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明潔 余官玥 陳福友 張曉凌



摘要:2017 年7 月對泥河灣盆地白洗溝遺址的搶救性發掘,清理面積約4 m2,出土石制品684 件。14C測年顯示,遺址距今約1.7 萬年。石制品以石片類數量最多,細石葉豐富,石核數量很少,另有少量無明顯人工打制痕跡的搬入石塊;石器少,僅有1 件刮削器和2 件錛狀器,但經過精致修理且標準化程度高。對石制品的拼合研究及細石葉生產流程的分析顯示,石片類產品形態、技術均展現出與細石核預制和修型的高度相關性;共發現19 個拼合組;細石核技法屬北方系或涌別系,技術穩定嫻熟,多根據毛坯特點簡化預制程序。綜合泥河灣盆地發現的細石器遺存,以末次盛冰期的結束、全新世的到來可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期,分別對應細石葉技術萌芽、流行與衰落三個階段。從早期到晚期,文化遺存構成漸趨豐富,人類的群體流動性逐漸降低,社會組織性較高。
關鍵詞:泥河灣;考古學;石制品;細石葉;舊石器時代晚期
1 遺址概況
白洗溝遺址由河北省陽原縣技工高文太在2007 年的野外考察中發現,因其所處沖溝名為白洗溝而得名。遺址地處泥河灣盆地中部、桑干河南岸的第二級階地上,位于河北省張家口市陽原縣馬圈堡村西北約1.5 km 處,地理坐標為40°8′52″N、114°29′33″E,海拔862 m(圖1)。
遺址臨近水庫,常年受流水侵蝕,且位于兩條通道交匯轉角處,是農民放牧到水庫飲水的必經之路,踩踏頻繁,導致坍塌嚴重,從剖面掉落的遺物散布于坡道上。鑒于遺址保存情況不佳,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和中國人民大學組成聯合考古隊,于2017 年7 月對殘存的堆積開展了搶救性發掘。發掘面積約4 m2,出土了較為豐富的石制品以及一些破碎的動物化石;另外,還發現了一處長約0.45 m、寬約0.35 m 用火遺跡[1]。對發掘獲取的動物骨骼送往美國貝塔實驗室進行14C 測定,結果顯示,白洗溝遺址的埋藏年代為14220±40 BP,校正后為距今約1.7 萬年。
2 石制品基本情況
此次發掘共出土石制品684 件,包括錘擊石核、細石核、石片、雞冠狀石葉、細石葉、石器、斷塊及殘片等。石制品原料以流紋巖為主,另有少量燧石、瑪瑙、角頁巖、白云巖等(表1)。依據標本的最大長(L) 可以將石制品劃分為微型(L<2 cm)、小型(2≤L<5 cm)、中型(5≤L<10 cm)、大型(10≤L<20 cm)和巨型(L≥20 cm)5 個等級[2]。統計表明,白洗溝遺址的石制品絕大多數為微型和小型,石制品質量在10 g 以下的占絕大多數,10 g 以上者僅占4.1%。
2.1 石核類
共10 件,占1.47%,包括錘擊石核、細石核兩類。
錘擊石核 僅1 件,編號17BXG-167, 淺紫色流紋巖,楔狀,原型為斷塊,臺面是節理面,臺面角65°,可見片疤1 個。石核長25.47、寬34.71、厚14.83 mm,質量9.63 g(圖2: 1)。細石核 共9 件,原料7 件為流紋巖,2 件為燧石;多選用片狀原料為坯,縱剖面以“V”形為常見。有5 件處于剝片階段,其余4 件為細石核斷塊。以下是對處于剝片階段的5 件標本的研究。
從生產階段來看,1 件為預制階段,2 件處于初始剝片階段,1 件為調整階段,1 件為晚期階段。根據毛坯可劃分為兩面器毛坯和非兩面器毛坯兩大類型。兩面器毛坯僅1 件,17BXG-148,紫白雜色燧石,處于預制階段。以向后傾斜的打擊面為基礎臺面,有效臺面由向左多次打片修理形成,臺面角95°。兩側面向心修理、規整對稱,后緣為斜弧刃,底端兩面修理成鋸齒狀楔狀緣。以兩面器側緣為剝片面,但未開始剝片。石核高36.34、寬10.89、厚34.8 mm,質量14.72 g(圖2: 3)。非兩面器毛坯共4 件(圖2: 2, 4, 5, 6),以17BXG-949 為例,淺紫色流紋巖,處于剝片晚期階段。以向后傾斜的打擊面為基礎臺面,有效臺面經向后、向右打片修理成小平面,臺面角75°。兩側面以向上、向前的修理為主,楔狀緣較短、兩面修理、較為平齊,后端為一小平面。剝片面可辨細石葉疤7 個,其中包括一處階梯狀斷坎,其右側相鄰片疤可見雜質顆粒,導致剝片無法繼續,可能是細石核廢棄的原因。高28.26 mm、寬14.25 mm、厚19.68 mm,剝片面長28.31 mm、寬14.34 mm,質量6.83 g(圖2: 2)。
2.2 石片類
共589 件,占出土石制品的86.11%。進一步可識別出錘擊石片、細石葉2 個類型。
2.2.1 錘擊石片
根據石器技術流程,可以從錘擊石片中進一步識別出細石葉技術生產中預制和調整細石核產生的修型石片和更新臺面石片,后二者將在本節單獨介紹。
完整石片總計177 件,形態以寬薄型占主導(圖3;圖5: 16-18)。根據臺面和背面性質劃分為I~VI 型,數量分別為0 件、7 件、20 件、3 件、40 件和107 件,其中以人工臺面、人工背面最為常見。包括自然臺面的27 件、人工臺面的129 件、點狀或刃狀臺面的21 件。石片角范圍80°~145°,背緣角范圍40°~105°(圖4)。多數石片可觀察到唇、波紋、放射線等特征,打擊點、打擊泡多不顯著,半錐體、錐疤少見。石片側緣多薄銳,遠端特征以羽翼狀為主,折斷式和外翻式較少,部分石片有使用痕跡。以17BXG-836 為例,黃褐色燧石,完整V 型石片。扇面形素臺面,石片角110°,背緣角75°。背面疤7 個,其中1 個與石片同向,2 個自左上向左下,1 個自左下向右上。該標本為遺址中最大的石片,長62.09 mm、寬30.32 mm、厚9.15 mm,質量16.38 g,該石片可與標本17BXG-891 拼合(圖5: 18)。
修型石片共39 件,占出土石制品的5.70%。38 件為流紋巖,1 件為燧石(表1)。修型石片是指在細石核預制和利用過程中,減薄、規整細石核產生的石片,形態偏寬、薄,臺面細長。本研究嘗試將修型石片單獨挑選統計,但囿于其形態變異較大1),難以盡數識別,只能挑選一些特征鮮明者為典型。完整者25 件,Ⅴ型、Ⅵ型石片分別為5 件、20 件;不完整石片14 件,近端、中段、遠端斷片各6 件、3 件、5 件。除1 件為自然臺面外,均為人工臺面;臺面類型多樣,無明顯規律,包括多疤臺面、素臺面、刃狀臺面、修理臺面等;石片角多大于120°(83.3%);打擊點、打擊泡不明顯,唇、錐疤較為常見;背面均為人工面的石片達79.5%,背面疤基本不少于4 個,形態淺平,多向為主,尤以同向和斜向下的組合常見;邊刃多平行或擴散,遠端尖滅為主,次為折斷,外翻少見(圖5:8, 11-13)。更新臺面石片共2 件,占出土石制品的0.29%。17BXG-29,灰紫色流紋巖,遠端斷片。背面80% 為自然面,自然面的一側邊緣為一縱脊,可辨脊外向疤6 個。長31.33 mm、寬19.48 mm、厚5.78 mm,質量3.47g(圖5: 14)。17BXG-209,淺紫色流紋巖,完整VI 型石片。整體近橢圓形,以細石核剝片面上部為臺面,可辨細石葉近端片疤7 個,臺面寬7.73 mm、厚2.45 mm,石片角100°,背緣角90°。背面片疤8 個。長29.56 mm、寬13.60 mm、厚4.42 mm,質量1.98g(圖5: 15)。
2.2.2 細石葉
共131 件,占出土石制品的19.15%。原料占比近于錘擊石片,但缺失角頁巖和凝灰巖(表1),細石核中也沒有這兩類原料,說明其并非生產細石葉的理想選擇。完整細石葉共21 件,III 型和VI 型各2 件、19 件(圖5: 2, 3)。為達到連續穩定剝取細石葉的目的,細石核在正式剝片前通常需要進行臺面、剝片面引脊、側面、楔狀緣的預制修理,大部分自然面在這個過程中被剝去,這應是導致白洗溝遺址的細石葉VI 型為主的原因。在自然面較為平整的情況下也可能直接以其為細石核臺面而不加以修理,所以也有少量III 型細石葉。不完整細石葉共91 件。包括近端46 件(圖5: 4, 5)、中段32 件(圖5: 1)、遠端13 件(圖5: 6)。
雞冠狀石葉指背面具雞冠狀脊的細長石片,部分標本寬度接近細石葉,厚度較小,與細石核剝片面引脊預制可能有較強關聯性(圖5: 7),共6 件;其余標本的寬度和厚度明顯高于細石葉,完整者通常較細石核剝片面更長,可能由細石核臺面預制產生(圖5: 9, 10),共13 件。
2.3 石器
共3 件,占出土石制品的0.44%。包括1 件刮削器(圖2: 7)和2 件錛狀器。17BXG-474,錛狀器,黃褐色凝灰巖。整體呈梯形,器身短寬。以厚石片為毛坯,腹面總體平整,打擊泡處略弧凸。長50.9 mm、底端寬69.51 mm、厚13.47 mm,質量51.32 g(圖2: 8)。主刃單面正向修理,刃緣平直,加工刃長69 mm、深16.31 mm、厚13.47 mm,刃角60°~70°;左側刃單面正向修理,刃緣平直,刃角75°,左邊角70°;右側刃為單面反向修理,上部刃平直,刃角75°,下部似為在修理中失誤折斷,右邊角80°;頂端保留石片毛坯臺面。主刃背面有輕中度磨圓,羽翼式和階梯式微疤連續、層疊分布,應為使用痕跡;左右側刃均未觀察到明顯使用痕跡。
3 石制品拼合
從打片順序和技術指示意義上,石制品的拼合可以分為拼接和品對兩種類型。拼接是石片、斷塊因一次性打片中受力不均、節理發育等因素產生的斷片、裂片之拼合,拼對則是連續剝落石片、修理石器中產生的具有指代剝片順序的拼合[3]。本次共發現19 個拼合組,計45 件標本,拼合率6.6%。受限于原料同質性較高、拼合時間有限等原因,實際拼合率應更高。拼合組原料以流紋巖為主(10 組),另有瑪瑙(3 組)、燧石(3 組)、角頁巖(2 組)、凝灰巖(1 組)。其中15 組為2 件石制品,包括石片與石器的拼對、石片與石片的拼對、殘斷石片的拼接、斷塊/ 殘片與石片的拼接、斷塊殘片之間的拼接;2組為3 件石制品,即下文的1 號拼合組、12 號拼合組;一組為4 件石制品,由斷塊拼接;一組為5 件石制品,即下文的14 號拼合組。
1 號組 3 件標本拼對,均為雞冠狀石葉,流紋巖,剝片先后順序為17BXG-744、17BXG-764、17BXG-305(圖2: 9-12),三件標本分別為遠端斷片、完整V 型石片和完整VI 型石片。這一拼合組記錄了古人類為獲取合適的細石核臺面寬度有計劃地進行連續剝片的行為。
12 號組 3 件標本拼對及拼接,17BXG-177、17BXG-746、17BXG-486 分別為石片遠端斷片、近端斷片和殘片(圖2: 13)。首先剝取標本17BXG-177,隨后旋轉約90°,剝離17BXG-746 與17BXG-486 的拼接石片,反映石核利用過程中存在轉向剝片。
14 號組 5 件標本拼對,均為修型石片,流紋巖,剝片先后順序為17BXG-756、17BXG-270、17BXG-213、17BXG-28、17BXG-687,第三次剝片較其他石片方向略有傾斜、但總體一致,漸次向左順序打片,顯示出細石核核身修整的過程(圖2: 14)。
本次發掘面積有限,平面上不足4 m2、剖面上文化層厚度不超過6 cm 的空間內,可拼合標本相對密集地分布,據此首先可以判斷遺址應未經過明顯擾動。其次,對這批材料的拼合有助于理解同類寬薄石片產品的產生原因和性質。例如在水洞溝第12 地點出土同類產品,有學者將之稱為石葉,但遺址中并沒有石葉石核,通過對細石核上保留的預制過程產生的片疤統計顯示,片疤尺寸與此類產品的尺寸和形態一致,研究者曾推測其為細石核預制過程中的副產品、而非真正的石器技術目標產品[4],不過并未開展拼合分析。白洗溝遺址的拼合,為該類產品的產生是因為細石核的預制這一論斷提供了最直接的證據支持。
4 細石葉技術分析
4.1 原料選擇
細石核、雞冠狀石葉、修型石片的原料均只有流紋巖和燧石兩種,更新臺面石片均為流紋巖,表明這兩種原料是古人類用以生產細石葉的優先選擇,盡管存在少量的白云巖細石葉,但其占比低。唯一的瑪瑙細石葉可能只是形態近似細石葉,而并非嚴格意義上的細石葉,遺址中的瑪瑙石片、斷塊質地不佳,節理和裂隙發育,并不適宜生產細石葉。
4.2 預制階段
細石核的預制是整個生產鏈條中的關鍵一環,對后續能否順利連續剝取細石葉影響重大,這一階段的準備工作較為繁復,包括毛坯選擇、預制基礎臺面、修理核身、楔狀緣及剝片面引脊幾個步驟。
1)毛坯選擇:細石核毛坯可籠統分為兩面器和非兩面器,前者僅1 件。在非兩面器毛坯中,有1 件為石片,1 件為自然片狀石塊,余者毛坯難辨。不論毛坯性質如何,均修理成細長片狀,開發其長或寬。
2)預制基礎臺面:由細石核特征來看,基礎臺面預制有三種策略。第一種直接利用毛坯的天然石皮或節理面為臺面而不加修理,共3 件;第二種為從石核前端向后端剝取縱貫石片或將石片毛坯縱向劈裂以獲取平整臺面,共2 件;第三種為從石核一側向另一側橫向修理出基礎臺面,共1 件;其余2 件缺失基礎臺面。另有1 件為更新后的基礎臺面故不納入預制階段討論。
除細石核外,遺址內還出土雞冠狀石葉,寬度、厚度明顯高于細石葉,整體形態近于通常定義的削片,可作為制備基礎臺面第二種策略的佐證。其中3 件可拼合(17BXG-305、17BXG-744、17BXG-764),是在同一方向上的連續剝片,另有17BXG-699 和17BXG-251 背面均有一細長剝片疤,亦反映連續剝片行為。雞冠狀石葉寬度、長度漸次增大,表明古人類通過多次打片以獲取理想的臺面尺寸,從而生產更多的細石葉。雞冠狀石葉僅1件有較為均勻的兩面修理,其余以單面修理為主,未修理或少修理的一側大多較為平整,背脊整體平直,說明古人類制作雞冠狀脊也能夠根據毛坯的特點簡化修理,只要能夠達到較好的剝片引導作用即可而不追求形態的規整對稱。
3)修理核身、楔狀緣及剝片面引脊:兩面器毛坯形態本身已經與細石核近似,楔狀緣及引脊也已具備,故在此階段無修理。核身修理主要是為了減薄,控制核體厚度,以便于剝制細石葉。核身修整程度據毛坯本身形態規整度而變化,采取單面或雙面修理,修理方向也較靈活,由上自下、自下而上或由后向前。楔狀緣預制也因材而異,石片毛坯直接利用側刃為楔狀緣,其余均為兩面修理,形態基本平直。保留引脊的石核較少,除兩面器毛坯外僅3 件,其中1 件以石片側緣為引脊,另2 件為單面修理,遺址所見6 件雞冠狀細石葉中也有3 件為單面修理,3 件為兩面修理。
修型石片中,一類與楔狀緣相關,共4 件,其特征鮮明,石片臺面角大,均值132°,臺面背緣兩側小修疤連續分布,背疤數量不少于3 個,基本與石片同向,背疤淺平,整體特征符合楔狀緣底緣向臺面端或后緣向前端的修理石片。另一類與細石核臺面側緣相關,共2 件,石片左側為天然石皮面,應為細石核臺面,背疤方向向心,兩件標本應為細石核近臺面處由楔狀后緣向前端的修理核身石片。
有一組拼合的修型石片,即前文所述14 拼合組,5 件石片基本從右向左依次同向剝離,觀察拼合石片的臺面發現,其中1 件與修緣石片較為相近,相鄰2 件石片雖沒有楔狀緣特征,但臺面基本與之持平,推測這一拼合組為細石核底緣向后緣過渡區域的連續修理產品,細石核尚未完全修理成型,故并排的4 件石片位置不完全水平。
在預制階段廢棄的細石核僅1 件,即17BXG-148,兩面器毛坯,以由前向后打擊的縱貫削片為基礎臺面,核身及側緣不做修理,雖橫向打片生成有效臺面,但并無剝片,推測因初始臺面角大于90° 難以剝片而廢棄。此外,遺址中唯一的錘擊石核17BXG-167 可能也是預制階段產品,整體亦呈楔形,臺面平坦,側面剝片或為規整核身的嘗試,但因體積較小、開發潛力不大而廢棄。
4.3 初始剝片階段
初始剝片階段以制成有效臺面為開端,隨后利用引脊剝下第一細石葉,再連續打制細石葉。遺址中僅5 件完整細石核可辨識有效臺面,有效臺面生成方式有三:一是由前向后縱擊一短石片,共2 件;二是由右向左橫修臺面,僅1 件;三是基礎臺面和有效臺面合二為一,不修理,僅1 件。
在初始階段廢棄的細石核有2 件,17BXG-490(圖2: 4)和17BXG-201(圖2: 6),縱剖面均為V 形,臺面角分別為74°、90°,細石葉疤均不少于2 個,其中后者剝片面下部仍保留部分引脊,兩者整體形態基本未變。17BXG-201 由于多次剝片失敗形成斷坎導致廢棄,17BXG-490 可能由于核身較窄、剝片面未形成有效引脊而不適于繼續開發。
4.4 調整階段
當出現剝片失誤或臺面角不適于繼續剝片時,則對細石核加以調整,策略有二:一是更新臺面,二是更新剝片面。
在調整階段廢棄的細石核僅1 件,即17BXG-511(圖2: 5),由于較早的剝片未能順利延伸至楔狀底緣,采取更新剝片面的策略,打下一較為寬大的石片,但因尾端外翻導致剝片面中部形成斷坎而難以繼續利用。此外,還有一件細石葉17BXG-17 可反映策略二,其背面多個細石葉疤終止于中部造成斷坎,故剝離較寬的細石葉以更新剝片面。
另有2 件石片為策略一的產品,即17BXG-209、17BXG-29,均由細石核剝片面向后端的縱貫剝片,前一石片臺面為細石核剝片面近臺面處,可見并列的細石葉疤近端,兩側保留細石核側面修理疤;后者近端缺失,但石片右側緣為垂直于背面的狹長面,可見連續的側面修疤。細石核17BXG-949(圖2: 2)為廢棄階段,有調整的痕跡,其基礎臺面由向后縱貫擊打石片產生,考慮到標本高度、厚度明顯小于初始階段細石核,因而基礎臺面應為更新臺面的結果,由右向左、由前向后同時修理的有效臺面也屬于調整階段的操作。
殘斷細石核中有2 件可能也為調整階段失敗的產品。17BXG-489 前端缺失,保留后端,破裂面下部可見一雜質顆粒,可能是細石核更新剝片面時因雜質導致細石核中部斷裂;17BXG-207 上部缺失,僅余下部,破裂面近似螺旋狀斷口,或為更新臺面時失誤致細石核橫向破裂。
4.5 廢棄階段
該階段細石核共1 件。17BXG-949,因持續剝片,尺寸明顯小于前面幾個階段的細石核,臺面角75°,楔狀緣較短,但仍有可利用的余地,剝片面可辨細石葉疤7 個,上部有一雜質顆粒,去除后再開發細石核潛力不大,導致廢棄。
5 討論與結論
5.1 石器技術總結
白洗溝遺址石制品原料以流紋巖為主(73.86%),另有少量燧石、瑪瑙、角頁巖、白云巖等,原料調查顯示,流紋巖的原料產地是泥河灣盆地南部山區或附近礫石層。流紋巖總體上較為均質、硬度適中,能夠滿足細石核生產需求,但也常含有雜質顆粒,導致較高的失敗率。根據石制品的原料構成和類型,帶入遺址的不同原料初始形態有別、開發利用各有針對性,角頁巖和凝灰巖均為厚石片毛坯,用于生產錛狀器;細石葉技術產品基本限于流紋巖和燧石,其中流紋巖以自然石塊帶入后加工、產生的副產品多,燧石則為大體預制完成的石核毛坯、副產品少。
石制品以石片類數量最多,細石葉豐富,石核和石器數量很少,另有少量無明顯人工打制痕跡的搬入石塊。石片總體形態寬薄、刃緣性脆易折,不適宜使用或做進一步加工。石片當中以人工臺面、人工背面的VI 型最為常見,且與石片基本同向的背疤數量多,表明古人類對石料多進行同向的連續剝片,拼合組中也有一組修型石片反映這一規律,顯示出石片與細石核核身修整的關聯度。
遺址僅出土1 件石片石核,具單一臺面、單一剝片面,可見唯一剝片疤,臺面未見修理,剝片技術簡單,其形態近似楔形、尺寸小、臺面平坦、側面單一剝片的特征,不排除是細石核預制失敗的產品。綜合石片、石核及數量可觀的細石核、細石葉判斷,白洗溝遺址以細石葉技術為主體,缺乏以生產石片為目標的石核。雖然白洗溝遺址出土的細石核數量不如臨近的馬鞍山、于家溝等遺址豐富,但綜合細石核及細石葉、石片等材料亦可完成細石葉技術流程分析。
白洗溝遺址石制品以細石葉技術體系為核心,技術穩定、嫻熟,屬于北方系或涌別系。以石片類數量最多,斷塊殘片其次,石核和石器數量很少,另有少量無人工痕跡石塊。遺址以細石核為主導,缺乏生產石片的錘擊石核,且石片不適宜使用或做進一步加工,大量石片都與細石核預制修理有關。石片當中人工臺面、人工背面的VI 型最為常見,且與石片基本同向的背疤占據所有可辨疤向的86.24%,表明古人類對石料多進行同向的連續剝片,石片剝制與細石核核身修整的關聯度大。
5.2 泥河灣盆地相關遺存反映的人類生存策略
泥河灣盆地出土細石器遺存的遺址還有西沙河[5]、油房[6,7]、虎頭梁[6, 8-13] 、籍箕灘[6,14]、二道梁[15]、黑土坡[6] 、姜家梁[6,16] 等。在虎頭梁、籍箕灘等區域,細石器遺存密集分布,構成遺址群,近距離保存多個地點、同一地點沉積多個細石器層位。學術界多年來對泥河灣盆地的細石器遺存開展持續性研究,特別是近年來圍繞細石核形態、細石葉技術類型,綜合裝飾品、打制石器、動物種屬、陶片、研磨器等伴生文化因素,結合不同測年技術得出的年代數據,泥河灣盆地不同細石器地點和層位的年代序列更為清晰[7, 8, 14]。按年代早晚順序,泥河灣盆地細石器遺址的發現與研究情況概述如下。
西沙河(Xishahe) 遺址位于壺流河階地,距今2.7 萬年,細石核為錐形,石器包括端刮器等,無裝飾品。
油房(Youfang) 遺址位于盆地東部、桑干河南岸,距今約2.6萬年,細石核為船形、楔形、柱形,石器包括石錘、砍砸器、尖狀器、刮削器、雕刻器、琢背小刀、鉆;無裝飾品。二道梁(Erdaoliang) 遺址位于位于盆地東部、桑干河南岸,測年結果為18085±235 BP(未校正),細石核為船形;石器以雕刻器為特色,另有刮削器、琢背刀;無裝飾品。白洗溝(Baixigou) 遺址位于盆地中部、桑干河南岸,測年結果為14220±40 BP(未校正),細石核為楔形;石器包括錛狀器、刮削器;裝飾品為鴕鳥蛋皮串珠。
于家溝(Yujiagou) 遺址位于盆地中部、桑干河北岸,距今最早約1.6 萬年,最晚0.84萬年,細石核以楔形石核為主;石器包括石矛頭、刮削器,第四層以上的層位有陶片、磨光石器、研磨器、錛狀器等;裝飾品為管飾品、鴕鳥蛋皮串珠、小石環、螺殼飾品等。
馬鞍山(Ma'anshan) 遺址位于盆地中部、桑干河北岸,測年結果有13080±120 BP、13340±50 BP、13590±40 BP、11770±50 BP(均未校正),細石核以楔形石核為主,其他類型細石核少;石器包括邊刮器、端刮器、凹缺刮器、雕刻器、尖狀器、錛狀器、多功能石器;裝飾品為鉆孔骨( 石) 環飾品。
籍箕灘(Jiqitan) 遺址位于盆地中部、桑干河南岸,距今13000~16000 年,細石核以楔形為主,不規則形石核少;石器包括凹缺刮器、錛狀器、端刮器、尖狀器、雕刻器、石矛頭、石錐、石鏃、砍砸器;無裝飾品。
黑土坡(Heitupo) 遺址位于盆地東部、桑干河北岸,測年結果為7530±100 BP(未校正),細石核以錐形為主,石器以端刮器為主,也見錛狀器;無裝飾品。
姜家梁(Jiangjialiang) 遺址位于盆地中部、桑干河北岸,測年結果為6850±80 BP(未校正);細石核為半錐形,石器為各式刮削器;裝飾品為蚌飾品。
綜合梳理泥河灣盆地距今26~7 kaBP 的細石器遺址發現,細石核的技術類型發生轉變,楔形石核出現于末次盛冰期后,而白洗溝遺址是處于泥河灣盆地年代最早階段的楔形石核為特征的遺址點。此外,隨著年代的推移,泥河灣盆地細石器遺址點遺存構成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逐漸增加,從曠野居住到營建較為固定的房址,從只有打制石器到出現初級的磨制技術、陶器再到發達的磨制技術和數量更多的陶器殘片,從簡單的石器組合到多樣化、專門化的配套石器,這些現象表明古人類流動模式的轉變。早期階段,細石葉技術人群保持高流動性,以群體為單位活動,古人類在選定的駐留區進行了用火、處理食材、進食、制作和修理石器等系列活動,未見顯著的個人或小組流動。末次盛冰期后,出現兩類功能分化的遺址,一類以于家溝、馬鞍山為代表,堆積厚、石器類型多樣、用火遺跡范圍更大且使用時間更長;另一類以白洗溝為代表,堆積較薄、石器單一、往往缺乏用火遺跡或遺跡使用強度很低,可能意味著主體人群的流動性降低,主體人群在中心營地活動,形成堆積豐富的遺址,任務小組被派出完成特定任務,將更大范圍內的資源收集至中心營地,這類少部分人、短時間的活動則留下狩獵點、肢解地、臨時營地等類型的遺址。晚期階段,古人類已有較為固定的居址,建房屋、造陶窯、興墓葬無一不是趨于定居的表現,同時也保留一定的流動性,可能仍以小組的形式派出部分人員,繼續發揮細石葉技術的流動優勢,為大部隊提供一些補充資源。由此可見,以白洗溝為代表的末次盛冰期后的中期階段在舊新石器過渡進程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由空間分布而言,遺址的分布有一定規律。早期階段,細石器遺址限于盆地東部、桑干河南岸,這一區域的區位優勢在于靠近燧石原料產地,距河岸不遠,便于取水及捕獵動物,因而成為古人類首選的落腳地。中期階段,遺址僅見于盆地中部、桑干河兩岸,總體仍選擇近水源的便利區位,且保持高流動性使其能夠方便地獲取主要產自南部山區的高質量石英巖,因而活動地點不再以燧石原料的分布為限,遺址向南部更廣闊區域的擴散可能正是原料采購的反映。晚期階段,遺址在盆地東部、中部均有分布,范圍相對前一階段大為縮減,可能正是古人類流動性降低、在固定地點投入增多的表現,這樣則進一步導致古人類利用原料以就近的燧石為主,且隨著磨制技術、陶器的發展,古人類對細石葉技術的需求有所降低,原料需求也相應下降。
上述三個階段分別對應細石葉技術在盆地內初步發展、廣為流行和逐漸沒落的時期,其興衰過程與氣候環境變遷相吻合。早期階段,末次盛冰期的寒冷氣候致使環境產能下降,古人類生存壓力大,細石葉技術的采用使他們能夠有效地提高流動性,擴大資源獲取范圍,增加狩獵成功率,并滿足處理獵物、制作皮革御寒等多種需求,降低生存風險,并且嚴酷的環境可能是導致此時細石器遺址零星分布、遺存略顯單薄的原因。至中期階段,氣候仍持續波動,短暫的氣候轉暖為生存提供了更優的條件,細石葉技術突出的生態適應性為古人類所青睞,廣泛采用這一技術,使古人類對環境的開發能力大為增加,活動軌跡密布于盆地中部。晚期階段,氣候轉暖,前一階段古人類對環境的高強度利用致使細石葉技術支撐的生計難以長久維系,且隨著食物由廣譜化到集約化的轉變及農業生產的出現,古人類逐漸走向定居,細石葉技術在這樣的生計模式下優勢不再明顯,在技術體系中的主體地位逐漸讓步于磨制石器、磨制骨角器、陶器等新興石器,起初作為食物來源獲取方式的補充,之后則可能隨著食物生產能力的提高徹底被放棄。
細石葉技術在盆地內的擴散過程可能伴隨著人群的遷徙。氣候變遷是促使掌握細石葉技術的人群南下的動因[17~20]。末次盛冰期的干冷氣候使高緯度地區的資源更為匱乏,動物群逐水草南遷,人群也追逐動植物資源而向南流動。在人群遷徙與文化交流的作用下,細石葉技術出現在泥河灣盆地。文化交流為泥河灣盆地注入了新的技術可能性,但細石葉技術是否被采納以及在此地發展興盛的程度則取決于其與古人類需求的匹配度。船形石核率先出現但卻并未大范圍流行,楔形石核一經傳入即迅速傳播;原因在于楔形石核可能具有更廣泛的適用性,其細石葉更規整、更具規范性,有助于古人類應對在此階段更大的資源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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