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齊治平、關注當下的政治智慧（六）：知行合一

王杰

知行合一，把知與行統一起來，既是中國哲學重點關注的內容，也是為政者必須擁有的政治智慧。

知是指認知或良知，行是指行為、踐行，知、行是中國傳統哲學的重要范疇，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習近平總書記對中國傳統知行合一的認識和理解，有許多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揮，他指出：“領導干部特別是高級干部必須從知行合一的角度審視自己、要求自己、檢查自己。”要求我們做到用創新理論武裝頭腦、指導實踐、推動工作，落腳點在指導實踐、推動工作；要求我們把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懂弄通做實，落腳點在做實；要求我們對馬克思主義要真學、真信并落實到一言一行，決不能做兩面人，等等。

七、知行合一是中國傳統哲學的核心要義

知行合一是中國傳統思想的精華，是中國文化的基本命題，最早出自宋元之際金履祥所著的《論語集注考證》：“圣賢先覺之人，知而能之，知行合一，后覺所以效之。”意思是說，先知先覺的圣賢，知而能行，思想與行為一致，是后知后覺之人效法的榜樣。知行關系在中國哲學史上主要指道德認識與道德實踐，古代的哲學家們認為，人的外在行為是受內在意識支配的，由衷向善的人，才有外在自發的善行，所以說要知行合一。作為哲學命題的知行合一雖然出現時間較晚，但知行合一的思想卻貫穿于儒家思想發展的始終，雖然各家各派在具體論證時有所偏重，但他們都認為知行必須統一，并看作是為人為學的根本所在。已故著名中國哲學史家湯一介先生認為，儒家特別關切知行關系是因為儒家崇尚入世，要明明德于天下，就不能僅僅停留在理念上，而必須見之于事功。

在知與行的關系問題上，中國哲學有知先行后、知易行難、知先行重、知行并進、知行合一等多種說法。《古文尚書·說命》中記載有“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的話，反映了先秦時期就有“知易行難”之說。后來，孔子認為人有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學之三種，實際上他在知行觀上是主張以行為本的；《大學》中的三綱領、八條目，即是強調知與行的統一過程；《中庸》里有論“知行”之言，“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強調學思行的統一；“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這里就很明確地將知行觀作為修身治國的根本了。《荀子·勸學》里也提出了“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這種表述已經有了知行合一的味道，但總的來說，先秦時期，還沒有思想家提出過系統的知行觀。

漢代王充提出了“學而知之”，即使圣人也不能“神而先知”或“生而知之”；知識的真偽必須通過事實的檢驗才能證實，即所謂“事有證驗，以效實然”。程頤提出了知先行后、知難行亦難，朱熹則主張，“知行相須”，“論先后，知為先；論輕重，行為重”，他們都在不同層面肯定了知與行的統一關系。陸九淵也認為，“致知在先，力行在后”。只是到了明代，王陽明才系統闡述了“知行合一”的觀點，認為知行關系是“知行不可分作兩事”。明末清初的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進一步發揮了知行合一學說，黃宗羲強調“圣人教人只是一個行”，“知字即是行字，必以力行為工夫”，王夫之提出“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知行相資以為用”等觀點。

總而言之，中國傳統哲學中討論的知行本質上都是在討論道德、倫理與政治的關系，述說的是德性之知與倫理、政治之行，而不是像西方認識論意義上的純粹知識之知與科學實踐之行的關系。我們說的知的“道”，猶如老子說的那個反映規律、原理、本質、真相的“非常道”，也猶如《金剛經》說的“佛說法，即非法，是名法。”講的是知識和經驗可以傳授，但智慧是傳授不了的，它只能靠自己去實踐中感悟；學到的是知識，悟到的才是智慧。心學之集大成者王陽明說的知行合一，不是指認識和實踐的關系，他說的“知”是指人的道德意識和思想意念，他說的“行”是指人的道德踐履和實際行動；知中有行，行中有知，說的是一個工夫，不能分為“兩截”；良知，無不行，而自覺的行，也就是知。同時王陽明又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就是說，道德指導下產生的意念活動是行為的開始，符合道德規范要求的行為才是良知的完成。

八、知行合一的基本內涵

王陽明反對朱熹“知行相須”的主張，認為知行之間的關系不是簡單的由此及彼，而是“知行不可分作兩事”，主張兩者應該互相依存，彼此共同構成周而復始并有所提升的完整認知結構。一方面，知和行之間既存在因果關系、相輔而成，另一方面，學、問、思、辨、行的過程，“知是心之本體”，由心發動并開啟了意識活動與實踐活動。因此，在王陽明看來，知也是行的一種；在知之后，當然還要有行動上的結果，同時開啟一個新的問學與實踐周期，知和行始終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王陽明知行合一思想是針對時代問題提出的應對方法，之所以形成知行合一的思想，是認為此前程朱理學主張的知先行后會導致知和行分離，以至于不行或不知。

王陽明在平定南贛匪患時期，在致弟子的書函中提出了“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的命題，強調“區區剪除鼠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丈夫不世之偉績”。所謂“心中賊”，指的是朝中官員普遍存在的道德墮落與作風腐敗，這個命題針對的正是當時朝中官員說一套做一套、上下兩張皮、知行脫節的不良風氣，發出希望當政者掃蕩“心腹之寇”，以收“治國平天下”之實功的呼吁。王陽明針對這樣的時代問題，提出了通過“省察克治”之功來追求天理。王陽明在正德四年（1508），因直言觸怒權宦被廷杖下獄，之后他被貶謫到貴州龍場驛。在困境中，王陽明意識到以往在尋求“道”方面存在著方向性偏差，若能從自身價值中尋求“道”則更為直接。因為他發現當時有的學者因受個人欲望驅使，不能腳踏實地，有流入空虛的風氣，好為“脫落新奇”的議論。王陽明認為，即使走上了歧路，“有疑便問，問了又走”，通過實踐修正，也能達到理想中的境界；但踟躕不前，只管閑講，就什么目的也達不到。他從關注個人的主體性入手，重視人的個體經驗，承認差別，關心實踐，開始了探索之路，對知行合一進行了系統的闡釋。

王陽明在《傳習錄》中，通過這樣一個例子對知和行的關系作了說明：一個人看見父親，自然知道要孝順，這就是知；孝順父親的行動和表現，便是行；兩者之間是一體兩面的關系，并非此消彼長。凡謂之行者，只是著實去做，克服了朱子學者“格物”而卻形成知而不行的局面，走出了局限于“口耳”之學的困境，有效地防止了偽道學的盛行。

王陽明在闡釋知行合一時，批評了兩種情況，一種是一點也不思考就動手行事，結果是“冥行妄作”，毫無意義；另一種是僅僅停留在空想的階段，不去實踐，結果是一事無成。這兩者都是沒能做到知行合一的錯誤做法。尤其是后者，知而不行，絕不是真知。對于行，應該是慎始善終，念頭一動就要端正方向，力保方向正確，而后躬行實踐，才能取得預期的結果。王陽明的這一主張，能有效地避免盲目行動的弊端。荀子曾經說過：“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于行之而止矣。”（《荀子·儒效》）在這里，荀子忽視了知的本身意義，而只是從實踐的結果上進行判斷，這一判斷無法開啟從行到知的新提升，只是注意到了實踐的社會性價值，并沒有意識到人作為認知主體的意義。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思想，既對中國傳統知行思想進行了繼承與發展，又展現了重視人的主體性的特殊價值。他提出的帶有批判性和建設性的知行合一思想，打破了要先知然后才能行的僵化認識，將知落實到行的實處，實現了知和行的互相促進。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思想，為人們的認知與實踐提供了進行價值判斷的標準。王陽明在朱熹“格物”之學的基礎上，提出要充分認識人作為主體的價值，將人的主觀能動性與知和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提出了“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的主張。對于知和行，王陽明堅持在過程中提升個人的道德水準，克服一己之私欲，實現理想和實踐的統一，在道德修身的整體觀之下，側重知行的一體性，強調“事上磨煉做工夫”，“工夫”是針對人說的，人不僅能將學、問、思、辨這些屬于知的意識付諸行動，進行屬于行的實踐，還要擁有道德、倫理、情感，能作出價值判斷，從而實現知行合一。要能夠超越私欲，要落實到實踐而不任意妄為。只有在事上做工夫，才能達到對人在視、聽、言、動上提出高標準的道德要求。工夫的開端要正知，得了真知，才能做好行的工夫。在這個意義上，知的工夫既能引導行的工夫，也能成為行的檢驗。王陽明又堅持認為，如果沒有躬行實踐，就永遠不會達到真知的境界，他還特別強調“知行工夫本不可離”，知、行就成為一套完整的修身工夫的必需要素。

概言之，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思想，概括起來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是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行一體兩面，知和行的實現過程互為表里，所以知行必須兼顧，不可偏廢；第二是真知必行，不行假知，注重躬行實踐，“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即真正的知必須付諸實行，沒有行的知就不是“真知”，“致良知”就是將良知貫徹到日常生活的各種實踐之中，實現知行合一，強調在事上磨練、在實學中求知；第三就是以知促行，為善去惡，強調自律自覺，“一念發動處便是行”，對善惡要有高度自覺，把慎獨、自律做到極致，在道德規范上防微杜漸。

自古以來，知與行既是十分重要的哲學命題，也是百姓生活中經常出現的人生話題，我們要深刻把握知、行的關系。盡管有的偏重于知，強調知難行易、知先行后，有的偏重于行，強調知易行難、行高于知，但他們都在不同層面肯定了兩者互相依存、不可分離的辯證統一。對于這個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對認識和實踐的辯證關系有深刻的把握和了解，指出知與行是相輔相成的，他說：“知是基礎、是前提，行是重點、是關鍵，必須以知促行、以行促知，做到知行合一。”他還強調說，只有把道理真正弄懂了，行動才能自覺持久；只有行動上落實了，對道理的領悟才能更加深入。這不僅揭示了知與行的辯證統一關系，而且也闡釋了兩者為什么要合一的問題。

習近平總書記在對知行關系的闡釋中，不僅強調了知行合一的重要性，而且賦予了這一觀念新的活力，為當代人們在實踐中踐行知行合一提供了行動指南。在當代社會，知行合一的實踐已成為個人發展和社會進步的必要條件。在復雜多變的社會環境中，只有將所學道理付諸行動，才能真正掌握和應用它們，才能更好地駕馭環境。同時，只有在行動中不斷學習和創新，在行動中不斷地驗證道理，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道理，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和素質，為個人和社會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

領導干部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中堅力量，更要深入學習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知行關系的重要論述，深入學習中國傳統的知行合一思想，不斷提升自己的綜合素質和實踐能力。要將學習與實踐相結合。為提升綜合管理能力，領導干部要不斷地學習新知識、新理論、新道理，同時不僅限于心中思、口上說，更要與實踐相結合，將所學轉化為行動，推動工作的發展。要講求實效。領導干部在工作生活中，應該反對虛談、注重實效，實干興邦，空談誤國，一分部署，九分落實，將“實”字作為自己的座右銘，時刻銘記在心。這就要求不僅要掌握正確的理論指導、了解正確的道理，更要注重行動的實際效果，做到以實際行動、實際成效證明自己的能力和水平。領導干部應該以身作則，要求別人做到的自己首先要做到，要求別人不做的自己首先就不要做，做到言行一致，樹立良好的行為榜樣。領導干部既要不斷更新自身的知識和技能，也要不斷淬煉道德和品德素養，更要不斷將道理付出行動，做到知行合一，在行動中不斷提升個人綜合素質。

總之，知行合一思想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需要我們努力傳承和弘揚的傳統美德。知行合一思想不僅是一種人生哲學，更是一種行動力量。只有將道理轉化為行動，才能真正提升自身實踐能力和綜合素質。同時，只有在行動的過程不斷反思和提高自身，才能達到理論和實踐的完美統一。

〔作者為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實學研究會會長〕

知識卡片

先生游南鎮。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本文選自《傳習錄》，大意是：先生（指王陽明）游覽南鎮。一位朋友指著巖石中的花樹問道：“天下沒有心外的事物，像這棵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與我的心又有什么關系呢？”先生說：“你沒看到這花時，這花與你的心同歸于寂靜；你來到這里看見這花時，那么這花的顏色一下就顯現清楚起來，就知道這花不在你的心外了。”

《傳習錄》是記錄王陽明思想的語錄體著作。王陽明的主要哲學觀點如“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和“萬物一體”等，在《傳習錄》中均有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