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職業放貸人”的放貸行為已經脫離了民間借貸“個體、偶發、互助”的模式,對其所簽訂的借款合同無效的認同,對維護民間融資市場秩序、解決職業放貸人以訴訟程序為手段謀取非法利益等具有重要意義。本文結合一實際案例,對“職業放貸人”所簽訂借款合同無效的認定因素進行探討。
[關鍵詞]職業放貸人;借款合同;無效認定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銀行業監督管理法》的規定,未依法獲得放貸資格、通過民間借貸形式存在的“職業放貸人”的放貸行為屬于非法金融業務活動,因此而產生的借款合同無效、約定利息不會受到法律保護。這種行為不僅對金融市場造成破壞,也易滋生犯罪。
一、案情簡要
(一)主要案情
2017年初,A與借款人B簽訂《借款合同》約定A向B提供借款本金2億余元用于進行股票投資,年利率13%,借款期限為1年。同日,A與C、D簽訂《保證擔保合同》約定C、D為B在《借款合同》項下的借款債務提供唯一、無條件、不可撤銷的連帶保證擔保責任。同日,A與B、案外人E簽訂《股票賬戶監管協議》約定將A向B提供的借款資金存放于以案外人E名義開設的股票賬戶,并由A對借款資金投資股票進行監管,如股票價值觸及相應預警線和平倉線的,A有權直接指示E將股票進行減倉、平倉。簽訂《股票賬戶監管協議》后,E將其本人的身份證、借款資金股票賬戶的銀行卡、UKey等資料均交由A保管。
2017年初,A向B轉賬借款2億余元,同時B根據A的要求于當天向A轉回600萬余元用于支付首期利息。同日,A與B簽訂《借款憑證》約定:除《借款協議》約定的年利率13%外,還需按照投資股票獲得收益的30%計收利息。除首期利息外,B于2017年6月至2018年1月期間向A按期清償借款利息共約1700萬元。
A向某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B償還借款本金2億余元及利息、違約金,C、D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并要求E履行平倉義務并將股票變現金額返還給A并對不足部分承擔賠償責任。
(二)審理過程
在審理過程中,經一審法院核查發現,2016年至2018年間A曾在該市兩級法院提起多件民間借貸糾紛訴訟案件,涉案總標的超過12億元,年利率為15%至36%之間。
一審審理過程中,A向一審法院提交A與某P2P平臺簽訂的《委托代理協議》,證明相關資金屬于理財平臺投資人所有。
除A向一審法院提起的借款本金為2億余元的案件外,A與B的關聯方之間于2017年初還存在一筆4億余元的借款標的,該筆款項的借款形式、擔保內容及監管操作方式與該案完全一致,但A尚未另案提起起訴,鑒于兩案為同一性質、同一案情的關聯案件,故本案的審判結果將直接影響另案4億余元借款案件的結果。
二、法院裁判
(一)一審判決認定
1.A的出借行為已構成非法從事金融業務活動,《借款協議》違反法律法規的效力性強制性規定,該協議無效
①本案與A在2016年至2018年期間向不特定對象提起的訴訟案件情況相同,綜合本案及其他訴訟案件,A對外出借的借款對象涵蓋公司、個人,具有明顯不特定性,利息標準約定過高,《借款協議》具有固定格式及固定編號,A的出借行為具有明顯的反復性、經常性,借款目的具有營業性,A的行為已構成非法從事金融業務活動。
②《銀行業監督管理法》第十九條之規定直接關系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和社會資金安全,屬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十四條所規定的“效力性強制性規定”,案涉《借款協議》因違反效力性強制性規定,應認定為無效合同[1]。
③A的出借資金并非屬于A個人自有資金,A將P2P平臺的資金匯集后向社會不特定對象放貸,違背了網絡理財平臺的設立初衷,存在明顯的規避金融監管的嫌疑,足以擾亂金融秩序,損害了公共利益,故涉案《借款協議》應認定為無效。
④案涉《借款協議》無效,雙方關于借款利率的約定無效,A于2017年初收取的首期利息600余萬元實際上不屬于利息,A提供的本金應為2億元,B應按照銀行同期貸款利率向A支付2億元的資金占用利息,B向A清償的1600余萬元應以先息后本的方式清償,經計算,B應向A償還約1.9億元。
2.A與C、D簽訂的《保證擔保合同》為《借款協議》的從合同,屬無效合同,C、D應承擔B不能清償部分的三分之一的責任
①根據《擔保法》第五條之規定,主合同無效的,從合同無效,案涉《借款協議》無效,《保證擔保合同》作為《借款協議》的從合同應屬無效,C、D無需就B的借款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②因C、D為B的借款提供擔保保證為推動《借款協議》的簽成具有一定的促成作用,且案涉借款金額巨大、利率高,C、D作為保證人,應當預見A可能涉嫌從事非法放貸業務,C、D存在一定過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八條之規定,C、D應在B不能清償債務部分的三分之一范圍內承擔清償責任[2]。
一審法院最終判決:B應向A返還約1.9億元及同期銀行貸款利率利息;C、D在B不能清償上述債務部分的三分之一范圍內承擔清償責任;駁回A其他訴訟請求。
(二)二審判決認定
A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經二審審理認定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最終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三、案例評析
(一)本案難點、亮點
該案件發生的背景是在《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下稱九民會議紀要)出臺前,對于“職業放貸人”的限制僅有《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2015年6月23日修訂版本)第十四條的規定,且該規定對限制職業放貸人針對性不夠。C、D方代理人在確定思路時,僅能參照其他省份的規定,如《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建立疑似職業放貸人名錄制度的意見(試行)》《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嚴厲打擊與民間借貸相關的刑事犯罪強化民間借貸協同治理的會議紀要》、山東省日照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建立疑似職業放貸人名錄制度的實施意見》等,但上述規定均為援引其他省份或地區的審判指導意見,在法律級別上較低,本案不得直接適用,只能作為其他地區關于認定“職業放貸人”標準的參考文件[3]。
本案審判思路,最終也得到九民會議紀要的論證,對于后續職業放貸人案件的判定有一定指導意義。
(二)關于A的資金來源與資金往來對象問題
關于主張A構成職業放貸人從而認定《借款協議》無效,C、D代理人針對出借人的資金來源合法性、出借過程的操作是否具備營業性、出借人的資金流動以及所涉案件數量頻率能否構成反復性等焦點問題方面進行充分舉證,最終得到法院支持。
除本案標的2億元借款本金外,A與B公司關聯方還有一筆4億元的借貸,本案所涉金額巨大,法院在查明事實時,必定充分考慮資金來源是否合法、出借人是否具備出借能力等因素。而原告A的年齡為80后,并未持股、投資大型公司,很難讓人相信A對外出借的巨額資金(總金額10多億)為自有資金。
本案辦理過程中,一審法院通過法院系統調查核實了A涉訴訴訟情況,C、D代理人經申請律師調查令調查A的銀行賬戶的資金往來、社保記錄,最終發現A在2016年至2018年期間的資金往來高達數十億,且往來對象均不特定,這也對C、D方主張提供了堅定的事實依據。
根據A在一、二審階段的自認,A的資金來源實際上是來源于當時某P2P平臺匯集平臺資金對外出借進行線下交易,以謀取巨額利息,從A和P2P平臺的整體操作來看,已然違反了網絡金融中介機構監管規則,實際從事了金融機構的金融貸款業務,擾亂了金融秩序,損害公共利益。
(三)關于A的放貸反復性問題
根據一審法院核實的涉訴情況來看,A的出借行為存在借款對象不特定、數量多、出借金額巨大、利率高的特點,符合反復性的特征。
關于非法放貸的認定,最高院、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于2019年7月23日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非法放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一條中對于“經常性地向社會不特定對象發放貸款”進行了定義:指2年內向不特定多人(包括單位和個人)以借款或其他名義出借資金10次以上。結合本案案情中A的出借頻率,A已構成經常性地向社會不特定對象發放貸款。
A在本案出借行為中還存在“砍頭息”的行為。“砍頭息”指的是出借主體給借款者放貸時先從本金里面扣除一部分錢,這部分錢稱之為“砍頭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二十七條之規定,“砍頭息”不應認定為本金。A收取“砍頭息”的行為,與普通的民間借貸行為不符,與多數網絡借貸平臺、小貸公司的經營性放貸模式相同,說明A出借行為帶有營業性[4]。
本案中A還存在通過控制出借資金賬戶,實現對出借資金的監管和操縱,已然變更了A作為出借人的性質,變成了“左手倒右手”的套路貸,違反金融監管規則,損害公共利益。
(四)關于C、D舉證責任問題
在《借款協議》無效的前提下,《保證擔保合同》作為從合同應屬無效合同,C、D代理人提出擔保人C、D為大額借款項目提供保證擔保中想主張無過錯,舉證責任重,難度較大。
1.根據《擔保法》第五條之規定,擔保合同作為借款合同的從合同,叢屬性是擔保合同的基本屬性,因主合同無效導致從合同無效是其從屬性的核心特征。
2.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八條之規定,如C、D作為擔保人對合同的無效存在過錯的,應承擔在債務人不能清償部分的三分之一范圍內承擔清償責任。
3.即便C、D代理人在審理時提出:C、D作為本案擔保人,其在簽署合同時不具備對出借人A的性質、資金來源、A是否涉及非法放貸進行審查的客觀條件這一抗辯意見。但本案省高院最終還是認定,因本案借款金額巨大,利率較高,所用資金系用于股票投資用途,在這種情況下,C、D應對主從合同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盡審慎審查義務,C、D對擔保合同無效存在一定過錯,并承擔主債務三分之一范圍內的補充清償責任。
4.從本案一、二審的審判思路來看,法院在審理擔保人是否存在過錯,主要關注擔保人是否對主從合同的合法性和有效性進行了基本的審慎審查義務,訂立合同時擔保人是否受欺詐,在合同履行時有無干涉主合同履行等焦點問題,律師在辦理同類型案件時,可重點關注以上的焦點問題來進行抗辯及充分舉證[5]。
四、結語
針對此類涉及非法放貸、職業放貸人的案件,律師應認真研究適用九民會議紀要、《關于辦理非法放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的規定,從反復性、營利性角度出發,利用類案檢索工具,拓展取證渠道,確定正確的代理思路,從而為當事人爭取最大合法權益。法院結合放貸人資金來源、放貸數量、借款借據格式和放款方式等因素進一步確定其放貸的職業性,并對借款合同效力及利息約定進行判定,為司法審判防范與化解金融風險奠定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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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有,沈偉.金融司法的安全和效率周期之困——以“職業放貸人”司法審判為切入[J].中國法律評論,2020(5):84-98.
[3]羅文雙.“職業放貸人”現象透視——基于2009年-2011年上半年青田法院執行案件[J].中共杭州市委黨校學報,2012(3):26-31.
[4]何煊.論自然人職業放貸的法律性質及其監管[J].江蘇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20,36(2):102-105+116.
[5]周璇.“職業放貸人名錄”設置的風險防范與功能發揮[J].法制與社會,2020(30):56-57.
作者簡介:尹小婧(1989.12-),女,漢族,遼寧鐵嶺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訴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