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陜甘寧邊區建立初期,群眾衛生意識淡薄,疾病肆虐,醫療資源不足,缺醫少藥又巫神猖獗,加之中西醫各自為營,醫療衛生條件相當落后。1944年,隨著各項工作的開展,文教事業尤其是衛生事業的建設被提上日程。毛澤東倡議召開文教大會以推進文化教育建設,并首提中西醫合作理念。在文教大會籌備期間,關于中醫與西醫合作的討論洋洋盈耳。最終于文教大會上正式將其確立為衛生工作方針。在中西醫合作方針的指引下,邊區開展了合作的實踐探索,采取了成立研究會、中西醫交流經驗及合作診療等措施,在普及衛生知識,進行反巫神斗爭、治理疾疫及培養醫藥人才等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這一方針對邊區衛生事業的興旺發達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進一步影響著新中國的衛生事業。
關鍵詞:中西醫合作;陜甘寧邊區;文教大會
中圖分類號:K26?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4-0033(2023)03-0089-08
引用格式:曾浩.陜甘寧邊區中西醫合作方針的確立與實踐——以1944年文教大會為線索[J].商洛學院學報,2023,37(3):89-96.
Establishment and Practice of the Policy of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in Shaanxi-
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Taking 1944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Conference as the Clue
ZENG? Hao
(School of Marxism, Nankai University, Jinnan? ?300350, Tianjin)
Abstract: In the early stage of the establishment of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area, the health awareness of the public was weak, the disease was rampant, the medical resources were insufficient, the lack of medicine and medicine was rampant, coupled with the conflict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the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was quite backward. In 1944,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various work, the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undertakings, especially health undertakings, was put on the agenda. In the run-up to the conference, discussions on the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ese medicine and Western medicine were rife. The policy was finally formally established at the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conference.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policy of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the border region has carried out practical exploration of bilateral cooperation, taking measures such as setting up research association, exchanging experienc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and bilateral cooperation in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This side has played a great role in promoting the prosperity of the health undertakings in the border areas, and has further influenced the health undertakings in New China.The practice and exploration of the cooperation between traditional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in the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area is still of important inspiration and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the current epidemic control work.
Key words: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cooperation;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conference
陜甘寧邊區建立之初,經濟基礎薄弱,群眾思想閉塞,文化教育工作難以開展。在醫療衛生方面則表現為衛生條件差,多發疫病。由于條件落后,診療資源不足,中西醫之間抵牾,群眾多求助于巫神,為改變現狀,邊區政府于1944年10月召開文教大會,確立了中西醫合作的方針。對于抗戰時期根據地的中西醫合作,學界已有相關研究:溫金童[1]認為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的醫藥衛生建設是在中西醫結合思想指導下踐行的,并進一步論述了雙方結合的途徑。李劍[2]則以中國共產黨中醫工作方針的流變為線索,考證了“團結中西醫”方針的確立時間。王元周[3]指出,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應對疫病流行,開展群眾醫療衛生工作的有效經驗之一便是中西醫合作。吳云峰[4]也認為中西醫合作是華北根據地與陜甘寧邊區醫療衛生事業的特點之一。劉苗苗[5]則從陜甘寧邊區中西醫合作的背景、措施及經驗等方面進行了述論。但目前將中西醫合作與文教大會聯系起來的學術討論尚少。本文依托報刊及地方史志資料,以文教大會為中心線索,梳理中西醫合作方針的確立及在該方針指導下的具體實踐,以期豐富和深化根據地醫療衛生史研究,為當前推進中醫藥振興發展、提高中西醫結合水平提供歷史借鑒,給新時代公共衛生事業建設以經驗啟示。
一、邊區醫療衛生狀況概述
陜甘寧邊區地處中國的西北角,北靠長城,南抵關中分區,東起黃河岸西,西至定邊縣城,大部分位于黃土層高原。在建立之初,陜甘寧邊區相當貧瘠,地廣人稀、一片荒涼,加之過去軍閥官僚的壓迫、土豪劣紳的榨取,人民紛紛到東北和內蒙謀生,人力流失嚴重。抗戰以來,邊區不僅面臨敵寇的威脅,更遭受著國民黨軍事、經濟和文化的封鎖。衛生方面表現為群眾衛生條件相當落后,傳染性疾病多發,人口死亡率極高,群眾衛生習慣、衛生設施、醫療資源等方面亟需改善。
(一)群眾衛生觀念薄弱,疫病高發
邊區經濟落后,交通阻塞,文化不發達,群眾長期形成的迷信、愚昧的思想和不衛生的習慣造成傳染性疾病多發,常常導致瘟疫傳播,威脅群眾生命健康。
邊區許多常見的傳染病都是群眾不講衛生所致。飲食不衛生,喝生水、吃剩飯菜,引發了傷寒、痢疾、吐黃水等疾病;個人服飾、被褥不衛生,使得回歸熱和水斑頻發。此外,居民的生活環境衛生狀況堪憂。由于居住房屋不足,部分民眾與牲畜同居窯洞,滋生了大量的蚊蠅、虱蚤等傳播媒介。在如此衛生狀況下,邊區疾病傳染嚴重,大小規模疫情頻發。1941年1月至3、4月,邊區發生傳染病,以甘泉、富縣、志丹三縣最為嚴重,僅甘泉一地死亡186人,兒童占其中的2/3。1942年6月起,安塞五、六、七三區發現數種傳染病,其中以斑疹傷寒、痢疾和發汗病最為普遍,患者終日臥床,月余不得脫險[6]。
在婦嬰衛生方面,因婦科疾病造成的不孕不育、產褥熱和嬰兒死亡的案例不可勝數①。在孕婦生產時,接生婆使用舊法接生,不但沒有專門的產房,且直接在衛生條件很差的土灰上進行,剪臍帶用高粱桿皮、瓦片或者剪子,使得產婦多發產褥熱,嬰兒多死于“四六風”。據新市鄉鄉長冀積貴談,該鄉1944年1月至6月共生產嬰兒15名,卻死去了30個小兒,連過去生的也死了15個[7]。生產前后不僅嬰兒夭亡率高,產婦亦有可能去世。
因為衛生習慣較差致使疾病肆虐,群眾生命健康受到嚴重威脅。邊區總人口約150萬人,每年死亡成人及嬰兒達八、九萬人,成人的死亡率是30‰,兒童死亡率達60%[8]。
(二)衛生診療資源匱乏,巫神猖獗
疾病肆虐之余,邊區醫療資源的供給遠遠達不到民眾的需求,群眾一旦染病,多半求助于巫神。
至1944年,邊區的醫療衛生工作者隊伍中共有中醫一千余人,機關部隊的西醫二百余人。除了醫務工作者人數少,邊區醫療設備簡陋,藥品和醫用材料也很匱乏。以邊區醫療機構為例,黨中央總衛生處直屬的延安中央醫院在成立之初僅挖筑了九層窯洞,病床位120個。1939年成立的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建立之初床位僅100個,醫生七八人。設備方面僅有不甚完備的外科醫療器械一套,化驗室和紅軍時代遺留下來的顯微鏡一架。醫藥補給方面,藥材供應十分緊張。邊區藥材特別是西藥,主要靠設法采購和國內外慈善團體的捐助。由于地處偏僻之境,交通非常不便,運輸十分困難,且在運輸途中常遭到所謂的“合法扣留”,導致藥材很難如數收到。在國內反共濫調高漲后,邊區被封鎖,即便有捐助也難以收到。如1941年香港保衛中國大同盟捐助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的數噸藥品,幾經交涉,即便蔣介石批準放行,在物資即將抵達寶雞時,地方政府又以未得天水行營許可,全部扣留[9]。在這種情形下,邊區只得采集中藥材進行提煉加工,制成成藥,但品種和數量受到極大限制。
邊區人口密度小,群眾分散,醫藥缺乏,加之愚昧迷信思想泛濫,這種情形就使得巫神稱霸。據1944年10月統計,全邊區共有巫神2 029人,比中西醫總數還要多。一旦有群眾生病或難產,相當一部分民眾會就近請巫神。巫神是舊社會的殘余,邊區民眾在經濟上和身心上都遭受其摧殘。一方面,巫神借鬼神之說斂財。據《解放日報》調查,延安縣共有巫神161人,每人每年跳神三十六次,每次主家耗費3 800元,每次的招待費2 000元,全縣全年共耗費33 618 600元[10]。三邊分區中定邊二區有巫神陰陽30人,陰陽巫神每年騙取群眾錢財有600萬元。另一方面,巫神“醫治”病人,輕則延誤病情,重則害人性命。《新中華報》報導蟠龍特區的一位婦女患了重病,不去吃藥而求助于巫神,結果財物被騙,病也沒有治好[11]。安塞縣一區的一名患者病重,請了數位巫神,花費近兩萬元,不但病無起色,反而逐漸加重,改換醫生前去診治才轉好[12]。
邊區的經濟基礎和政治環境使得醫療衛生方面的建設極其落后,不僅醫務工作者少,醫藥補給也成難題。大片的衛生事業空白給了巫神可乘之機。巫神不僅嚴重威脅群眾生命,還給民眾帶來了巨大經濟損失,阻礙了衛生事業的正常建設。
(三)中西醫各行其是,互不相謀
中醫藥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然而在近代西方軍事、經濟、文化的沖擊之下,中國傳統文化走向衰落,民眾的傳統文化自信心走向崩潰。在西方醫學的外部沖擊和滲透及中醫內部的負面影響共同作用下,中醫中藥日益受到歧視和排擠,清末民初社會上產生了廢止中醫的論調。先后發生的南京政府教育體系上漏列中醫案、衛生會議上的廢止中醫案及教育部的中醫學社案,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西醫界的推動,由此引發了中醫藥界的不滿和抗議,中西醫界的對立程度可見一斑[13]。
陜甘寧邊區的衛生機構分為黨中央、中央軍委和邊區政府三個系統。三系統下轄的醫療機構如中央醫院、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和邊區醫院等機構的技術人員均以西醫師為主,科室分類包括內科、外科、婦產科、傳染科等,檢驗、手術的醫療器械,以及藥物全為現代醫學的產品。醫學教育方面,延安中央醫科大學與陜甘寧邊區醫藥學校也是按照解剖、病理、生理等西方醫學知識體系進行授課。這就造成機關內基本為西醫,而中醫則是分布于基層,兩者不僅沒有交流,且西醫看不起中醫,中醫也不愿與西醫接觸②。在醫療施治上,兩者各自為政,并不配合,甚至有些病人尋中醫診過之后,西醫便不再接收,不再報銷。
中西醫資源是陜甘寧邊區醫療衛生事業建設的重要力量,兩者的互相抵觸不僅無法實現有限資源的最大化利用,還會造成思想戰線上的不統一。
二、邊區文教大會的召開與中西醫合作方針的確立
隨著邊區經濟的不斷發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實施文化教育已有一定物質基礎。抗戰之后,邊區轉入相對和平的環境,邊區的文化運動得以大規模展開。但是由于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局限,文化運動在實踐中走向同實際脫節、同群眾相違背的道路,失去了應有的生氣。經過整風運動,文教工作得以蓬勃開展。且隨著生產運動在1943年之后收到更大成效,邊區人民的經濟生活日益繁榮。廣大群眾對于文化的需求日益提高,提出了人財兩旺的要求,在此背景下,以往的醫療衛生事業亟待改進,邊區的文教工作被提上日程。
(一)文教大會的籌備與中西醫合作理念的提出
陜甘寧邊區文教大會是在毛澤東的倡議下召開的。1944年3月22日,毛澤東召集中央宣傳部、西北局宣傳部和陜甘寧邊區負責人及相關地委書記開展宣傳工作座談會,就文化教育問題作出指示,闡釋了文化與政治、軍事及經濟之間的辯證關系。毛澤東指出,文化是反映政治斗爭和經濟斗爭的,但它同時又能指導政治斗爭和經濟斗爭。文化是不可少的,任何社會沒有文化就建設不起來。現在的邊區已經到了如果不發展文化,經濟、政治、軍事都要受到阻礙的程度。這里面大致有四個問題:報紙、學校、藝術、衛生。關于衛生問題,毛澤東認為這是邊區群眾生活中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醫藥衛生工作還不普及,三萬多名黨政軍同志,一萬四千多名群眾,真正受到醫療衛生服務的人還很少,而邊區內其他地區的一百三十多萬人,則基本沒有人管[14]107-122。毛澤東指出醫藥衛生應該放在計劃里,和生產計劃同時并進。
此后,毛澤東在延安大學開學典禮上的講話明確提出了“中西醫合作”的主張。毛澤東表示,延安大學要為根據地服務,并就政治、經濟、文化、衛生等方面的目標和行動提出要求。在衛生方面,毛澤東指出,延安常有疾病傳染形成疫情,我們黨在此執政就應在發現這一情況后著力解決問題,“邊區政府的副主席李鼎銘同志是中醫,還有些人學的是西醫,這兩種醫生歷來就不大講統一戰線。……我不懂中醫,也不懂西醫,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作用都是要治好病。能把娃娃養大,把生病的人治好,中醫我們給獎勵,西醫我們也獎勵。我們提出這樣的口號:這兩種醫生要合作。”[14]149
為了貫徹毛澤東在三月份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中共中央西北局1944年4月15日約集五分區的地委書記及延安各有關同志討論邊區的文化教育建設工作,作出了加強報紙、教育、衛生等方面工作的決議[15]。5月17日,西北局宣傳部、邊區政府教育廳、邊區文協等三機關發布了召開全邊區文化教育會議的決定。《決定》指出本次大會的目的是檢查與總結邊區小學教育、社會教育、區鄉級干部文化學習、藝術活動及群眾衛生工作等方面的經驗,樹立先進典型,獎勵模范文教工作者,討論邊區文教建設方針。為了使大會順利召開,三機關又于6月17日召開聯席會議,推選出25位同志組成大會籌備委員會。25日召開的第一次籌備會議,推選李維漢、李卓然、柳湜、蕭向榮、趙伯平5人為籌委會常委,李維漢為籌委會主任,討論了衛生、下鄉、分工三項問題。28日召開下鄉動員會,成立了5個文教工作組,分赴隴東、關中、綏德、三邊、延屬五個地區調查研究文教工作的典型范例[16]。在黨中央、西北局的領導下,邊區的文教大會籌備工作全面展開。
(二)中西醫合作的討論及文教大會上確立方針
在文教大會籌備期間,邊區內展開了對建設醫療衛生事業尤其是中西醫合作的討論。
1944年7月10日,《解放日報》發表社論《開展全邊區衛生運動的三個基本問題》,指出當下首先應當使邊區干部懂得推廣群眾醫藥衛生工作的重要意義,其次則是向廣大群眾宣傳衛生習慣。同時,在中醫、西醫團結協作的前提下培養大批的醫療衛生干部也是迫切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解放日報》于7月14日刊登了對李鼎銘的專訪,在訪談中李鼎銘就三個問題發表了意見:動員國醫參與群眾衛生防疫工作問題、中西醫合作問題和國醫的改良及內部團結問題。關于中西醫合作,李鼎銘認為中西醫在外界斗爭激烈,但在邊區大家都為廣大軍民服務,只要中西醫能打破門戶之見,西醫不以科學而自視甚高,中醫不以千年經驗師心自用,雙方能相互敬重、學習,要做到密切合作是有前途的。為此中西醫必須多多接觸,互相包涵,各自貢獻出經驗技術以使雙方共同進步[17]。
延安于1944年7月組織了衛生展覽會,展出了巫神案例、防疫衛生和婦嬰衛生等物品,具有極強的教育意義。在參觀過展覽會后,教育廳廳長徐特立寫下了《衛生展覽會的重要意義》。對中西醫關系問題,其指出中醫在病理學說等方面存在一些謬誤,但中醫幾千年來積累的經驗,特別是醫案、醫方還有相當大的研究價值,應在中醫經驗的基礎上,雙方合作去研究新藥物,促成醫學技術的提升,解決邊區衛生事業難題[18]。9月30日,中醫名家裴慈云在《解放日報》的衛生副刊上發文,對中西醫合作的具體路徑提出建議。裴認為當前的問題應該是如何取長補短、通力合作以求減少疾病死亡和增進人民健康,而非互相指責缺點。一方面,中醫應該向西醫學習診斷、生理病理知識。另一方面,西醫要研究中醫的處方、針灸方法和中藥,雙方應開展多樣的交流活動[19]。在文教大會籌備期間,支持中西醫合作的聲音相當多,并且還為雙方合作的具體措施提出了許多建議。在此基調下,文教大會順利召開,并為醫療衛生事業建設錨定方向。
為了迎接大會的召開,邊區各地積極準備。綏德、隴東、延屬、關中、三邊等分區都分別召開了“文教大會”,認真討論交流了經驗,推選出了出席邊區文教大會的代表。各地調查組歷時兩個多月,為文教大會整理了各類典型和總結經驗的材料。1944年10月11日,邊區文教大會在參議會大禮堂開幕。到會代表450余人,分為5個分區和部隊、延市機關學校及少數民族共8個代表團。10月30日,毛澤東到會作了題為《文化工作中的統一戰線》的講演,宣布了解放區新民主主義文化運動中的統一戰線方針。他在講演中闡明了文教工作、統一戰線及為人民服務的重要性。關于統一戰線,他說要同文盲、迷信和不衛生的習慣作斗爭,就不能不有廣泛的統一戰線。在醫藥衛生方面,邊區的成人、嬰兒和牲畜的死亡率極高,大部分民眾還信任巫神,在此狀況下僅僅憑借少數機關部隊的西醫是不可能的,西醫不關切民眾,不為邊區人民培養更多的西醫,不聯結和幫助革新邊區的一千多位中醫和獸醫,就是在實際上幫助巫神,幫助邊區人民的死亡[20]。這一講話事實上為中西醫合作設為衛生工作方針奠定了基調。
在10月31日和11月1日召開的醫藥衛生座談會上,與會人員進一步對中西醫合作方針進行了討論。李富春在座談會上指出,邊區群眾的醫藥衛生問題處在嚴重的情況下,目前全邊區衛生運動的首要方針就是中西醫合作,團結并改造中醫,共同進行衛生建設。這一方針不僅適用于邊區與現在,而且適用于全國與將來。還強調,西醫在雙方合作中應肩負主要責任,要幫助提高中醫水平、培養西醫人才,解決醫藥問題,推進中醫科學化和西醫中國化。邊區政府副主席李鼎銘表示中西醫應打破門戶之見,雙方多接觸,共同合作探討為邊區軍民服務的措施[21]。傅萊則依據事例闡述了中西醫合作的可能性與必要性,認為兩者的合作應是長期的,而非權宜之計。中西醫合作的方針得到了在場全體中西醫的一致擁護,認為雙方合作為群眾服務乃是刻不容緩的事情,并各自檢討了過去的不足之處。
1944年邊區第二屆參議會通過的《關于開展群眾衛生醫藥工作的決議》指出中西醫應當密切配合。至此,中西醫合作作為邊區衛生建設方針被正式確立下來。魯之俊事后回憶,毛澤東與李富春在文教大會上的講話,讓與會者意識到中西醫合作不僅是醫術上的問題,更是一項政治工作。把中西醫合作上升到政治層面,即理解了要執行,不理解就在執行中加深理解[22]。雙方原有的成見在政治任務前壓縮到了最低限度。
三、中西醫合作的實踐探索及成效
在中西醫合作大方針的指引下,中醫、西醫積極探索合作的可行辦法。在接下來的工作中,主要采取了成立研究會、相互學習經驗及施行中西醫會診和共同組建巡回醫療隊等方式,在衛生建設上起到了關鍵作用。
(一)共組中西醫藥研究會
在文教大會中西醫座談會的最后,李富春提出組織中西醫藥研究會,《解放日報》“衛生副刊”可改為該會的會刊。此提議得到在場中西醫一致同意,并現場推選劉景范、蘇林觀、傅連璋、畢光斗、李治、陳凌風、裴慈云等七人成立籌備委員會推進籌備工作③。
1945年3月13日,中西醫藥研究會成立大會于延安交際處舉行,林伯渠和李鼎銘親自主持,中衛、聯衛及邊區衛生處干部和延安中西名醫參加。林伯渠稱,邊區中西醫藥研究會的成立,是毛主席文教統一戰線和文教大會上確立的中西醫合作方針的具體體現。雙方合作之后使中醫積累的經驗與西醫的現代科學研究方法相結合,能夠改進現有醫術和提升醫療衛生事業的力量。到場中西醫生在講話中對中西醫合作的意義、辦法及今后的工作方向進行了論述,均表示愿意在研究會領導下親密合作,為邊區人民、革命事業服務。會議商定了研究會的組織簡章,確定該會的任務和目的是團結和提高邊區中西醫、實行中西醫合作,協助政府調查研究,幫助衛生行政機關及衛生技術機關,解決有關人畜之衛生醫藥問題。組織機構上,延安為總會,各分區設分會,各縣必要時亦可設支會。總會以三十五人組成執委會,由執委會推選13人組成常委會,設正副會長各一人,分設中、西醫兩部及秘書處。后邊區政府于五月間下發了推動各專署縣成立中西醫藥研究會的通知[23]。在政府的推動下,各地陸續設立了中西醫藥協會、縣區醫藥社等機構。
研究總會和各地分會的成立大大促進了中西醫學術素養和為群眾服務能力的提高。1945年5月20日,中西醫藥研究會在參議會大禮堂舉行了首次學術報告,傅萊講述粗制青霉素經過,到會醫藥工作者及感興趣者數百人。傅萊特意對到場中醫作了詳細闡述,“中醫同志都認為大開眼界,希望以后要多多舉行這樣的學術報告”[24]。
(二)中西醫相互學習經驗
在各方的推動下,中醫與西醫之間的成見逐漸被打破,雙方交流日益頻繁,相互學習。西醫學習研究中醫技術、藥物,中醫則積極提供有效治療經驗,學習西醫的生理病理知識。
延安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院長魯之俊擅長西醫,在教學和應用上均使用西醫方法。在收到中西醫合作的號召后,便開始向中醫針灸大家任作田系統學習,并用科學方法加以研究。其發表在《解放日報》的《針灸治療的初步研究》表明針灸是一種刺激神經的療法,確有效用[25]。隨后魯之俊在白求恩醫院開設針灸臨床,使得邊區民眾對針灸有了新的認識。延安舉行的紀念護士節及備荒防疫動員大會上,魯之俊與任作田合作研究針灸成績卓著,還受到了特別褒獎[26]。西醫馬海德為了掌握中醫技術,經常向各中醫討教望、聞、問、切的要點,經過勤學苦練成功掌握了針灸、評脈等技術[27]。中醫方面,為了提高中醫技藝,邊區民政廳委托中西醫藥研究會開設中醫訓練班,并在1945年10月正式招生。授課內容分為技術和工作方針兩個方面,技術上主要學習生理、病理、診斷、治療等課程,提倡醫生帶徒弟[28]。衛生部門發動中醫獻出秘方、驗方,用科學方法加以整理、研究,提高療效。華池縣黃大夫公開了治療接骨、無名腫痛、小兒麻痹等秘方,有的則獻出了治肺癆、白喉的單方。中醫裴慈云和西醫一起研究治療關節炎,并把自己用竹瀝醫治小兒百日咳的經驗推薦給西醫,在醫院里也使用。三邊中西醫藥研究會在介紹本會中西醫合作經驗時指出,中西醫的合作打破了“知識自私,不傳別人”的保守觀念。西醫幫助中醫使用體溫表,已有十數名中醫開始使用了。中醫公開秘方,文教大會召開以來的半年內已經公開了三百多個[29]。
雙方相互學習,中西醫打破了門戶之見。中醫整理經驗,以現代科學為基礎使之科學化,而西醫則豐富其經驗,吸收中國醫藥的成果。雙方的團結協作,大大提高了邊區醫療衛生技術,增強了衛生事業的建設力量。
(三)合作社中西醫會診,巡回醫療隊下鄉
中西醫合作的另一重要探索是雙方合作診療。這一措施廣泛應用于醫院、衛生合作社和醫療隊下鄉之中。
衛生合作社的成立原本是為了應對延安市1944年春天的突發疫情。鄉村居民患病去醫院極不方便,加之巫醫再度活躍,于是老百姓給政府寫信要求設立小型醫療機構。為響應群眾呼聲,政府委托大眾合作社籌建衛生合作社以適應農村醫療衛生事業的需要。1944年5月,首個大眾衛生合作社采用民辦公助的方式正式于延安成立。合作社的門匾上寫著“大眾衛生合作社”和“中西醫合作診療機構”,醫務上采取中西結合、人獸齊治的方針。無論中醫還是西醫在看診時都要扣問病人之前是否看過病,如果是相似病癥則請原來診治的醫生,沒有看過的就請病人任意挑選醫者。除了常駐醫生之外,還聘請名中醫和延大西醫在社內定期施診,病情嚴重的由中西醫聯合診療。中醫將把脈經驗和有效用的醫方告訴西醫,西醫則教授中醫使用現代醫療器具和生理病理知識,雙方取長補短,相得益彰。社內設置中西獸醫門診和中西藥房,就診不受辦公時間限制,患者隨到隨診,問診免費,藥價低廉,被廣大群眾稱為救人合作社[7]。這一民辦公助、中西合作的衛生合作社在邊區廣泛地建立起來。至1946年,共成立醫藥合作社43個、獸醫社2個。
除了各地定點的衛生合作社,下鄉的巡回醫療隊中也采用了中西醫會診的方式。1945年3月,中西醫藥研究會首次常委會議決定由中衛、聯衛和邊區衛生署分別組建巡回醫療隊下鄉,其中每隊要有內外科西醫各一名,中醫一名。此次合作下鄉歷時兩個月,治療4 627人,建立了31個村的衛生據點,幫助成立了三個中西醫藥研究會,成果不可謂不大[30]。在全邊區全面施行中西醫團結、合作施診形勢的推動下,出現了中西醫相互尊重、互相學習、團結合作的衛生工作新局面,也使得農村地區醫療衛生水平得以提升。
(四)中西醫合作的實踐成效
中西醫合作的實踐探索取得了相當的效果,在普及衛生知識進行反巫神斗爭、治理疾疫及培養醫藥人才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
醫療工作是衛生運動的后盾,也是推廣衛生、反對迷信的堅實基礎。巫神是假托鬼神,造謠惑眾的人。他們大多自己并不信神,生了病反而要找醫生診治,但在群眾中卻進行反對中醫西醫的宣傳,目的在于詐欺錢財。中西醫生利用各種機會廣泛地開展衛生知識宣傳,如廟會、衛生展覽會和宣傳隊下鄉等。在延安舉辦的衛生展覽會,展出了醫學衛生掛圖、統計表格及疾病的來源等,并在各地巡回展出,在群眾中得到了熱烈反響。定邊曾有經巫神送神后,羊圈的羊便不再被咬死的事,中醫崔岳瑞仔細觀察研究,發現黑老鼠才是禍端,于是在群眾中揭發此事,老百姓便將神燒了,開展反迷信運動[31]。無數的事實使得群眾相信科學、相信醫療效果而不再相信巫神。
中西醫合作大大提高了醫療診治的水平,為廣大軍民健康提供保障。1945年春夏,邊區疫病蔓延十分嚴重。關中分區爆發瘟疫,自1月以來全分區約有1 500人在春瘟中死亡。新正縣在三個月內死亡500余人,約占總人口的3%。邊區政府及時派醫療隊下鄉,充分發揮中西醫的作用,實行中西醫結合,提倡講究衛生,公開秘方。當時貢獻出來的救治麻疹和預防治療吐黃水病等單方,對于治療疾疫發揮了巨大作用。中西醫合作的實踐拓寬了診治思路,增加了治療技法,切實增強了醫療衛生服務能力和衛生事業的建設。
中醫與西醫交流合作,共同培養了一批醫藥衛生事業的干才。1945年,中西醫藥研究會開設的中醫訓練班招收了50名男女學員進行了一年半的培訓,畢業后根據自愿的原則分配至原地或者他縣工作。在政府的鼓勵下,各地紛紛成立中西醫藥組織團體,并開辦訓練班,提倡帶徒弟等,培養了許多醫務人才。同年,隴東分區選派中西醫生去醫院進修,一年學習結束后直接回本縣看診。在邊區的各醫藥學校中,學生不僅要學習解剖、病理、生理等知識,還要學習中醫的知識和方法,中西兼顧。在醫療隊巡回下鄉的過程中,也組織了一些接生訓練班。中西醫合作的實踐幫助培養了邊區的醫務人才,緩解了衛生事業的人力資源壓力,有力地推動了邊區衛生事業的建設。
四、結語
全面抗戰時期,延安和陜甘寧邊區作為黨中央所在地,是中國革命的指揮中心,醫藥衛生工作是中國革命事業的有機組成部分。我們黨歷來重視這項工作,針對邊區群眾衛生意識淡薄,疾病肆虐,缺醫少藥又巫神猖獗的情況,將邊區的文教工作提上日程,創設性地提出了中西醫合作方針,以整合醫療資源,加強衛生事業建設。
在文教大會籌備期間,關于推進中醫與西醫合作的聲音洋洋盈耳,該方針也于1944年10月的文教大會上得以正式確立。中西醫團結合作的衛生工作方針不斷貫徹和落實,廣大中西醫務工作者團結協作,共同全力投身于疾病防治、治病救人的醫療工作中,為保障邊區人民的身體健康,為中國的解放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為日后衛生事業的發展提供了值得借鑒的經驗。尤其是邊區中西醫合作的實踐探索,中西醫藥研究會大大促進了中西醫雙方的接觸,使雙方打破門戶之見;雙方交流經驗,加深了互相了解;中西醫會診,提高了醫療技術。中西醫的廣泛合作大大推動了群眾衛生運動,在邊區反巫神、提高防疫治療等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
中西醫結合在延安時期取得的豐碩成果,不僅發揮了中醫中藥在醫療保健中的作用,而且用現代的科學知識對其進行了初步研究和總結,對邊區醫學事業的興旺發達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為發掘祖國醫學寶庫和創造中國獨有的醫學建設道路開了一個好頭。歷史和現實證明,陜甘寧邊區施行的中西醫合作方針絕非權宜之計,體現了傳統與現代在邊區的歷史性銜接、體現了立足群眾需要和自愿與兼顧文教基礎的創造性結合。在新中國成立之后,中西醫合作方針得到延續和發展,并進一步影響著新中國的衛生事業。
注釋:
① 由于婦女不懂衛生常識,衛生習慣極差,婦女患病極多,約占邊區婦女總人數的46%~62%,部分地區高達80%,最嚴重且最普遍的是婦科疾病。嬰兒的死亡同樣嚴重,部分地區兒童死亡率為出生率的65%。詳參陜甘寧三省區婦聯編寫:《陜甘寧邊區婦女運動大事記述》,陜甘寧三省區婦聯編印,第166頁。
② 邊區的三大醫療系統的醫務人員均為西醫,主要服務對象是機關干部和軍事傷病員,如延安中央醫院1943年時收治群眾140人,占全部病人的6%;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1943年為群眾治病僅270人次。至1944年時,邊區有中醫1 074人,多數百姓在患病后就近找中醫問診或求助于巫神。西醫采取還原論的策略和實驗科學,中醫則以藏腑生理、經脈絡脈為主要診治策略,雙方治療思想與體系并不相同,交流甚少。詳參梁星亮、楊洪、姚文琦主編:《陜甘寧邊區史綱》,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2012年版,第339頁。
③ 邊區在1938年之后逐漸成立了一些醫藥衛生團體,如醫藥討論會、中央醫藥研究會、延安防疫委員會、國醫研究會等十余個組織。但以上團體中西醫分化比較明顯,多為單方面的中醫或西醫領域研究會。至中西醫合作理念提出,始有中西醫學合作團體成立。陜甘寧邊區中西醫藥研究會作為中西醫合作方針的指導下成立的唯一且規模最大的醫藥團體,先后成立了各地分會,以該組織為核心的研究能夠體現出中西醫合作方針的踐行。故不對其他組織或分會展開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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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3-07
作者簡介:曾浩,男,河南周口人,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