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蒸汽機車到“復興號”：四代鐵路人的故事

文孫仁斌 丁非白 黃澤

2023年1月19日22時09分，G1228次列車緩緩停靠在終點站沈陽北站。當最后一名旅客拉著行李箱安全離去，負責添乘該次列車的趙鵬也結束了當日的工作。走出站臺，看著燈光下潔白的“子彈頭”，他說這是一天中自己最放松的時刻。

他是沈陽客運段動車二隊一名指導車長，也是家里的第四代鐵路人。80多年來，這個家庭經(jīng)歷了從蒸汽機車到“復興號”高鐵列車，乘車環(huán)境從“臟亂差”變?yōu)椤皾崈裘馈钡木薮笞兓拇耍娮C了不同時代的春運故事，也見證了中國鐵路的歷史變遷。

速度，從“80”到“300”

趙鵬負責管理的高鐵列車最高時速可達300多公里，這樣的速度在80多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趙鵬的太爺爺趙榮均1940年參加工作，曾經(jīng)做過沈陽站的守車整備員。逢年過節(jié)，趙鵬常聽爺爺趙振儒講起太爺爺?shù)墓适隆?/p>

“那會兒，鐵路工人干最苦最累的活，靠一點微薄的收入養(yǎng)家糊口。”趙振儒說，記憶中，父親春節(jié)和平時一樣，天不亮就去上工，主要工作就是往鍋爐里添劈柴和煤，滿車煙塵，一身煤灰。那時的火車最快時速只有80公里，車廂黑黢黢的，座椅是木質(zhì)的，火車頭有日本的、美國的、蘇聯(lián)的……可謂“萬國制造”。

趙榮均最大的愿望就是中國的鐵路由中國人做主。他在自傳中寫道：“偽滿時期（我們）受到日本鬼子壓迫，（他們）把人當牛馬，非打即罵。1945年（我們）將日本推翻了，只想光復好過太平日子，不到數(shù)個月又來了軍閥……”

新中國成立，鐵路事業(yè)發(fā)展翻開新的一頁。

1960年，深受父親影響的趙振儒如愿到鐵路工作，伴隨中國鐵路走過近20年的歲月長途。“20世紀70年代末，‘東方紅3型’內(nèi)燃機車從站里駛出，速度最高可達每小時120公里，當時覺得老自豪了，這是咱中國人自己設計的火車啊！”趙振儒說，那一刻，他想到父親未了的心愿成為現(xiàn)實，熱淚盈眶。

趙鵬的父親趙澤強是趙家的第三代鐵路人，他曾是198次沈陽至上海真如的列車長，當年單程要走50多個小時。如今，沈陽到上海，趙鵬只要10個小時就能到達。

2012年，趙鵬從部隊轉業(yè)后自主擇業(yè)，也成為一名鐵路工人。現(xiàn)在的鐵路工作者有四季如春的車廂、帥氣精神的工裝、方便實用的皮箱、營養(yǎng)均衡的盒飯……這一切在幾十年前都是難以想象的。

目前，中國鐵路營業(yè)里程已從2012年的9.8萬公里增長到2022年的15.5萬公里，其中高鐵從0.9萬公里增長到4.2萬公里，穩(wěn)居世界第一。截至2021年底，全國高鐵網(wǎng)已覆蓋94.7%的100萬以上人口城市。

歸途，從忙亂到從容

趙鵬（左）和爺爺趙振儒（中）、父親趙澤強在一起

趙澤強在列車上進行檢查工作

春運，是趙澤強40多年職業(yè)生涯中最難忘的工作場景。人們最早乘坐的是綠皮車，后來是淺藍和淺紅色的空調(diào)車，再后來是動車，現(xiàn)在是高鐵，在這種變化中，春運變得越來越從容。

改革開放后，社會活力迸發(fā)，人員流動越來越大。1979年的春運，鐵路旅客人次首次破億。趙澤強回憶說，那時幾乎每節(jié)車廂都“人滿為患”，常有旅客上不去車，有的人看著駛離的火車在站臺上掉眼淚。“有的乘客從窗戶爬進去，我也爬過。”

綠皮車時代，上衛(wèi)生間是非常麻煩的事情。“一個不到三平方米的小衛(wèi)生間里，也能擠五六個人。”趙澤強說。

他還回憶說，列車員打掃衛(wèi)生時需要把旅客的行李依次挪開，挪開一件掃一塊地方。大家給這種掃地的方法起了個名字叫“搬家法”。

相比春運時的擠，夏天是更難熬的，車廂內(nèi)溫度高達40多攝氏度，宛如蒸籠。“掛在頂棚上的小電扇馬力開足也沒用。”趙澤強說，“實在熬不住，就從南京、濟南等大站弄幾塊冰塊上來，外面裹上毛巾，抱著睡覺。”

20世紀90年代，中國開始大量使用空調(diào)列車。趙澤強值乘的列車條件有了質(zhì)的變化。

如今，趙鵬工作的動車車廂空調(diào)充足，衛(wèi)生間內(nèi)現(xiàn)代化的設施讓旅客乘車的體驗更加舒適。

“我當乘務員時第一件事是練習扎馬步，那會兒整個列車十幾節(jié)車廂只有三四節(jié)有茶水間，我們拿著暖瓶去接水，為旅客送水。車廂晃得厲害，人又多，你的馬步得扎牢了，要不就得挨燙。”愛說愛笑的趙澤強回憶著當年的情形。

“如今，在我們動車車廂里，你立個硬幣都不會倒。”趙鵬看看父親，自豪地說。

傳承，從過往駛向未來

幾年前，一部名叫《三分鐘》的短片在網(wǎng)絡上刷屏。片中，一位列車員的母親在過年期間，只能依靠列車靠站的三分鐘時間與兒子相聚。趙鵬對這部短片感觸很深：“（我）一年到頭見到父親的時間不是很多，一到過年我就問我媽，為什么別人家過年闔家團圓，我們家卻冷冷清清？”

趙澤強對兒子和妻子有些愧疚，他說：“沒辦法，我們家的節(jié)奏一直是和其他家庭‘顛倒’的，別人放假，就是我們最忙的時候。”

2012年，趙鵬也成為一名列車員，他漸漸理解了父親。“千家萬戶盼團圓，這個時候我們不可能在家，在家就不正常了。”趙鵬說。

這些年，趙家形成一個規(guī)矩，趕在節(jié)前大家都在時，做一桌“年夜飯”，提前“過年”。一家人互致新春祝福后，父子倆分頭投入各自的春運工作。

每年春運，火車上坐滿了歸鄉(xiāng)人，趙鵬的工作強度是平時的兩三倍，但他并不覺得辛苦。列車跑過山川田野，也跑過繁華都市，每當看到天空中升騰的焰火、千家萬戶團圓的燈光，他都會覺得自己這份工作很有意義：“這團圓的燈火中，有我們一份微小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