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論文基于動畫電影《雄獅少年》的影像敘事,從打造城鄉雙重空間、使用民俗文化符號、建立角色身份認同三個角度出發,探討《雄獅少年》在敘事層面上對于現實的多重書寫,為當下聚焦現實主義的中國動畫電影創作提供鏡鑒。該片極具地域文化特色,通過少年的視點,使得鄉鎮與城市呈現出一種值得挖掘的對話關系;以“舞獅”這一極具象征意味的文化符碼展現了“可貴而佩”的中國精神;以少年的逐夢之旅縫合了現實與理想的裂隙。
【關鍵詞】雄獅少年" 城鄉空間" 文化傳承" 現實敘事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23)17-0153-06
近年來,以《姜子牙》《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代表的、改編自傳統神話題材的國產動畫電影迅速崛起,在這一股“神話潮”中,聚焦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雄獅少年》卻脫穎而出,以其精湛的藝術制作與強烈的情感共鳴取得了良好的觀眾口碑。電影《雄獅少年》講述了少年阿娟在舞獅道路上的成長故事。阿娟從小體弱多病,父母因此為他取了“阿娟”這一女孩名以求好運。他在受人欺負之時遇到同名少女阿娟,燃起了他心中的舞獅夢。為了去廣州見到父母與少女阿娟,他跟隨師父咸魚強努力學習舞獅。最終,少年阿娟克服困難,超越自我,實現了從“病貓”到“雄獅”的關鍵性轉變。
《雄獅少年》的成功,根本在于充分利用了空間、符號與身份,體現了富有現實意義的敘事邏輯:在視覺空間構造方面,其依托嶺南地區強烈的地域特色,打破了傳統鄉鎮、城市的二元對立,打造了城市與鄉村的雙重空間;在符號敘事層面,其聚焦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舞獅題材,充分利用一系列文化符號進行題材挖掘;在角色身份塑造與社會關切層面,其關注了廣東地區留守少年的生活現狀與自我成長的過程,在描繪人物弧光的同時,充分展現了影片角色自我認同的轉變,彰顯了對青少年群體的人文關懷?!缎郦{少年》在敘事層面上使用的空間建構、符號運用、人物塑造與情感表達的方式方法,值得同類型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參考。顯然,《雄獅少年》開啟了現實主義動畫的創新之路,拓展了中國動畫的表現空間。
一、地域空間:鄉鎮到城市的轉向與融合
動畫影像的純虛擬性使得創造者擺脫了原始媒介的限制,是對想象世界的直接符號化。動畫電影“語言與畫面的表現形式按拍電影的模式來制作”,但與真人電影卻有著巨大的不同。這種不同具體表現在動畫電影具有強烈的想象導向性,能夠呈現出常規拍攝難以取得的視覺效果。動畫電影在現實的土壤中,借助飛揚的想象,使得電影呈現出既依托現實又超越日常的超現實質感。《雄獅少年》在視覺設計上就充分利用了這一特點,通過一系列富有代入感、既寫實又寫意的美術設計,打造了極具地方特色的地域空間,獲得了大量觀者的共情。
如果說神話題材的電影更多是神話傳說的符號化創造,其更注重畫面中奇觀異境的呈現,那么在視覺空間的塑造中,《雄獅少年》這類現實生活題材的影片,則著力于表達人們熟悉的情感體驗,成功地拉近了動畫與觀眾的心理距離?!缎郦{少年》在構建地域空間時,在“代表性”鄉土場景使用與構造精細的美術場景并重下,視覺上給予了觀眾“沉浸式”的鄉村生活體驗。列斐伏爾認為,空間不僅是物質性與精神性的結合,而且是政治性與文化性的結合。鄉鎮空間除了作為建構故事的物理場景外,其獨特性還在于這別具特色的空間所攜帶或傳遞出的共同鄉土記憶。影片用數字繪景、直接調色、畫面渲染等一系列精細的動畫技術,還原了真實的廣東街坊。無論是狹窄的田間小路、嘈雜的窄巷,還是街邊的手打牛肉丸店,都帶給觀眾強烈的沉浸感。然而,這只是美術設計上“寫實”的一面,而影片中更不乏寫意之筆。煙雨朦朧中的磚瓦房、橙紅色的夕陽與飛鳥,以及漫山遍野夢幻般的紅色木棉花、村落上空升起的春節煙火等出色的美術畫面,充分展現了無拘無束、自由又詩意的嶺南鄉間風光,帶給觀者以立足中國實際、富有生活氣息與浪漫情調的視覺享受?!缎郦{少年》的故事正是孕育于這樣一片飽含著溫情的土地,在充斥著廣東特色的自然環境與極具典型性的人文環境中,影片打破了地區差異的壁壘,加深了觀眾對于片中角色居住地域空間的認知,讓影像符號在意義指涉上更具有張力。
影片對于地域空間的構建不僅在場景上還在音樂,正如美國學者波布克所言:“今天,當電影藝術仍在不斷新增技巧時,在影片中對聲音的運用正變得愈來愈重要,聲音在影片中的作用是無法估量的?!憋@然,“人的視覺會受到影像呈現形式的限定,而電影聲音作為觀眾感知電影世界的本體存在,則是一種無形的物質現實呈現形式?!笔聦嵣?,細致的動畫畫面,生動的美術創作在營造影片的視覺空間方面進行了顯性的設置,但視覺并不是塑造空間的唯一方式,聽覺同樣起到了潛移默化的隱性作用。整體的、吸引觀眾浸入故事當中的地域空間是由視覺與聽覺一同發揮作用來完成組建的。在視聽語言上,影片選用了五條人的《道山靚仔》等具有極強地域特色的方言歌曲,在構建故事氛圍與細節的同時,增添了原鄉環境的表達維度,承載了鄉村故土的集體記憶。
《雄獅少年》在地域空間的構建上,不只精細地打造了廣東鄉村的場景,還同樣設置了大都市的空間。顯然,地域空間的轉換也意味著敘事空間的轉變,從鄉鎮駛向城市的鄉村巴士與陰雨天氣師傅等人送別阿娟時的場景成為這一過渡的連接點。通過地域空間從鄉村到城市的轉向,影片完成了敘事層面上的由鄉村走向都市。在構建城市空間時,影片采用了構建鄉村空間時同樣的手法:就場景而言,高度區別化的場景充分充當了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界限,原先浪漫視覺呈現翠綠色的植物被鋼筋水泥替代,晴雨交織的豐富天氣也變為高樓遮蔽下的陰郁天空。建筑工地、潮濕狹小的出租屋、芳村地鐵站、荔枝灣公園與老街,這些現實場景的刻畫給予了城市冷清與疏離之感,從而進一步加深了從鄉鎮空間到城市空間的異鄉抽離感,凸顯了難以調和的城鄉現實矛盾。就畫面色調而言,影片的整體色調也由暖色轉為冷色,蘊含著留守少年向城市打工者轉變的無奈。通過色調、構圖等具體的美術塑造,影片充分營造了少年的漂泊心緒,與原有鄉村生活的自在自我之感形成反差。在身份轉變下所顯示出心理的巨大落差中,兩種空間的溫馨明媚與陰暗壓抑氛圍的渲染與割裂,也使得空間暈染了別樣的情愫。而在這兩種似乎帶有了不同“色溫”的空間中,影片也傳遞出關于傳統向現代的過渡與轉化問題的思考。
然而,《雄獅少年》不止于此。鄉鎮與城市兩重空間看似對立,但現代化的步伐卻又不可阻擋地讓兩者融合、共存?!缎郦{少年》中少年阿娟練習舞獅的場景與父親工地上遠眺獅隊訓練的場景對切成為一組交叉蒙太奇,打破了物理空間的限制,跨空間的交疊形成了村落空間與城市空間的拼接與交融。在影片的最后,鏡頭切換到阿娟在城市的出租屋,房間里擺放著參加舞獅大賽的照片以及他與父母的合照,暗示著阿娟仍然選擇留在城市里奮斗??v然鋼筋水泥林立,但舞獅未嘗不是城市的人情味,這就是鄉鎮和城市空間在感情上的交融。從鄉村到城市,舞獅與拼搏的少年讓這兩個看似對立的世界形成了一種綿密而內在的聯系,建立了鄉鎮與城市共通的文化與情感空間。
現實敘事并不囿于真實的、生活化的場景,即使是動畫電影中豐富的寫意畫面,在超現實的美學呈現下,也可以為觀眾傳遞有關現實的意象。這些視聽符號自身攜帶的意義與電影的情感基調一致,加深了電影主題的表達與美學意義的表現。在這樣的敘事空間中,《雄獅少年》的勵志現實故事得以進一步鋪陳開來。
二、民俗符號:舞獅藝術的精神隱喻與文化象征
“現代漫畫與動畫使用的是抽象、直觀且夸張的造型語言,也能通過電影般的符號敘事語言營造真實的空間感與時間感。”《雄獅少年》不僅設計了富有地域特色的造型和場景,還大量使用了舞獅藝術相關的民俗文化符號,通過特定的符號喚起“醒獅醒國魂,擊鼓振精神”等特定意義空間,以此進行敘事中的情感抒發與精神表達。
民間藝術作為一種視覺藝術,它根植于華夏大地,存在于人類文明的發展之中,積淀了我國特有的生活方式和造物理念,是中華民族集體創造的獨特的文化符號。它所展現出的符號特質是極具民族特色和本土精神的?!缎郦{少年》充分利用了大量文化符號,進一步闡釋了民族內涵與精神氣韻。“雄獅”在中國文化傳統中象征著英雄、力量和勇氣,是常常用于驅趕年獸、預示著逢兇化吉的吉祥物,傳達的是中華民族奮發向上,勇往直前的民族傳統與精神力量。《雄獅少年》充分借助了“雄獅”這一符號參與敘事進程,塑造人物心理與形象。“雄獅”驅趕邪祟,而電影中的少年正是借助“雄獅”驅散其內心的恐懼。在影片中,舞獅表演的獅頭則正是“雄獅”符號的具象化呈現。無論是少年阿娟在天臺上迎著朝陽獨舞,還是他帶著腳傷挑戰跳高樁,當他戴上獅頭,便成為雄獅?!靶郦{”這一符號在視覺層面與語言層面上都反復出現,舞獅奇觀伴隨著主角突破性的成長不斷出現,隱喻著精神的超越性與挑戰奇跡的勇氣。舞獅大賽的最后,他向前縱身一躍——當人物不可見時,獅頭便作為內心“神”的外化,高懸在了原本不可觸及的擎天柱上。
中國當代民族動畫電影作為一種傳達精神與價值意義的文本,展現了當代中國最深層的民族力量和情感記憶。在電影敘事語言中,為了凸顯主題的深刻,影片中往往會設置諸多象征性的符號隱喻,以傳達影片的現實敘事內核,同時拓寬敘事的概念維度。倘若僅懸置符號于故事當中,符號便不僅無異于故事文化深度的延展,更會使得符號自身的含義被消解。《雄獅少年》對于文化、民俗符號使用的可貴之處在于,將符號細節化、真實化,使其具有自我生長的語境、具有真實的視覺沖擊力。以舞獅大賽的決賽為例,影片的每一幀畫面都對不同顏色獅子和獅隊服裝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繪。主角阿娟所在的強仔咸魚獅隊是紅色隊服以及代表關羽的紅獅頭,他們的最終對手無極獅隊,則采用藍色隊服與銀色獅頭。此外,搶繡球時賽道上代表其他隊伍的五彩繽紛的獅子,都繪制得立體生動。同時,導演十分注重舞獅過程中獅子的動作藝術。獅子昂首、抬足、眨眼、跳躍、爭搶,栩栩如生的動作配合群獅起舞時起哄爭斗的回頭、側目等擬人化呈現,極為傳神地勾勒了舞獅藝術的精彩過程。影片中對獅子細節的細膩刻畫提升了舞獅技藝呈現的美感,舞獅動作與獅頭裝飾的精美逼真為觀眾帶來了身臨其境的視覺體驗,具體地展現了“符號”所具有的細節。
除了“雄獅”這一符號外,影片中巨大又神秘的佛像同樣具有強烈的文化象征意義。主角阿娟曾三次來到佛像前,在佛像這一外顯事物中實現對阿娟內心信念的符號化映射。在阿娟初次獲贈獅頭決心去廣州時,輪廓模糊而遙遠的佛像是他用于寄托自身主體性的符號;在父親受傷、少年舞獅夢想被迫中斷時,面對神秘不可知的佛像,阿娟開始出現對自身主體性的質疑;最終,少年內心覺醒化為雄獅,面對具象化的佛像,畫面里的佛像與獅子的意象象征了少年從迷茫無助到具有強大內心的轉變以及主體意識的成長。阿娟最終贏得比賽,化身為心中的雄獅這一過程,實際上是超越符號回歸人的主體性的過程。佛像這一象征本身就具有濃厚的宗教神話色彩與東方美學意蘊,不論是有關佛像這一傳統文化中的樸素信仰,還是少年拜師學習民俗文化舞獅的成長洗禮,都是影片對于傳統文化、對于東方美學的傳承與發揚。而阿娟拜師學藝熱血拼搏的過程,正是一個契合當下環境誕生于現實土壤的中國故事。
《雄獅少年》中符號的使用,并非單一出現,而常常并置、對照進行?!安∝垺边@一符號在影片中也常常出現,而“雄獅”與“病貓”恰恰形成了一組富有意味、不斷流動的符號對照。少年阿娟一開始常常被視作孱弱無能的“病貓”,他接觸醒獅藝術后,不斷完善、超越自我,磨煉技藝的過程正是從“病貓”變“雄獅”的過程。在這一段“英雄之旅”中,他完成了蛻變,實現了真正的自我覺醒。同時,影片中還出現了一系列的符號對照組。無論是廣東南拳,還是長凳對戰,其一系列視覺符號、場景符號都表達了對武俠文化的贊美與弘揚。而武俠文化的精神內核,也正與雄獅少年中主角的成長形成了互文與對照?!痘粼住贰度~問》等影片的時代背景是神州板蕩、九州陸沉的戰亂時代,是“以武犯禁”“為國為民”的大俠挺身而出,他們“拼一口氣,點一盞燈”,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而《雄獅少年》中少年阿娟的成長之路,同樣是從孱弱走向強大、從受人欺凌到成為英雄的歷程?!缎郦{少年》的精神內核,與武俠類型電影的精神內核遙相映照,構成了激蕩于觀眾內心的呼應與致敬。
“并非由于電影是一種語言,它才講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而是由于它講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才使自己成為一種語言。”影片利用大量的符號象征講述少年阿娟借舞獅藝術成長為“雄獅”的熱血故事,而民俗符號的使用又對照著組成了《雄獅少年》處理非遺文化題材時的獨特語言。二者相輔相成,一同構建了奮斗昂揚的青春敘事。電影在獲得觀眾心理層面上的認同后,其現實性才會得到正向反饋。于是電影運用符號發送、豐富其象征意義,深化并突出了意義表達,進行故事世界和觀眾所在世界的對接。影片在達到文化傳承目的的同時,也增強了動畫電影的審美效果。
三、身份認同:理想與現實的并置與超越
除了電影文本之外,在電影被觀看的過程中,觀眾作為接受主體的認同與想象構成了電影主體符號學研究的關鍵問題。在《雄獅少年》中,主角經歷了從鄉鎮到城市的地域轉變,也完成了自身身份認同的轉變。在故事的開始,少年阿娟與少女阿娟形成了一種表層人物結構上的鏡像關系,弱小、無力的少年阿娟與擁有“醒獅”這一夢想的少女阿娟在彼此的眼睛中重新看到了自己。故事的主角——少年阿娟,他體驗了一種新的生活態度、接觸了新的可能,故事開始變化、發展。而在更深層面上,電影觀看主體把自我投射在虛構的影像世界中,在“有意識的幻想”下,他們同主角一起讓表層自我認同的“別人眼中的我”和內心深處“想要自我成為的我”之間的裂隙構成了一種深層的鏡面關系,“兩個我”相互對照、映射,分別充當了其身份認同中的“理想一面”與“現實一面”,二者又共同構成了更深層次的理想與現實的并置與超越。在這一過程中,觀眾將內心世界映照在實體屏幕,也凸顯了電影主體符號的意義。
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認為,主體是采取他者的方式來建構自我的。他認為主體是幻想、是空洞的存在,自我的建立需要在鏡像的他者中生存、體驗,并得到確認。在《雄獅少年》的敘事當中,主人公阿娟的成長之旅正是一個通過不斷的鏡像體驗而獲得自己的存在并確認的過程。最初,作為留守兒童的少年阿娟孱弱膽小,在父母角色缺位的情況下,只能借由他人的存在來確認自己的存在。他習慣于別人的嘲笑與欺負,接受自己在他人眼中的“病貓”身份。在觀看舞獅比賽遇到同名少女阿娟后,他向往其高超的舞獅技藝,同時也喚起深埋于心中的自我認同機制。少年阿娟與少女阿娟之間的對立存在,初步形成了第一次鏡像體驗。但這種自我認同始終是一種誤認,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礎之上,把自己與鏡中影像畫上等號的自我憧憬,并非完全正確的認知。
少年阿娟心懷夢想與完滿想象的自我界定,在拜師咸魚強練習舞獅后,現實與理想的差異卻為少年身份的塑造提供了反向的界定方式。他開始自我批評與懷疑,在迷茫之際多次得到師傅的照顧與鼓勵,重新樹立了自信,在努力中不斷成長。在這種否定與肯定之間,阿娟感受了第二次、第三次鏡像體驗。在這一系列的情節之下,少年阿娟對“我”的界定和理解在這一“他者”的映像下進行重塑,堅定了成為雄獅的信念,完成了自我身份的失落與尋回,也是真正成為“雄獅”必要的自我身份探索。
然而,在影片中,少年阿娟并非僅靠這一系列理想化的、啟迪式的、進行自我探尋的經歷就獲得自我的完善,影片現實主義的底色始終保留著一絲冷峻的色彩。盡管主人公在練習舞獅中初步尋找到了自我認同的路徑,但經由形塑主體自我形象的大他者——不可逆的家庭變故與城市打工者的底層身份等難以抗衡的社會力量,少年才最終逾越了橫亙在他心中的困頓與失落,完成了身份的找尋。影片的后半段,在殘酷現實的打壓下,少年落入城鄉與階層差異的巨大鴻溝中——阿娟獨自前往廣州打工,做搬運工、快遞員、外賣員,在現實中摸爬滾打、艱難求生。此時夢想讓渡現實,但少年敢于挑戰,不斷超越,在無數現實難題的罅隙里詮釋了回歸現實的務實但不服輸的角色內涵。同樣,咸魚強為了生活曾放棄舞獅,又在訓練徒弟中實現價值歸屬;阿珍攬下生活重任,與過去和解,認可咸魚強繼續舞獅并為他們備好行囊;少女阿娟最終過上城市人的普通生活,卻在舞獅大賽上為少年搖旗吶喊,鼓勵其勇往直前。這些平凡角色的故事共同構成一種互文關系,在這種或明或暗的情感參照關系中,普通人的偉大與堅毅得以凸顯,觀眾跟隨人物的成長經歷得以產生普遍的身份認同,也對如何平衡現實與理想,彌合他者與自我主體矛盾的生命意義進行了更深刻的思考。
在理想與現實的并置空間中,觀眾與主角的身份認同得以強化。在少年阿娟在頂樓天臺迎著朝陽獨舞之時,從黑夜練習到黎明破曉,在清晨的陽光下張開雙臂,俯瞰廣州城時,觀眾進入到敘事場域中,潛意識被具有強烈沖擊力的平行蒙太奇充分調動。在浪漫色彩與現實意味兼具的意境下,電影將少年舞獅夢想與現實課題置于同一幅畫面里。少年對“現實先于夢想”的生存選擇,與他轉身離開天臺時的那句“山路望不到頭,我只能往前走了”,和有著類似生命體驗或情感共鳴的觀眾一起,實現了有關理想與現實的升華與共振。正如影片中所說:只要心中的鼓點還能響起,就永遠是一頭雄獅。阿娟代表的是無數普通又為夢想奮斗的當代中國青年,他們是城市默默無聞的人,是不同職業不同經歷的人。而在撕去表象化身份標簽后,他們卻成為包含無限可能的能指身份。每個人,都在舞自己的“獅子”;每個人,都是懷揣夢想、行走于現實中的英雄。
影片結尾處,導演采用了九連真人樂隊的《莫欺少年窮》作為配樂,“囊來上山,囊來下山”的客家話演唱帶來觀影的意猶未盡之感,是對少年追夢之旅的再現,是雄獅從山野走過,不甘命運的吶喊。即使象征與少女約定的木棉花在最后一跳中跟隨阿娟一起落下,即使贏得比賽的阿娟也要前往上海繼續謀生,即使人生境遇如“過山”,但少年心中的“雄獅”已然覺醒。在完成“少年醒獅”這一故事敘述后,影片成功地實現了主角與觀眾的身份認同與情感傳遞——人應該敢于突破現實觸碰理想,但又可以放置理想走回現實。作為一頭雄獅,將永遠戰斗到底。
麥茨說:電影的想象界是以象征界為假設的,因為,觀眾需首先已知原始的鏡像。但是,鏡像基本上是在想象界中確定自我,銀幕的次級鏡像,一個象征界裝置,則自身依賴于反映和缺失。然而,它不是幻想,不是“純粹”象征——想象的場所,因為,對象的缺席和這種缺席的代碼是真真切切地通過工具設備的物質產生的:電影是一個軀體(對符號學家來說是資料體),一個可以被鐘愛的膜拜物。這種對電影的“次級認同”,讓中國動畫電影通常具備的東方英雄模式、大團圓模式等創作被大眾更好地認識與接受,而既有現實書寫又不乏東方禪意的動畫電影中所展現出的小人物成長模式、歷經磨難取得成功模式等,兼具社會文化價值與美學價值,已經成為國產動畫電影的新的參照模式。
四、結語
《雄獅少年》是一部優秀的國產動畫電影,在現實語境下實現了對傳統舞獅文化的傳播與民族精神的弘揚。影片立足平凡個體,關心留守少年的生存困境,在寫實與寫意兼具的視效表達下展現了真實而動人的情感力量?!缎郦{少年》在敘事層面上精巧地設計了整個故事,使得故事背景寫實、人物處境寫實、人物遇到的障礙寫實,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風格;同時,影片又采用了傳統的英雄式劇作結構,打造了一個具有濃烈地域色彩與中國情調的熒幕神話?!缎郦{少年》向人們展示出優秀的動畫作品需要觀照現實、立足本國傳統文化,需要精細化又符合人物特征的美工制作,需要擁有合理完整的電影劇作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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