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猛
崔顥為汴州人氏,原籍博陵安平,出身著名門閥士族“博陵崔氏”。少有才名,風流倜儻。二十歲左右便考中進士,曾任許州扶溝縣尉,太仆寺丞。但因為年少輕浮,官位一直不顯。后游歷天下,性格漸漸穩重,天寶九載曾任監察御史,后官至司勛員外郎,故人稱“崔司勛”。
崔顥雖然少年得志,成為罕見的少年進士,早早進入仕途,卻以尚書司勛員外郎職終,在仕途上并沒多大作為。與盛唐大多數詩人一樣,人生失意多于得意。
雖官職不高,崔顥卻宦海數十年,其中滋味必是歷盡嘗遍,兼之好游歷名山大川、邊塞荒漠,晚年詩風大變,風骨凜然,浮艷綺靡之風一掃而空。一日,他游經武昌,登黃鶴樓,極目遠眺,感慨萬千,寫下著名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詩中仙人騎鶴瀟灑而去,徒留人間萬事茫茫,白云飄然,千載悠悠,放眼遠景近觀,煙波浩渺,霧鎖長江,想起遠在天際的故鄉,不由心中悵然。全詩由仙入凡,自古至今,觀景思鄉,愁生悟深,歲月仿佛就在天際間,人生仿佛就在剎那間,詩意行云流水,自然暢達,一氣呵成,完全沒有雕琢痕跡、沉思之感,語自胸臆間出,情自肺腑間生,而悟隨水云間來。當真是神品絕唱。
后來李白也云游至此,有感于所見,詩意蕩漾,正要一抒心中情懷,但抬頭見到崔顥的題詩,登時長嘆一聲,十分氣惱:“一拳捶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擲筆而去。然始終心中耿耿,后到金陵,寫下《登金陵鳳凰臺》,其創意筆法與《黃鶴樓》很是相似,亦為上乘佳作。
李白自以為可與《黃鶴樓》一較長短,然而后人并不以李白為詩仙而買賬,多數人認為《黃鶴樓》更勝一籌。
宋嚴羽《滄浪詩話》云:“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
清沈德潛贊道:“崔司勛《黃鶴樓》詩,意得象先,神行語外,縱筆所到,遂擅古今之奇。”
清孫洙編選的《唐詩三百首》,將崔顥的《黃鶴樓》置于“七言律詩”之首。當然,明胡應麟等名家也曾力推杜甫的《登高》為古今七律第一。杜甫的登高格律森嚴,而崔顥的《黃鶴樓》格律自然,兩者各有其長,而風格上崔顥的飄逸,杜甫的沉郁,內容則各有千秋,崔顥感古今之嘆,抒思鄉之情,杜甫感人生之嘆,抒郁結之情。兩者都很高明,確實難分軒輊。得與唐朝兩座詩壇高峰爭高,崔顥想不名流千古都難。
因為足跡遍及邊關要塞,見識過軍營生活,觀覽了塞上風光,崔顥的邊塞詩也寫得大氣磅礴,風神豪邁。《唐才子傳》說他“一窺塞垣,狀極戎旅,奇造往往并驅江、鮑”,認為他的邊塞詩與江淹、鮑照的邊塞詩不相上下。其代表作為《古游俠呈軍中諸將》:
少年負膽氣,好勇復知機。
仗劍出門去,孤城逢合圍。
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
錯落金鎖甲,蒙茸貂鼠衣。
還家且行獵,弓矢速如飛。
地迥鷹犬疾,草深狐兔肥。
腰間帶兩綬,轉眄生光輝。
顧謂今日戰,何如隨建威?
詩中描寫了一個少年游俠,他從軍時奮勇殺敵,膽氣縱橫,榮立了無數戰功。退役后依然愛好縱馬引弓,四處游獵,顧盼生輝,雄姿英發,不減當年沖鋒陷陣之英雄豪邁氣。詩中刻畫的人物生動形象,如在眼前。
他的另一首《雁門胡人歌》也很有異域特色:
高山代郡東接燕,雁門胡人家近邊。
解放胡鷹逐塞鳥,能將代馬獵秋田。
山頭野火寒多燒,雨里孤峰濕作煙。
聞道遼西無斗戰,時時醉向酒家眠。
邊塞胡人的生活,在崔顥眼中雖與漢人不同,但同樣富有煙火氣。騎馬游獵,放鷹逐鳥,是他們的生活常態,沒有戰爭的時候,也一樣醉向酒家眠。詩中胡人的形象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崔顥的邊塞詩大多如此,詩風剛健雄渾,詩意豪爽俊麗,與岑參、高適邊塞詩相較,亦不遑多讓。
(摘自深圳新聞廣播文化節目:《爛漫星空·國猛說唐詩》,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