不是我心大,早廢掉了。”賈亦真又說:“只要找到小說作者,就能找到和我爸有關的人。你和那些出版社認識,必須幫我啊。”
我答應了賈亦真。漫漫黑夜中,我又看見了那個單薄的小女孩和欺負她的人一次次對打,頭破血流也不掉一滴眼淚,拼了命去追打那些罵她爸的人。
通過出版圈子的朋友,我聯系上了賈亦真說的那位麗江作家,對方滿懷驚喜地答應了粉絲的相見。
我和賈亦真在綠皮火車上漂移了一天一夜,落地麗江的月亮小鎮時,一個撐著格子傘的細瘦男人在等著我們。他喜出望外,沒想到兩個美女粉絲一起來了。
三杯熱咖啡讓見面的氣氛升了溫。賈亦真侃侃而談的奉承打動了作家,誘導他飄飄然地說出了小說中的人物原型。
原來,賈亦真她爸千里奔赴的藝術導師是作家現在的老婆。當年,她制定了成名魔鬼訓練班,第一個學生就是賈成名,也是最后一個學生。
賈亦真質問:“你的小說掩藏了真相,是她謀殺了賈成名!”
“唉,小姑娘不要亂講哦,我老婆沒有害過人的,她和那畫家有簽字畫押的協議。”作家爭辯道:“藝術來源于生活要高于生活,小說不全是真事,有虛構的部分。”
我急忙打圓場,說出了我們此行目的是想見一下他老婆,了解一下賈成名當年的事。作家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什么也不同意。
賈亦真收起了劍拔弩張的氣勢,陪著笑臉說了很多好話,作家終究抵擋不過我倆的合攻,哭喪著臉說:“早知道你倆給我設陷阱,說啥也不能見粉絲的。唉,去樓下‘好運棋牌社找她吧,你們喊‘真優美,答應的人就是她。”
我們進了棋牌社,隨著賈亦真呼喊“真優美”的聲音爆發,一張抹了厚厚一層白顏料、畫著猩紅嘴唇和濃黑眉毛的長臉轉過來“噯”了一聲,嚇得我一蹦,這女人身材干瘦,如果在晚上遇到,肯定以為是紙人。
賈亦真沒忍住,哈哈哈笑了起來。我扯了下她衣角,她嚴肅地說:“真優美,我找你,談賈成名的事。”
真優美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嗲聲嗲氣地說:“乳臭未干,敢和老娘叫板,你誰啊?”
“賈成名是我……我是他女兒,我懷疑他是被謀殺的!”賈亦真把每個字都說得生冷堅硬。
真優美哈哈哈笑了一通,斜著拋來媚眼,說:“有點意思啊,你能拍桌上兩千塊錢,老娘就跟你走。”
我沒拉住賈亦真,她沖過去說:“你亮收錢碼,我轉你兩千,不走我報案!”
“咦嗬,口氣還不小。看在兩千塊錢的面子上,不和你計較了。”真優美點了收款,推了麻將。
來到酒吧,真優美點了一杯雞尾酒,挑著眉毛說:“看在老賈的面子上,我就不點‘人頭馬了,給你省點兒銀子。你想知道你爸什么?”
“老賈那么想成名,一定是你謀殺了他!”賈亦真說得斬釘截鐵。
“不不,你錯了。他為了成名才自殺的。我遇到賈成名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真優美拍著大腿,說,“我設計的成名方案是完美的。我讓他從北方裸奔開始,再到南方繼續炒作行為藝術,在一些媒體上為他大肆宣傳。他卻讓我給他的手腳戴上鎖鏈,說戴著鐐銬畫畫和刻石頭,是為了激發奇異創作潛能,是藝術家的魔鬼式訓練,要做中國式凡·高,他要為藝術獻身,一定要創作出遺世驚天大作。”真優美輕佻地揚著眉毛說,“開始一段時間,賈成名在我們這地方出了名,他的畫也標上了不菲的價格。雖然沒賣出去幾張,前來拜訪的各界人士卻挺多,還有文藝女青年來見他。他很心動哦。其實,我很心疼他受苦的,但為了藝術能千古流傳,我也沒辦法阻止他。”
“你胡說,小說里寫老賈吸毒,一定是你逼迫他吸的,好給你天天畫畫和刻石頭。我去法院告你謀殺。”賈亦真拍著桌子嚷道。
“小甲蟲稍安勿躁,小說你也信啊,都是編的。我家里有老賈和我簽的協議,都是他自愿簽的。我在他身上投得血本無歸,他留下一堆廢紙和一屁股債給我。”真優美憤怒地點燃一支煙,對著賈亦真吐煙圈。
“那你告訴我,老賈到底是怎么死的。”賈亦真指著真優美問,目光冷得像刀鋒。
“你老賈老賈地叫,看來你是恨他啊!好,我告訴你,是他太貪圖名利了,沒成功就抑郁了,躁狂癥發作后,他攥著畫筆和石頭到處亂跑,大聲叫喊‘我是世界造物主宙斯,我是大畫家凡·高,快來買我的畫,我的石頭啊,我哪管得住瘋子啊!有一天他就跑進湖里去了。我還等著他成名之后,他的畫和石頭能升值呢,誰承想成了廢紙哦!我家里有他的醫院診斷書,你還可以去公安局查他的死亡原因。”真優美翹著的二郎腿上下晃悠著。
賈亦真頹廢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盯著街上飛逝而過的光影,好半天才從嘴里蹦出幾個字:“你把他埋在了哪里?”
“哎呦呦,我哪有錢給他買墓地啊。我給你放骨灰盒的地址,記得取時交保管費。”真優美和服務生要來紙筆。
我和賈亦真踏上歸途的火車時,她手里多了一個盒子。沉默了一路的她自言自語:“你說,老賈從北到南折騰,得到了啥,還不是關進一片黑暗里嗎?”
編輯/李文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