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遺書（七）

分形橙子

金戈鐵馬

公元848年，張議潮在沙州發動起義，驅除吐蕃守軍。在全城軍民的同仇敵愾下，歸義軍一夜之間就光復了沙州。

史載：“議潮乘隙率眾擐甲噪州門，漢人皆助之，虜守者驚走，遂定沙州。”

接著，不甘失敗的論野綺立糾結吐蕃軍大舉來襲，意圖將沙州起義扼殺在搖籃中。張議潮盡起城中之兵，率軍在沙州城外與卷土重來的吐蕃軍大戰一場。吐蕃軍沒料到歸義軍竟敢出城野戰，猝不及防之下，竟大敗而逃，吐蕃軍中的粟特人、回鶻人、漢人紛紛倒戈相向。歸義軍聲威大震，張議潮領兵銜尾追擊，一舉攻克瓜州。

光復瓜州、沙州兩州之后，張議潮派出10支信使隊伍，經由不同的路線前往大唐長安報信。10支隊伍中，只有洪辯的徒弟悟真在洪辯的指點下另辟蹊徑，北上繞行大唐天德軍，歷經險阻，行程數千里，兩年后終于到達長安。

當悟真風塵仆仆到達長安時，長安萬人空巷，人們身著盛裝，涌上街頭，文武百官也在唐宣宗的帶領下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頓時鼓樂喧天、歡聲雷動。沙州光復的消息震撼了整個長安城，大唐百姓無不傳頌著歸義軍的壯舉。唐宣宗親自前往太廟，以沙州、瓜州光復的好消息告慰大唐諸位先帝。

但這并不是結束，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張議潮率軍接連打退吐蕃軍的多次反撲，又多次主動出擊，相繼攻克伊州、西州、甘州、肅州、蘭州等州。

史載：“張義潮發兵略定其旁瓜、伊、西、甘、肅、蘭、鄯、河、岷、廓十州，復派其兄議潭和州人李明達、李明振、押衙吳安正等29人入朝告捷，并獻十一州圖冊，歸于有司，于是河、湟之地盡入于唐。”

大中十年（856年），吐谷渾王率軍攻襲河西，意圖趁火打劫。但張議潮早就偵知消息，親自披掛率軍迎戰，一戰擊退吐谷渾大軍，接著率軍奔襲千里，直搗吐谷渾王庭，俘虜其宰相3人，當場斬首傳閱三軍。張議潮令全軍擦亮盔甲、戰刀，列隊齊聲高唱《大陣樂》，鼓噪而還，森嚴軍容震懾四方，周遭部落無不懾服。

洪辯聽說此事后，大受鼓舞，提筆作畫，將此景描繪成草圖。后來，工匠們依據草圖將其畫為《張議潮統軍出行圖》，此圖位于咸通五年（864年）張淮深為張議潮開鑿的功德窟（后世編號為156號窟）甬道南壁下側，生動地記錄了張議潮歸義軍的雄壯軍容。

大中十二年（858年），年逾花甲的張議潮再次披掛出征，與張淮深、康秀華、安景旻、閻英達、索琪、陰文通等諸將率歸義軍七千余人，進攻河西最后一個被吐蕃占據的城市——涼州。經過血戰，歸義軍終于克復涼州，河西之地盡歸大唐，歸義軍的聲勢達到了頂峰。

史載：“咸通四年，三月，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奏，自將蕃漢兵七千，克復涼州。”

涼州光復，河西前往大唐已是一片坦途，張議潮上表：“河隴陷沒百余年，至是悉復故地。”

史載：“西盡伊吾，東接靈武，得地四千余里，戶口百萬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舊，大唐中興，自此而成。”

咸通八年（867年）二月，張議潮身在長安的兄長張議潭去世，已經69歲的張議潮將河西事務交給張淮深，啟程前往魂牽夢縈的長安。他依次走過被光復的城市，河西民眾無不夾道歡迎。張議潮到達長安后，大唐朝廷授之以右神武統軍，賜田宅，加官司徒。

咸通十三年（872年）八月，張議潮在長安壽終正寢，結束了轟轟烈烈的一生，享年74歲，朝廷贈太保。

后人以詩贊曰：“河西淪落百余年，路阻蕭關雁信稀。賴得將軍開歸路，一振雄名天下知。”

洪辯大師于公元851年開始在莫高窟七佛堂下開鑿新窟，歷時16年才告完成。

此窟是敦煌莫高窟中最大的一個洞窟，后世將其稱為“吳僧統窟”，也叫“吳和尚窟”，后世編號16。

洞窟開鑿期間，洪辯在甬道內久久徘徊，似有感應，又親自在甬道北壁指定位置，令人開鑿影窟，作為講經堂。窟成之日，僧眾請洪辯為之命名，洪辯站在洞窟口，似有所悟，喃喃自語，有距離他較近的一名年輕僧人依稀聽到“藏經洞”三字，仔細詢問，洪辯卻又笑而不語，此事未被記載于任何經卷寫本之中。

公元869年，距離沙州起義已經過去了整整21年。

張議潮老將軍已經去長安兩年了，恐怕此生再也不能相見。

洪辯也已經82歲高齡了。他在侍者們的攙扶下最后一次來到了影窟。影窟北側多了一張禪床，禪床上安置著工匠們為他制作的一座塑像。洪辯久久地凝視著那座塑像，只見塑像身著通肩袈裟，結跏趺坐，面部飽滿，目光炯炯，嘴角似乎含有一絲笑意，看起來莊重從容。

“像，太像了。”洪辯喃喃地說。

當夜，一代名僧洪辯大師悄然圓寂于龍興寺。消息傳出，河西人人舉哀。弟子們將他的塑像安置在講經堂之中，供人憑吊。

洪辯圓寂后第二日，瓜州刺史兼左威衛將軍康秀華才趕到龍興寺，未能見洪辯最后一面。

7年后的公元876年，康秀華病逝于瓜州。

200多年后，西夏統治敦煌期間，黑漢王朝攻滅西域佛國于闐，消息傳至敦煌，僧眾惶恐，于是將重要的經卷和佛像、幡畫、文書、外典等秘藏于洪辯影窟之中，并將洞口封閉，外墻畫上壁畫掩飾。隨著知情者的逐漸離世，此窟不再為世人所知，直到后來被偶然發現。后世因此將此窟稱為“藏經洞”，編號17。

當年，僧人們將經卷藏至藏經洞時，不得不將洪辯塑像請出，搬至后世編號為362號的洞窟中安置。后來洞窟被廢棄，流沙將其掩埋，后被王道士發現，清理流沙，使之重見天日。

1906年，王道士主持在16號洞窟外修建了三層樓，保存至今。

藏經洞被發現之后，后人又將洪辯塑像搬回17號洞窟，物歸原位。

尾聲

吳奕澤睜開眼睛，一時恍惚，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哪里，一個銀白色的圓盤懸在半空，發出柔和的光芒。

甬道南壁墻上的《張議潮統軍出行圖》依然完好。

他回到了時空泡，但窟內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

“原來我就是洪辯，洪辯就是我。”

吳奕澤喃喃道。

短短一息間，已然恍如隔世。

他親自參與了歷史，他們成功地將歷史改回原來正確的軌道上。

吳奕澤回憶著發生過的一切，不禁感慨萬千。可是KY5811在哪里？KY5811又是誰？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KY5811就是康秀華。正是她投射到康秀華身上，才改變了康秀華的想法。

吳奕澤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至少KY5811沒有說謊，他們真的沒有成為敵人。

洪辯圓寂之時，康秀華依然健在。也就是說，KY5811現在還是康秀華。

他默默地等了一會兒，卻突然想到，時空泡中的時間流逝和沙州的時間流逝大不相同，如果KY5811能回來，即使在那個世界多待幾十年，也應該回來了。

但他沒有慌亂，再世為人，他的心境已然平靜如水。

這時，圓盤的光芒突然起了變化。吳奕澤走上前，看到圓盤正中射出一道光芒，在圓盤上方形成一個全息場景。

只見湛藍的天空下，一道黃色的山崖之上，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僧人正在趕路。

畫面陡然消失了，一行文字和一個暗紅色的虛擬按鈕出現在圓盤上方。

“下一個時間節點已經成功完成定位，目前尚未有其他時間特工前往，是否選擇前往？”

吳奕澤思忖片刻，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指，在按鈕上虛按一下。

果然，銀色圓盤識別出了他的身份信息，按鈕變成了鮮明的綠色，一行新的文字出現了：“時間特工身份已經確認，有足夠的權限前往完成任務，任務目標：確保莫高窟建成。請再次確認是否前往。”

吳奕澤沒有猶豫，他再次輕點按鈕，按鈕和文字都消失了，圓盤也消失了，洞窟悄然隱去，吳奕澤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前秦建元二年（366年），秋。

男人從一個怪異的夢境中醒來，他坐起身，向左右看看，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座月牙形的沙丘上，到處都是茫茫沙漠。晚風輕輕吹拂，沙丘如凝固的海浪，不時被風揚起陣陣沙霧，如夢似幻。風聲掠過沙丘，在天地之間回蕩，如泣如訴，婉轉悠揚。

天色已近黃昏，一輪碩大的紅色圓日正在西沉，幾道紫色的云彩環繞在落日周圍，粗獷壯麗。

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穿著青色長袍、黑色布鞋，小腿上纏繞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綁腿布。他心念一動，站起身來，一汪清澈的月牙狀湖水出現在他的眼前。

樂尊知道這是哪里了，這是鳴沙山、月牙泉。

他舉目四望，忽見三危群山之上儼然有一金色光團涌動，七彩祥云環繞。隱約間，三世諸佛竟然化顯出真身，數不盡的菩薩、羅漢莊嚴矗立在3尊金佛身后，寶相莊嚴。

樂尊雙手合十，默誦經文，眼見奇景，胸中有黃鐘大呂轟然作響。片刻后，此景才悄然隱去。

3日后，樂尊手持鐵釬，在鳴沙山東麓山崖上敲下了第一塊石頭。

……

2021年，8月23日。

“哎，你快醒醒，咋就睡著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吳奕澤睜開眼睛，正看到王璃微笑的臉龐。他眨眨眼，一時間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時何地。過了一小會兒，記憶的碎片凝結成現實的回憶，涌入他的腦海。他想起來了，昨夜他們在敦煌夜市吃了燒烤，今天一大早就驅車來到了鳴沙山和月牙泉。

周圍到處都是歡樂的人群，孩子們來回穿梭打鬧，情侶們依偎而坐，不時有人伴隨著低沉的隆隆聲從鳴沙山上滑下，掀起一片歡聲笑語。山下的月牙泉平靜無波，幾株垂柳垂下枝條，在水面上隨風劃出陣陣漣漪。

一切都很好，只是吳奕澤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但他已然不記得夢中的任何事情。

“我睡了多久？”他問道。

“幾分鐘？最多十幾分鐘。”王璃側身臥在他身邊，手肘支撐著身體，一頭黑色的秀發隨風飄揚，“你太累了，都怪我，昨天晚上非拉著你玩到那么晚，早上又要起這么早……”

不知道為什么，一種強烈的沖動讓吳奕澤坐起身，伸出手把王璃拉進懷里，他緊緊地擁抱著女友，把腦袋深深地埋進了女友的頭發里。

“哎呀——”王璃不好意思地想要推開他，臉上飛上兩朵紅霞，“你干什么啊，那么多人看著呢……”

吳奕澤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他緊緊地擁抱著王璃，說：“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王璃不再掙扎，任由男友抱著她。吳奕澤的目光投向遠方，隱隱約約間，他似乎看到一位身著青衣的僧人正站在遠處的沙丘上雙手合十，遙遙地望著他。

他眨眨眼，僧人卻隨著一陣風化為風沙飄然而去，他只看到荒蕪的沙丘。

沙丘嚴守著時光的秘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