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海踏浪（二題）

符浩勇

野百合的春天

林南不知道這座海島小城從什么時候起有了鮮花店，但妻子有事無事總愛買些鮮花安插在客廳里的花瓶里。開始，林南并不介意，后來妻子出差囑他澆水，他嫌麻煩，妻子就說，焦慮的時候看到鮮花，心情就會舒展多了。

小城有了鮮花店的同時，不時就會有外地人在節(jié)假日時販來各式各樣的鮮花，沿街叫賣，在車站或旅店前擺賣。比如情人節(jié)就賣或紅或黃的玫瑰，中秋節(jié)就賣百合花或牡丹花，春節(jié)更多的人會賣黃菊花等。林南出差回來，剛下火車，在出口處，他一眼就看見一個農(nóng)民工裝扮的小伙子在兜賣百合花。

林南的老家在鄉(xiāng)下的山谷里，小時候，隨父母上山打柴，就采過無數(shù)的野百合，可現(xiàn)在城里人都用苗圃批量種植一簇簇鮮艷盛行的花卉，雖然都是花，給人的感覺卻大不一樣。他問小伙子：“你這花從哪來的呀？”

小伙子盯著林南笑，強調：“我這花也和你一樣坐火車來的！”

林南也笑起來，逗趣：“不成是火車上也能種出這樣的百合花？”小伙子顯然不解他的意趣，說：“我是說，我這花是用火車運來的，成本會比別人賣的高些。”

林南問：“那多少錢一朵呀？”

“10元。”小伙子用兩個食指交叉比劃著。

“10元就10元，我買5朵，那你為何不說這花從山里采來的呀？”

小伙子露出遺憾的表情：“我要這么說，這花是從山里采來的，你就不一定稀罕了，這年月誰還在意山里的東西。”

“誰說的，如果換我來賣花，那我就說，這花是我爬過大山，涉過山泉，跑破了鞋，刮傷了手……攀上山崖采來，這么一說，說不定你賣15元一朵也不成問題，并且會賣得很快……”

小伙子咧嘴笑了，露出兩排發(fā)黃的牙齒，說：“你真會說話，好像你是個當老師的，我在鄉(xiāng)下初中都沒讀完，就進城打工了。好，我少算些，賣你8元錢一朵，算是我尊敬老師！”

林南為被小伙子尊為老師而高興：“這——那你還是用動車販來的不就虧本了！”

“不會虧，虧本的生意沒人做！”小伙子又打量了一下，看出林南的真誠，“告訴你吧，這些百合花，我是從省城批發(fā)來的，3元一朵，除了車費等成本……沒多少賺頭，誰讓你不討價？老實人，吃虧的是你，我們鄉(xiāng)下人都知道進城買東西，討價得從半價砍起。”

林南佯裝大惑：“你說怎么個討法，買你這花才不虧？”

“比如我開價10元一朵，你就說5元一朵，我不會讓的，我就再次還8元一朵，你守住6元還價，我只要有賺頭，薄利多銷，就會賣給你。”小伙子仿佛來了興致，雙手不停地比劃著數(shù)字。

“那8元一朵，我吃虧了，價格能否6元一朵，我買10朵，共60元，比開始買5朵還多出10元。你這不還多賺了！”

小伙子摸不著頭腦，說：“好！”說時埋下頭去捆綁花朵。

林南開始掏衣袋，可摸了半天卻什么也沒有掏出來，忽然慌了神，怎么錢包不翼而飛，莫非剛才擠火車時遭遇了扒手？他又開始翻隨身的拎包。

小伙子綁好花朵，不相信林南找不出錢，也湊上來幫他找錢包，翻遍了林南的拎包，果然也沒找著錢包的蹤跡。

林南不無遺憾：“小伙子，下午你還在這嗎？下午我再來買吧。”話里含著淡薄的歉意。

“下午我還在這，要不你先拿花走，錢下午來給。”小伙子沖口而出，林南盯了他一眼，看他是否在試探自己，說：“你怎么就這么相信我，我要是下午不來了呢？算了，花存著，下午我再來買吧！”然而轉念一想，又不忍辜負小伙子的信任和好意，說：“你下午如果真的還在這，我可以先——”倏地林南又想小伙子此刻是否已反悔了剛才沖口而出的話。

“我肯定在的，我這花一時還不會賣完，像你這樣買這么多花的人更少，下午，我還在這等你，不見不散！”小伙子說時將捆綁好的百合花遞上來。

“這花，我就先拿走了。”

“拿上吧。”

“你放心，愛花的人不會賴賬的！”

“我知道。”小伙子在林南接過花時又說：“這百合花，在山野里是一種很耐看的花呀！”

林南心頭一熱，說：“野百合也有春天，它是一種純潔的花！”

相逢是首歌

我們支行營業(yè)室僅有6個人，而上級行規(guī)定配置7個崗位，而且要求相互制約，不能兼崗。支行為對接上級行事后監(jiān)督中心考核，建立了對營業(yè)室崗位日常考核指標體系，每季度實行考核一次，考核結果與當季績效工資掛鉤。凡是一個季度里實現(xiàn)零差錯的，獎勵績效工資325元。當然有獎也有罰，罰的額度是獎的三分之一，體現(xiàn)真正的正向激勵。

到了季度末這一天，營業(yè)室只剩下入行見習尚未轉正的梅蘭姑娘保持了安全無差錯的紀錄。然而，梅蘭姑娘并不像戰(zhàn)場上最后一個幸存者那么光彩，她得到的卻是嘰嘰咕咕的議論。

“這個梅蘭，看來要白撈300余元。其實還不是我們姐妹的錢，借個名目獎給年輕人嗎？”說這話的是營業(yè)室的胖大姐，過兩年就要退休了。年上整合崗位時，人事部門擬重新調整她的崗位，她說，都快退休了，調整崗位，重新學習適應崗位需求，精力都不容許了，就繼續(xù)待在營業(yè)室吧。沒有料到，第一個月她就出了差錯，將必用信匯的憑證錯用了電匯。

“唉，還是梅蘭年輕，不出差錯，表面上是認真負責，其實是在乎那點錢。聽說讀大學時靠的是獎學金，助學貸款還未還完！”說這話的是痩菊姨，年過五旬，卻將自己裝點出一派少婦媚態(tài)，她穿的衣物全是趕著網(wǎng)上淘寶秒殺的。她是在第二月上旬與財政部門對賬時出差錯的。本來說這應屬于財政部門的差錯，但她的責任是沒有將這張不嚴謹欠規(guī)范的賬單作退回處理。

“那算什么嘛，不就是區(qū)區(qū)300余元？上了麻將場，我碰一副四對，回手杠尾一把，不就是回本了？”說這話的是長得頗有姿色的嬌妹妹，她丈夫在外面開了家貿易商行，很少回家，她平日下班的時候就把大量時間擲在麻將場上。有人逗過她，說丈夫不在家，要有個盜賊歹徒從頂樓翻身剪窗入屋，到那時候歹徒不是單劫財還劫色。她卻哈哈大笑，好呀，來賊好呀，我會讓他下不了樓！她也是第二個月出差錯的，那是她審查支票填寫日期不慎，直到上級行營業(yè)部打來電話告知她，錯了，當然錯了！

“幸虧梅蘭沒錯，要不，我們主任的績效工資就同我們姐妹們一樣了！我們這些小人物出錯了按規(guī)定扣了就扣了，可再不能連累我們主任呀！”說這話的是支行剛離異的林姐。平日她的情緒也不見大悲大喜的神色。可前半年，忽然傳出她同丈夫離婚了。她是第三月中旬出了差錯的。每一次出了差錯，她都像自知理虧誠懇承擔責任，但就是屢改屢錯，簡直是一根筋，她說一根筋就是一根筋。

“大家安靜了，別自己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建立考核機制，獎罰只是一種手段，并非是目的，而是通過正向激勵達到杜絕差錯的手段。”說這話的是我們營業(yè)室的呂主任，她雖然沒有出過差錯，但考核指標有一款規(guī)定，部門里超出一半崗位發(fā)生了差錯，作為營業(yè)室主要負責人，她負有組織管理責任，當然也要與績效工資掛鉤，更不用說有獎金。她上任伊始，就向支行提出建立考核機制的想法，很快就得到支行領導首肯。她壓根就沒想到，考核方案實施一個季度，就有四個崗位出了差錯。三個月來，她自省思考：光憑制度約束是不夠的，以人為本才是大學問呀。

到了下午，軋差結賬時傳來一個意外的消息，梅蘭操作流程出現(xiàn)賬款不符，賬上少出300萬元，梅蘭臉孔漲得通紅，急得直冒冷汗。

胖大姐知道后，臉上馬上流露出滑稽神色，揺頭擺手，幸災樂禍：“活該！扣我們老人的血汗錢去獎年輕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痩菊姨則粗粗地吐了一口氣：“就是嘛，誰不一樣出力工作？誰又存心想出差錯？梅蘭憑什么資格要比我們多拿300余元？你們說對不對？”

嬌妹妹卻越發(fā)高傲地昂起下巴說：“你說人民幣是那么好拿的嗎？我們撲在會計核算崗位多少年，就是石頭也熬長了青苔。她梅蘭工作不到一年，就想超過我們這些老姐妹啦？不容易的！”

“哎哎，你們怎么能這樣說話。”林姐嘆氣說。好在呂主任不在場，她去參加支行行務會了。

…………

到了下午系統(tǒng)停止運行前，終于澄清了事實真相。原來梅蘭沒出差錯，是貨幣金銀股會計漏遞了一張300萬元的賬單。梅蘭像終于卸下了重負一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可姐妹們卻沒有人為她歡欣鼓舞。

支行兌現(xiàn)發(fā)給梅蘭獎金325元那天，下午呂主任有個口頭招呼，邀請大家下班后到郊區(qū)龍壽洋騰龍農(nóng)家樂去聚餐，這是部門呂主任第一次有請，大家都欣然接受了。

騰龍農(nóng)家樂裝潢雅致，木質的鏤空吊頂與古樸的木料桌椅相得益彰，身處其中不由得感受到一股濃郁的古色古香。姐妹們頭一遭光榮駕臨，顯得心旌揺蕩，格外高興，一陣大呼小喚，早忘卻工作的煩惱，絲毫不因工作因素顯得生分和客氣。

菜上五味，鮮榨紅棗紫薯汁也互敬了三巡，呂主任拍拍手，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世的一次擦肩而過。我們姐妹們能夠有機會在一個部門工作是一種難得的緣分，不論年歲學歷，大家都要互相尊重。今晚這次聚餐，梅蘭主動提出用她的獎金，與大家一起分享，她說自己年輕幼稚，還有賴姐姐們多多提攜和幫助！”梅蘭在旁邊連連向大家點頭微笑。

“這樣說梅蘭妹妹就生分了，也太顯得客氣啦！”“其實我們早就知道，梅蘭年輕有為，獎金是她應得的。”“梅蘭性子溫和，懂得孝敬，就知道得了獎金也不會忘了姐妹情分的。”大家異口同聲地夸起了梅蘭，弄得她滿臉又浮起了紅暈。

不知誰提議點了一瓶紅酒為梅蘭祝賀，杯盞交錯間還說了什么，大家事后都記不得了。梅蘭依然記得的是，臨走前她去買單，圓圓肉肉的老板娘對她說，賬單早被人買過了，而且是688元。

（選自《金融博覽》）

責任編輯：練建安 楊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