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 趵(浙江大學)
你還好嗎。在桑陀城
我曾提醒過你,無常的旅人
不應在圣體的遺像前徘徊不定,
他們供奉月神如同長情的苦難。
是的,我見過出生到死亡
每一張面孔
從這具身體上流淌而過。
他們效忠于月球,
崇拜神明在暗夜里審視清白;
當它出現在頭頂時
他們卻低頭避開了目光。
我聽聞你經過的土地
從此被精準標記了文字與文明,
可這世界的無數奇遇失之毫厘:
獨角獸的角在開眼之際出走
留下平平無奇的同胞;
百禽林日夜生息,
枝頭上只掛著九十九只鳥;
千島國的領土圈內
所剩那漂移不定九百九十九座小洲。
我有幸記錄悲觀的規律:
永遠有一位公民向往外面的世界。
我們因匱乏體驗而徒勞尋找生活,
影像的胎兒躁動不安,
故土的臍帶逆流而來;
或是可憐焦土之上
驕傲地長出他山的巖石——
一座無懼歷史的浮雕。
居無定所的陌生人啊,你便成了刀俎。
在安提柯的庭院,鐵樹花團錦簇
卻吐不出一瓣葉子;
貓的尾毛作為飼料,
金魚的泡沫便沉入水底;
流體的形狀愁眉不展,
于是他們把一切炮制成固體。
異鄉在你方塊的記憶里
如同條紋斑斕的懸棺。
那么沉默是我的贅筆。
潦草的世界墳墓頻頻鐫刻
所有瀕亡者的消息;遺忘的開始
遠在生死之前。
愿他們安眠。
注:“桑陀城”是作者虛構的城市,“桑陀”音譯自santo,表示神圣之地的信奉;“安提柯”是作者虛構的地點,音譯自antic,暗示古怪、滑稽而矛盾的地方。
我是無物之境
模仿萬物刺骨的形狀,
他們在我龐然的巨眼中
捕捉人與風景的模樣。
但當雨季來臨,
誰記得天空之鏡的風鈴
親吻土壤的聲音?
來不及記憶,
屋內開始下雨,
我安慰它涕淚滂沱。
隔著一道窗,外界同樣淋漓;
那是它的對稱的雙胞胎長吁短嘆,
撼動金屬與玻璃。
風雨拒絕我臨摹它的肖像,
它是受盡懲罰的普羅米修斯,
孤零零無以自酌的
焦灼與干渴,
多么諷刺的涸轍。
它向往太陽
卻無以承受其灼熱。
雨生長著塞墨勒的軀體,
烈日有宙斯閃電的光輝。
濕漉漉的傘像是銜著口水的嬰孩
癡癡看它飛蛾撲火化成點點滴滴。
當它最后凝望我,
我給予了納西索斯的倒影。
同時水汽蒸騰,
我的平面升起霧氣的掌紋,
我的獨目無法完全呼吸雨季的空氣。
模糊了視線,
于是它和鏡像彼此流淚相愛
又流淚新生。
那么說
“我”,是一個平面的黑洞,
對我如此,于萬物尤甚。
當我完美無缺,
唯有雨季時霧蒙蒙的話語
籠罩我的秘密:
這是一個循環論證,
他們透過凝視世界的玻璃
最終又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