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si 劉淼



當下,隨著國內攝影實踐逐漸模式化、AI影像的強大沖擊以及國內高校攝影教育發生重大變化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我們的攝影/攝影文化似乎又進入了一個徘徊的彷徨期。而在1908年,馬蒂斯在《畫家札記》一文中生動地闡釋了自己的藝術觀念:“奴隸式地再現自然,對于我是不可能的事。我被迫來解釋自然,并使它服從我的畫面的精神。如果一切我需要的色調關系被找到了,就必須從其中產生出生動活潑的色彩的合奏,一支和諧的樂曲。顏色的選擇不是基于科學(像在新印象派那里)。我沒有先入之見地運用顏色,色彩完全本能地向我涌來。……我所夢想的藝術,充滿著平衡、純潔、靜穆,沒有令人不安、引人注目的題材。一種藝術,對每個精神勞動者,像對藝術家一樣,是一種平息的手段,一種精神慰藉的手段,熨平他的心靈。對于他,意味著從日常辛勞和工作中求得寧靜。”如果,將馬蒂斯的話語以及他的藝術人生,挪移/借鑒到當下的攝影/攝影文化領域里,似乎就顯現出一種特別的意義——我們對于世界的思考與觀看,從來不是“奴隸式地再現自然”,我們依然要將自己的強烈的主觀理念賦予自然之中,使其“服從我的畫面的精神”。
四年前——2019年的6月15日,北京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為巴勃羅·畢加索舉辦了名為“畢加索——一位天才的誕生”的藝術展。據說,這是畢加索的作品在中國最為重要的一次呈現,而且,在其“盛名”的影響下,展覽也取得了卓越的成績——其在北京掀起了一股澎湃的“畢加索旋風”,吸引了無數的觀眾前來“膜拜”。每每提及畢加索,那么現代藝術史中的另一位大師——馬蒂斯,必然也會被人們一同提及——就像畢加索自己的言說:“想要了解二十世紀的藝術,你必須把馬蒂斯和我的每件作品擺在一起審視。”而且,鑒于展覽“畢加索——一位天才的誕生”的成功,在四年之后——2023年7月15日,展覽“馬蒂斯的馬蒂斯”在北京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開幕。由此,我們有幸可以以連續性的方式對畢加索與馬蒂斯展開直接的觀看。
其實,展覽“馬蒂斯的馬蒂斯”的落地并非一帆風順,早在2021年6月,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就曾官宣:將在2022年呈現馬蒂斯大型個展計劃,展覽由馬蒂斯美術館館長和首席策展人帕特里斯·德帕爾普(Patrice Deparpe)策劃……但在2022年3月3日,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又發出了一封“‘馬蒂斯的馬蒂斯展覽延期通知”——“近日,我們關注到法國北方省,即馬蒂斯美術館所屬地方省,宣布暫停該省與中國的一切文化交流……原定于2022年3月26日在北京UCCA開幕的展覽‘馬蒂斯的馬蒂斯也將延期舉辦。”在延期一年后,展覽“馬蒂斯的馬蒂斯”終于來到了中國……
展覽設置于北京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主展廳,整個展覽被策展人分為了11個章節——“美術館的緣起”“馬蒂斯的早期藝術訓練”“野獸派的革命” “ 1 9 2 0 年代: 模特至上”“塔希提之旅”“1940年代:風格的極致”“剪紙”“旺斯禮拜堂:最后的創作高峰”“馬蒂斯與織物”“馬蒂斯與書籍插畫”“馬蒂斯、野獸主義與中國現代繪畫”,一共呈現了280余件——油畫、雕塑、素描、紙上墨水、版畫、剪紙、書籍插畫、織物等多元媒介——馬蒂斯的珍貴作品與藏品,其中,這11個章節中的前10個章節以時間為線索,用樸素的語言敘述了馬蒂斯的精彩的藝術人生——自馬蒂斯學徒時代開始,到開創野獸派并成為其代表人物、直至后期投身剪紙藝術,再到晚年主持旺斯禮拜堂設計的完整藝術生涯與畢生探索軌跡。而且,展廳的空間由帕斯卡爾·羅德里格斯進行了特別地設計——每個空間的天花板形狀與顏色均以馬蒂斯的剪紙和作品色彩為靈感進行設計,在向這位“野獸派”開創者打破審美傳統觀念,對色彩與藝術創作形式大膽創新致敬的同時,也可以讓觀眾一覽馬蒂斯藝術生涯各關鍵時期的創作演變。
“美術館的緣起”是整個展覽的第一章節。在這里,展覽向大家呈現了馬蒂斯的3張繪畫作品以及他曾戴過和使用過的草帽與小提琴、調色板。作為展覽的起始,它既向觀者介紹了本次展覽的作品來源——法國北方省省立馬蒂斯美術館的歷史,又給觀者奠定了整個展覽的觀看基調——這是一個關于馬蒂斯生平的展覽。作為馬蒂斯的故鄉,在二戰后,勒卡托-康布雷齊的居民希望為這位世界級的藝術家建造一座小型美術館,于是他們便向馬蒂斯本人提出了自己的計劃,起初,馬蒂斯只捐贈了三幅繪畫作品的復制品。后來,在回到尼斯后,馬蒂斯決定在自己的故鄉建造一所自己的、大的美術館,由此,他將自己收藏的最珍貴的一批作品捐給了家鄉,這便奠定了法國北方省省立馬蒂斯美術館的館藏核心。而且,馬蒂斯不但為此精心挑選展品,還親自參與美術館展廳的規劃,甚至精確到每件作品的具體擺放方式,馬蒂斯美術館也是馬蒂斯生前唯一落成并親自參與策劃展陳的美術館。所以,本次展覽的標題——“馬蒂斯的馬蒂斯”——便源于馬蒂斯對于美術館規劃的高度參與,旨在突出強調馬蒂斯本人對于展覽的“策劃”角色——本次展覽可視為馬蒂斯獨一無二的藝術遺產與當下觀眾的相遇,以最為直觀的方式,近距離呈現馬蒂斯一生的藝術探索、創作脈絡與藝術理念。
“馬蒂斯的早期藝術訓練”是展覽的第二章節。通過展現一系列繪畫、雕塑作品,展覽聚焦了馬蒂斯藝術生涯初期的狀態。和大部分的藝術從業者一樣,馬蒂斯也是從古典寫實主義出發,通過臨摹大師們——塞尚、夏爾丹等人——的作品來磨煉和積累自己繪畫創作技法,例如,在第二章節,我們可以看到馬蒂斯的許多嚴謹的人體素描作品。而且,在臨摹/借鑒的過程中,馬蒂斯也在嘗試構建自己的藝術理念——“……以及通過旅行感受不一樣的光線和色彩,如《第一幅靜物橙子》(1899),為此后的關鍵性藝術突破奠定了基礎。”
“野獸派的革命”是展覽的第三章節,這是馬蒂斯藝術生涯中的第一個轉向,其開始突破傳統繪畫理論的束縛,創造出自己全新的繪畫觀念——這也為繪畫的歷史開啟了全新的篇章。1904年夏季,馬蒂斯前往圣特羅佩度假,在這里,他向畫家保羅·西涅克等人請教了“新印象派”的分色繪畫技巧,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局限性——“這個流派的所有作品,視覺效果都很相近:一點點粉,一點點藍,一點點綠;色彩非常有限,這讓我覺得不太自在……我本想襯托和突出主色,現在卻受到了壓抑,因為對比色與主色在畫中具有同等分量。因此,我開始使用均勻色塊作畫:野獸派就這樣誕生了。”于是,在陽光明媚、色彩繽紛的小漁村科利尤爾創作的《科利尤爾,太陽街》(1905年夏)、《科利尤爾的海岸》(1905)等多幅繪畫作品便是這一時期的代表。
“1920年代:模特至上”和“塔希提之旅”是展覽的四、五章節。其中,第四章節大量地展現了人物肖像素描/速寫作品——例如《小纖細軀干》(1929)、《穿彩色條紋褲的大宮娥像》(1925)、《〈亨利埃特Ⅱ〉素描》(約1928)、《室內裸體像、威尼斯臺燈與金魚》(1929)等,馬蒂斯通過雕塑、素描、版畫等媒介對于人體與人像展開探索,而且,這一時期的創作,馬蒂斯也開始顯現裝飾性在繪畫作品中的強調;第五章節則展現了塔希提島旅行給馬蒂斯的藝術創作所帶來的靈感與影響——在塔希提島旅行6年后,馬蒂斯創作了其代表性作品《塔希提之窗或塔希提島Ⅱ》。此外,“塔希提之旅”也為馬蒂斯后來的剪紙藝術創作做出了鋪墊。
“1940年代:風格的極致”“剪紙”是展覽的第六、七章節,這也是馬蒂斯藝術生涯中的新轉向。其中,在“1940年代:風格的極致”章節中,展覽通過大量黑白的素描肖像和少量色彩鮮艷的油畫作品,展現了馬蒂斯對于繪畫的重新思考——形體與色彩之間的相互關系,例如,在作品《陽光透過窗格照進室內》中,馬蒂斯通過對于色彩本身的強調——色彩代替了傳統的形體線條,影響和啟發了后來的許多藝術家;“剪紙”章節則是“1940年代:風格的極致”章節的延伸,對于馬蒂斯而言, 剪紙是一種全新的創作材料,也是他整個藝術理想追求的自然延伸——馬蒂斯一生追求“藝術的凈化與單純”,剪紙的使用,讓藝術造型變得簡化,由此強調了純樸、純真、純凈的特色,“呈現出一種持久、本質的內在美感”。
“旺斯禮拜堂 :最后的創作高峰”和“馬蒂斯與織物”“馬蒂斯與書籍插畫”是展覽的第八、九、十章節。其中“旺斯禮拜堂 :最后的創作高峰”章節展現的是馬蒂斯對旺斯禮拜堂的設計,“通過展出的《白色與金色十字褡模型》(1950年末)《旺斯禮拜堂的禮拜臺布習作Ⅰ》(1949)和《圣母子》(1950-1951)等作品可以看出,從建筑、壁畫到玻璃花窗、服飾到禮拜用具的設計,每一個細節都體現了馬蒂斯所致力追求的線條與色彩的完美平衡”;“馬蒂斯與織物”章節展現的是馬蒂斯豐富的紡織品收藏及相關創作;“馬蒂斯與書籍插畫”展現的則是馬蒂斯對于書籍插圖與書籍封面的繪制與設計,在20世紀初——在電視與網絡出現之前,圖書/雜志出版是文化傳播的重要手段,通過對書籍插圖與書籍封面的繪制和設計,馬蒂斯更將自己的藝術和藝術理念傳播到更廣的范圍。
“馬蒂斯、野獸主義與中國現代繪畫”是展覽的最后章節。它從馬蒂斯的藝術生涯中跳脫出來,由外部——更廣闊的維度來觀看馬蒂斯和馬蒂斯對世界藝術的影響。“通過大量歷史文獻——《獨立美術》《獨立展集》《近代美術史潮論》等——與劉海粟、丁衍庸、關良等近代畫家的珍貴原作,追溯了馬蒂斯的藝術(多通過留日學習的中國藝術家)從法國傳到中國的歷程,以及當時錯綜復雜而又精彩紛呈的藝術發展圖景,從現代主義風格、左翼文藝思潮到傳統文化的調和生成,各方意識形態與風格流派紛紛登場。藉由對這一段中國當代藝術‘史前史塵封一角的回溯,呈現了當時中國藝術家如何受馬蒂斯的啟發進行突破性的全新探索。”由此,整個展覽結束。
雖然,在這個展覽里,我們看不到那些所謂的馬蒂斯的著名作品——《戴帽子的婦人》《舞蹈》《紫色禮服和海葵》(Purple Robe and Anemones )……但它以連續、系統的方式向我們詳細地呈現了一個完整與“未知”的馬蒂斯——一個“野獸派”之外的馬蒂斯。280余件作品通過精彩的展陳設計,也讓我們得以跨越時間的隔閡,與馬蒂斯進行了面對面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