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圣公山

李學(xué)廣 張宗團(tuán)

從圣公廟里出來，我們就開始登圣公山了。

圣公廟位于日照市嵐山區(qū)碑廓鎮(zhèn)北七公里處，祭祀古代神童項橐。項橐曾被尊為“圣人師”，受到歷代人尊崇。這廟也被稱為小兒廟、七和寺、項橐祠（廟）。傳統(tǒng)蒙學(xué)經(jīng)典《三字經(jīng)》云：“昔仲尼，師項橐，古圣賢，尚勤學(xué)。”說的就是這個項橐。圣公山就在圣公廟后，海拔290多米，也稱小兒山、小圣公山。

盛夏時節(jié)，草木繁茂，滿目青枝。一條由亂石、雜草組成山道，貼在一條山溪旁蜿蜒向上，看來山里沒有修建專門的登山臺階。沿途的崖面石壁上，也沒有刻字題詞，整座山顯得特別原始，感覺與世隔絕一般，這個時候，回憶與聯(lián)想就變得自然流暢起來。

據(jù)史書載，項橐出生的村子在碑廓鎮(zhèn)的“項家夼”，這村名今已不存在，但位置是明確的，在現(xiàn)在的魏家莊東與袁家莊后，就在這圣公山下。傳說，項橐是他母親在山里挖藥草時生下的，有人說出生在這山里，有人說是在東邊的幽（有）爾崮。他父親見孩子生得容貌非凡，胖墩墩的，像個小橐（口袋），于是起名叫項橐，后世也寫作“項托”。我們可以想象，年少時的項橐與小伙伴們經(jīng)常到這山里玩耍，他們會抓螞蚱、黏知了、抓小鳥，想想我們現(xiàn)在走過的地兒，有可能被項橐的小腳丫踩踏過，那些奇形怪狀的巖石、山崖、石壁，也有可能被項橐的目光掃視過，心里就陡然產(chǎn)生了隔空同游的親切與溫馨感。

項橐天資聰明，勤于思考，善于舉一反三，自小喜歡打破砂鍋問（紋）到底，勇于向大人提問，特別招大人喜愛。項橐見天上電閃雷鳴，就問父親這是為什么。他父親回答說：“打閃給娘娘照明，打雷轟劈壞人和妖怪的。”項橐就反問：“那壞人和妖怪只有夏天有嗎？難道冬天沒有嗎？”因為天上也有不打雷打閃的時候。有一次，一個官差循名找到他家，給他母親出了個大難題，要吃二十樣菜，他母親十分為難，項橐就出主意說：“烙個大餅，用大蒜和醬拌生、熟兩盤韭菜就行了。生韭拌熟韭，二韭（九）一十八，再加上蒜和醬，正好是廿樣。”那位官差連稱名不虛傳。

廣為流傳的項橐三難孔子的故事，據(jù)考證其大概位置就在原項家夼北的大道上。那時項橐七歲，在路上玩筑城游戲，他不會知道自己遇上的是大名鼎鼎的孔子，可他知道乘坐馬車的人都是有來頭的。爭辯的題目，也無特別高深之處。關(guān)鍵在于，他遇上的是孔子。孔子是位和藹可親、虛懷若谷、不恥下問、循循善誘的圣人，項橐年紀(jì)雖小，卻反應(yīng)機(jī)敏，能言善辯，自然引起孔子的興趣。于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就成為一次載于歷史的相見。這山由此被鍍上了一層圣光，一直閃耀在中國歷史文化長河中。

項橐難孔子的第一難是“車避城還是城避車”之說。項橐在路中間用磚頭石塊筑一方小城池，孔子卻俯身笑道：“孩子，快把磚石搬走，我的車要從這里過去了！”項橐說：“自古只有車避城，還有城避車的道理嗎？” 孔子就覺得這小孩很有趣，就饒有興味地與他交談下去。第二難是“辯日”之說。關(guān)于早晨的太陽距離近還是中午的太陽距離近的問題，孔子反問項橐：“你是怎么看的呢？”項橐說：“早上的太陽像車上的篷蓋那么大，離我們近些。到了中午只有盤子、碗口那么小了，就離我們遠(yuǎn)了。”孔子見這樣小的孩子不畏懼大人，有勇氣提問題，而且提出的是這么大的題目，自然很高興，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你說得對。”項橐又問：“離火遠(yuǎn)了會感到冷，離火近了才會感到熱。這是不是說早晨的太陽離我們遠(yuǎn)，而中午的太陽離我們近呢？”孔子沉思了一會兒說：“嗯，有道理。”項橐就不高興了：“我說早晨離太陽近，您說對。說中午離太陽近，您也說對。到底哪一個對呢？”孔子就不好回答了。第三難的說法有多個版本，有說問“天有多少星辰，地上多少五谷”的，有說問“松樹為何會四季常青”的，有說問“小鴨子為什么能浮在水面”的等。還有個版本說子路指著鋤地的農(nóng)民戲問項橐：“不知手中之物日抬幾度？”項橐從容回答：“先生行必乘車馬，想必知馬蹄日抬幾度？”子路啞然。項橐的追問與回答都令孔子高興，心悅誠服，敬佩不已，尊而師之。

在這盛夏季節(jié)，我們冒險登山，一個直接誘因是，圣公廟的原址就在圣公山上，舊址位置立著一根旗桿，這在山下能看見。粗略估計到那山頂充其量170米，這個高程不算難。一位當(dāng)?shù)厝烁嬖V我們，山頂上還有項橐洞，是兩個天然洞穴，項橐小時候常拱進(jìn)去玩的地兒，這兩個山洞里各有一眼神泉，常年水流不斷，那神水可治百病。雖然兩洞相鄰，可泉水性質(zhì)完全不一樣，西面的叫懶（咸）水泉，東面叫甜水泉。甜水泉洞壁上有個天然“石盅”，用拇指把流口堵上，那盅子就滿了，剛好喝一口，咽下這一口，那盅子就又蓄滿了，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神盅子”。這自然引起我們的興趣。

我們一直沿著溪流邊走的，因為周邊完全被樹木遮擋，感覺不出來山的高度與距離。山溪在一處斷崖根下沒了，因有茂密的草叢相隔，不能過去探個究竟，只得從它的左側(cè)繞開，繼續(xù)上行。“看到旗桿了！”朋友突然驚喜地叫起來。透過樹叢縫隙，在前上方真有一桿銀灰色的旗桿。此時，我們更來了精神，繞過一個石墩與雜樹林，見一處懸崖橫在眼前，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就對著我們，這大約就是項橐洞了。

在山下看這里是一處山崖，實際上是兩段山崖，之間的距離很近，中間有段土路隔開。山崖前是坡度稍緩的過渡帶，面積比較大，得有一畝多，看起來土層較厚，也很肥沃，這里有水，又避風(fēng)向陽，植被茂密，東西植有兩片茶地，青嫩的茶樹長得分外茂盛。遺憾的是，因為今年雨水大，兩個洞前均是一片沼澤，無法靠近洞口，更不能進(jìn)去細(xì)細(xì)考察，洞里的景象就無法欣賞了，那兩眼神泉的水質(zhì)差異也無法鑒別了。

順著中間的路徑一直走上去，立在旗桿下，就算站立在原廟的舊址上。那旗桿是立在西邊山洞的上面。地面平整寬闊，后面稍上一點兒就是山頂。

項橐多大年齡去世，又是因什么原因去世，眾說不一。有說是12歲，有說是15歲的。據(jù)文史專家靳鶴亭教授考證，項橐生于公元前508年至前504年之間，他的最大生活空間約20年，即公元前508年至公元前488年，估計是病死的。當(dāng)?shù)囟鄶?shù)人的說法是，孔子走后，項橐很快名揚(yáng)天下，齊魯晉楚吳等國都爭著讓他去做官。當(dāng)時魯國相季桓子擔(dān)心項橐日后威脅其地位，便派出刺客刺殺項橐。還有的說吳國擔(dān)心項橐日后長大被他國利用，威脅其稱霸地位，派人刺殺了項橐。項橐本是刀槍不入的，最后用圣公山上的紅邊茅草剺?biāo)赖摹＿@些軼聞傳說掌故，都是因為項橐生活在一個動蕩年代，成長環(huán)境是不穩(wěn)定的。因為項橐聰明勤奮，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人們惋惜他的早逝，就建廟紀(jì)念他。這時的項橐就不是原本意義上的孩童了，而被尊為“神”。

圣公廟什么時候移到山下的呢？《莒州志·日照縣志》記載，圣公廟建于隋唐間，是孔子?xùn)|游拜項橐為師處。“隋唐間”應(yīng)該是圣公廟從山上舊址移址到山下的時期。儒家學(xué)說創(chuàng)立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當(dāng)時并不出名，直到西漢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dú)尊儒術(shù)”才成為正統(tǒng)思想、主流文化，那時孔子已經(jīng)去世三百年了。項橐的地位與孔子的地位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自隋朝開始，科舉取士制度成了普通百姓做官的途徑，科舉考的內(nèi)容是儒學(xué)，這個時期儒家就倍受重視，項橐的地位開始抬升，小兒廟前定會非常熱鬧。為方便信眾祭拜，將山頂上的小兒廟移址到山下，并更名為圣公廟是可能的。由此算來，這處古廟也有一千多年的廟齡。

唐宋時期科舉考試，形成了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的一個黃金時代。特別是到了宋代，在朱熹的倡導(dǎo)之下，科舉考試內(nèi)容僅從儒家的四書五經(jīng)中命題，南宋啟蒙經(jīng)典讀本《三字經(jīng)》得以廣泛流行，可謂家喻戶曉，項橐的意義也得到了充分的闡釋。文史專家曹漢華在《項橐新考》中提到：“古圣公廟按皇家規(guī)制建設(shè)的，四面坡屋頂建造，相當(dāng)皇家的半副鸞駕儀仗”，“隋大業(yè)年間遷建、元末明初改建、清同治年間重修。該廟共分大殿、二殿、三殿，殿內(nèi)塑有項橐銅、檀香木，泥質(zhì)塑像各一座；院內(nèi)鐘、鼓樓各一個：有石碑七通，刻有歷代記載與圣公有關(guān)內(nèi)容的銘文。”這個時候?qū)楅业某绨菀矔_(dá)到高峰。

圣公廟歷經(jīng)眾多朝代，名字也多有變化。圣公廟還有一個名字“七和寺”，也沒有準(zhǔn)確記載，這個寺可能就不是佛教意義上的寺。“寺”原本是古代官署的名稱，如大理寺、鴻臚寺、太常寺、光祿寺等。這個“七”，一說暗示項橐七歲為圣人師的意思，還有說廟前豎有七幢大碑的緣故。在古代，七廟為帝王的宗廟總稱，即后世以“七廟”作為王朝的代稱。因為項橐既是圣人之師，以皇家禮制尊之不為過，為了免遭“犯上作亂”之咎，才用“七和寺”之稱。這有無可能呢？有待專家考證了。

民間流傳，古往今來圣公廟一直香火不斷，圣公老爺有求必應(yīng)，求雨求子無不靈驗。現(xiàn)在圣公廟內(nèi)的一處古碑上記載了明代的一段項橐滅蝗故事，“工部右侍郎邵旻往保定，帥郡縣吏齋沐禱于祠下，旬月間，蝗果殄息”，說明項橐的影響已經(jīng)擴(kuò)展到了河北。《安東衛(wèi)志》記載，清康熙年間某年大旱，安東衛(wèi)守備曾率文武官員步行前來 “祈于小圣公項夫子”，小圣公顯靈大雨下了三天，之后趙雙璧又步行前來“謝雨皆喜得甘露”，曾賦詩三首存世。于是古項橐又被稱為“東方雨伯”。

項橐身上那些耀眼的光環(huán)，是當(dāng)?shù)厝藢φ嫔泼佬蜗蠡谋磉_(dá)，也是美好愿望與追求的象征和寄托。

因為臨近中午，太陽直曬如蒸烤，且草木太深，我們不敢再向周邊走去，只是站在旗桿下觀望。圣公山東西橫列近千米，此時云蒸霞蔚，雄偉壯觀。山巒之上，藍(lán)天白云，令人心曠神怡。南望一馬平川，萬頃農(nóng)田，繁榮錦繡，前方圣公湖，靜如明鏡炫如寶石，山腳下的圣公廟清晰可見，熠熠生輝，真是一方好山水。

從山上下來，我們都一身汗水，心里卻充滿了輕松與喜悅。

一位當(dāng)?shù)厝艘娢覀儚纳缴舷聛恚瑹崆榈貑栁覀儯骸澳銈儧]去仙人洞嗎？項橐被害死之后，托夢給他母親：只要把他的遺體放進(jìn)缸里，藏在仙人洞，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復(fù)活。遺憾的是母親念子心切，算錯了時間，揭缸早了一點點……不是項橐洞，不是項橐洞，仙人洞在山后邊啊，不遠(yuǎn)處，那仙人洞可大了，那么高……”

啊，看來還真需要再登一次圣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