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泥金畫圖像在中世紀末期到文藝復興的轉型研究

摘要：目前國內在西方藝術史的研究方面有許多成果，主要是關于文藝復興時期至20世紀的偉大藝術家及其繪畫和建筑作品。然而對中世紀時期藝術全景的研究相對較少，針對承載著歐洲早期宗教文化思想的手抄本研究也比較缺乏。總體來看，歐洲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面貌、思想和技術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一時期的繪畫技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創新？更重要的是，透過藝術作品能否反射出歐洲宗教思想和人文精神之間經歷了怎樣的轉變？如果要深入探索歐洲藝術的發展脈絡，就必須了解中世紀到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是如何轉變的。此外，手抄本是了解歐洲早期宗教文化活動、社會事件的重要材料，其中著名的泥金畫藝術不僅在視覺上充滿美感，更能反映出歐洲早期各個地區或海島之間獨特的地域文化特色，是探索西方藝術與文明發展的重要媒介。文章主要以15世紀為分界線，通過列舉活躍于中世紀末期至文藝復興初期的著名泥金畫畫家林堡兄弟的作品，試圖分析在世紀之交，歐洲的泥金畫在圖像上經歷了怎樣的轉變，而這種轉變與哪些因素有關。文章可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梳理中世紀末期之前，即15世紀之前的歐洲泥金裝飾手抄本及彩繪插圖的起源和特點；后半部分側重于分析林堡兄弟的幾份作品之間是如何演變的，通過對比可以發現他們的作品與過去相比發生了怎樣的變化，總結出林堡兄弟作出了哪些創新之舉。

關鍵詞：林堡兄弟；泥金裝飾手抄本；彩繪插圖；創新

中圖分類號：J218.5；K5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6-0-04

0 引言

歐洲泥金畫抄本也可以稱為泥金裝飾彩繪插圖手抄本（illuminated manuscript），這種彩繪手抄本其實早在公元4世紀就已在歐洲流傳，在當時是為了傳播有關基督、上帝之國和救贖的信息（即福音），所以那時作為學術與藝術中心的愛爾蘭修道院手工抄寫了大量《圣經》和其他基督教典籍。每份手抄本都被認為是承載著上帝之眼的圣物，都有華麗的外觀來象征其價值［1］。由此可知，歐洲中世紀時期抄本中的彩繪插圖內容基本以基督教為題材。如果按現代學科分類，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個不同的研究角度：一是藝術學，因為這些插圖本身就是繪畫；二是宗教學，因為這些插圖絕大多數是以基督教為題材的；三是文化史，因為這些插圖的載體正是傳承文化的書籍；四是社會史與思想史，因為它們反映了當時的社會觀念和社會狀況，而且其中許多插圖是地中海地區歷史文化發展的結晶［2］。正因如此，泥金畫抄本在歐洲中世紀甚至到文藝復興時期在西方藝術中的地位都是至高無上的，蘊含了大量歐洲早期各個地區的藝術精華與宗教文化思想，因此在如今的國內外藝術界，泥金畫抄本一直是一個重要的研究領域。

1 中世紀時期的泥金裝飾插圖及其特點

中世紀，意為古典文化與文藝復興這兩個文化高峰之間的一段歷史時期，也是人類文明史中的一個自然延續階段，在這一階段，歐洲人的生活與宗教密不可分。各階層的人，無論是國王還是領主，無論是騎士還是普通民眾，僅能在宗教的框架內思考與生活，無法超越。因此，中世紀時期各類福音祈禱書、圣經是書籍插圖最常使用的載物，是真正的中世紀“暢銷書”［3］。進入13世紀后，越來越多世俗文本出現彩繪插圖，特別是為那些富有階層的個人祈禱活動而特制的《時禱書》［4］。當時那些為上流階層精心裝幀的插圖手抄本，通篇多采用哥特字體、葉漩渦飾框架、章節起首字母大寫，并配有小巧、裝飾性強的象征物，同時會配合內容加入大量精美細密畫。

中世紀時期的泥金畫插圖在視覺表現上具備的最主要的特點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在版式上往往配有鑲框的設計，其中包括地毯頁、首字母符號、字體設計和各種裝飾圖案，視覺裝飾極為豪華；二是中世紀時期的彩繪插圖在構圖上主要分為人物與背景，畫面以描繪人物造型為主，背景通常是留白、馬賽克壁畫，或者就用一條輪廓線區分天空與地面，而且在空間上呈現二維空間；三是中世紀時期的彩繪插圖文本占據著大部分面積，一般分為兩欄，且首字母會裝飾得極為華麗，且面積占比較大，文本中會采用多種字體；四是這一時期畫中人物與建筑的刻畫趨向極簡化和平面化，人物表情和動作顯得比較僵硬，動作和比例也很不真實。

2 林堡兄弟及其代表性泥金裝飾手抄本

2.1 15世紀初的泥金畫畫家——林堡兄弟

出生于14世紀法國奈梅亨的赫爾曼·德·林堡（Herman de Limbourg，約1385年出生）、保羅·德·林堡（Paul de Limbourg，1386年或1387年出生）和讓·德·林堡（Jean de Limbourg，約1388年出生）是歐洲歷史上著名的泥金裝飾手抄本畫家——林堡兄弟。林堡三兄弟祖籍為尼德蘭，生于奈梅亨，主要活躍于勃艮第和法國，是14世紀末至15世紀初歐洲最著名的泥金手抄本畫家，正好是活躍在中世紀與文藝復興交接時期的藝術家。其特制的彩繪插圖手抄本標志著哥特式晚期細密畫的最高成就，也表露出文藝復興藝術的萌芽。據記載，林堡三兄弟都于1416年去世，很可能是因為當時流行的黑死病。雖然他們的職業生涯只有十幾年，但在西方泥金裝飾手抄本及彩繪插圖領域為后來的藝術家們留下了許多珍貴的遺產，在一定程度上對后來的歐洲北部文藝復興運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他們一生中最偉大的兩部作品就是《貝里公爵的豪華時禱書》（Belles Heures du Duc de Berry）與《貝里公爵的最美時禱書》（Très Riches Heures du Duc de Berry）［5］。

2.2 林堡兄弟的《道德圣經》

《道德圣經》（Bible moralisée，Ms. fr. 166，現存于法國國家圖書館）這種類型的手抄本作品體量雖然很大，但只包含圣經文本的片段，以及評論和插圖。其中每頁都會將舊約和新約的情節與插圖相結合，從類型學的角度解釋它們的道德意義。這種類型的時禱書在歐洲中世紀時期尤其是13世紀十分盛行。學術界普遍認為林堡兄弟職業生涯的開端便是1402年為勃艮第公爵——“大膽的菲利普”（Philip II the Bold）的一本精美且著名的圣經繪制彩繪插圖，雖然該圣經究竟是不是《道德圣經》始終無法確定，不過經過西方學術界的研究，基本不用質疑《道德圣經》—《豪華時禱書》—《最美時禱書》的習慣順序［6］。

如果將《道德圣經》與林堡兄弟其他兩部時禱書作品放在一起比較，例如，《道德圣經》中那“背著十字架的基督”（Ms. fr. 166， fol. 7v.）構成了后來出現在《豪華時禱書》（Fol. 138v）中同樣題材構圖的基礎，“人類的墮落”（The Fall of Man）（見圖1）指向《最美時禱書》中的相對應場景（見圖2），就可以發現后期時禱書彩繪插圖中的人物明顯比《道德圣經》中的人物比例更準確，他們的姿勢更自然，臉也不那么尖銳和拉長；背景構圖也更加真實。通過以上分析，可以肯定《道德圣經》是林堡兄弟的作品，而且相較于中世紀彩繪插圖，林堡兄弟在圖中表現出了人物的動態、眼神之間的互動、邊框的裝飾，尤其是背景的三維空間感，而這些特點會在他們后來的作品中進一步發展。

2.3 林堡兄弟的《豪華時禱書》

讓·德·法蘭西·貝里公爵的《豪華時禱書》是林堡兄弟職業生涯中的第二份委托，如今作為修道院藝術博物館藏品中最出色的杰作之一，一直以來被認為是手抄本繪畫史上的開創性里程碑。20世紀，藝術史家米勒德·梅斯（Millard Meiss）曾和藝術學者伊麗莎白·比特森（Elizabeth Beatson）在介紹《豪華時禱書》的一部分復制書頁時，贊揚了林堡兄弟“以新方式講述傳統故事”、“具備獨創性和個人風格”、在鮮艷明亮的色彩方面等的成就，以及他們觀察周圍世界達到的“前所未有的高度”①。

相較于15世紀之前的彩繪插圖，該時禱書中的插圖制作十分精美，且比中世紀時期的插圖數量要多。然而，米勒德·梅斯認為②，這份手抄本最初可能不是以這種奢華的規模構思的。該手抄本從1405年開始制作，歷經三年多的時間，林堡兄弟也是在逐步完善和發展他們的敘事能力和繪畫技巧。抄本前幾節傾向于將每個場景視為“獨立”圖像，而后幾節則越來越尋求在每個故事集中實現構圖和敘事的連貫性。

此外，藝術史家蒂莫西·赫斯本德（Timothy B.Husband）也曾在他的著作《泥金畫藝術：林堡兄弟與讓·德·法蘭西·貝里公爵的lt;豪華時禱書gt;》中提出過類似的看法，他認為林堡兄弟之所以要設計成整頁的彩繪插圖，還增加了每個故事集插圖的數量，不只是為了滿足視覺感官，還用于提供一個更廣闊的場景框架，為了發展一種增強意圖和思想表達的形象風格，用于優化調色顏料，以及對光線和畫面效果進行實驗，并以此設計出專注于戲劇性圖像效果的構圖模式。由于中央文本內容的減少，他們便能嘗試從一幅插圖到下一幅插圖的視覺運動和連貫性。隨著手抄本的制作，林堡兄弟不僅將這些故事集視為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標志性圖像，而且視為獨立的視覺化敘事序列。他們嘗試了不同的構圖方式和情感內容，以達到最大的敘事效果［7］。

由此可知，林堡兄弟創新的目的就是脫離過去宗教藝術中那種程序化甚至目光有些呆滯的人物效果，為了增強圣經故事間的連續性，使讀者容易理解，也增強圖像的視覺效果、外觀的華麗性以及場景的真實性與自然性。因此，林堡兄弟所做的這場實驗在某種程度上就像一場從宗教控制下的繪畫藝術轉變為可以反映現實生活和情感的文藝復興藝術。

2.4 林堡兄弟的《最美時禱書》

在林堡兄弟的職業生涯中，第三份委托是于1411年開始為貝里公爵制作《貝里公爵的最美時禱書》，直至1416年貝里公爵與林堡三兄弟去世為止，該書的制作中止。該時禱書在故事連貫性、人物塑造、顏料運用和場景構圖方面相較于前兩部作品有了更大的進步。書中最大的亮點便是“月歷畫”的創作。這些月歷畫的排序在構圖和規模上非同尋常，早期時禱書中的月歷畫要么沒有插圖，要么僅裝飾有較小的圖像，而《最美時禱書》則將整個對開本用于繪制每個月的場景。并且月歷畫圖像的個性化程度非常高。比如在一月的場景中，林堡兄弟在畫中刻畫出了讓·德·貝里本人的真實面容，后來許多西方學者通過反復研究也都認同了公爵的身份。這一人物的特征（鈍鼻子和圓圓的臉頰）與其他圖像中貝里公爵的特征十分類似，而且他坐在一個華蓋下，華蓋上裝飾著他的盾形紋章和他選定的一對動物（熊和天鵝［8］）作為他的象征。

此外，許多學者發現在其他月歷場景中還包含了許多貴族肖像畫，如在四月中所描繪的男子與貴婦很可能就是貝里公爵的女兒瑪麗·德·貝里（Marie de Berry）和讓一世·德·波旁（Jean Ier de Bourbon）或是博納·德·阿馬尼亞克與奧爾良的查理一世訂婚的場景。由此可見，林堡兄弟月歷畫中所描繪的極有可能是當時法國王室貴族的真實生活場景，所以像這種將現實人物或生活畫面放入帶有宗教意義的祈禱書中的設計在林堡兄弟之前幾乎是沒有先例的。也是基于這一點，許多藝術史家會從肖像學的角度去分析畫中人物的身份，同時根據對人物的塑造手法和風格判定原畫家的身份。

月歷畫中除了人物肖像之外，還有許多獨具特色的創作，如建筑、風景、自然元素，以及上方是個半圓的天象元素，下方是個長方形畫面，猶如窗戶一樣的構圖設計，在林堡兄弟之前同樣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構圖設計。該書中還有一幅十分經典的“解剖黃道人”（Anatomical Zodiac Man）畫像，像這種在醫學和占星學領域有著悠久歷史的“黃道帶人”過去從未被引入時禱書中。雖然早在中世紀以前就有研究天象學的手抄本，但將天文學和醫學知識與世俗圖像結合起來的方式，在林堡兄弟之前幾乎沒人嘗試過。而且該圖像中的人物姿態和表情依舊顯得非常真實，完全沒有宗教插圖中的呆滯或刻板。同時，無論是感官的準確性還是逼真度，林堡兄弟都擁有異乎尋常的觀察力。

由此可知，林堡兄弟的彩繪插圖不僅在人物、建筑、場景、顏色等單方面刻畫或塑造技術上有極強的能力，而且具備創新能力，敢于設計出精美華麗的裝飾邊框和具有連貫敘事性的插圖效果，同時具備敏銳的觀察力。正是這些特質使《最美時禱書》擁有更自然真實的人物肖像、明亮的背景、華麗的建筑、精美的文字裝飾、鮮艷的色彩和自然場景等元素，甚至將更多天文、醫學、占星術、人文主義精神等內涵與視覺圖像完美融合，這種創新正是中世紀藝術轉向文藝復興藝術的體現。

3 結語

國內對西方藝術史的研究有大量成果，尤其是對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發展研究頗多，但對公元1世紀之后一直到中世紀結束期間的西方藝術面貌依然沒有深入的研究。手抄本中的彩繪插圖就是中世紀時期盛行于歐洲的藝術作品，包含了諸多領域的知識。此外，進入14世紀后，作為連接世俗階層與上帝或圣母瑪利亞之間的重要工具——時禱書，成為歐洲流行的“暢銷書”，其中涵蓋了歐洲教堂和修道院所進行的日課經活動中所用的祈禱文、日課和一系列讀物。由此可知，歐洲的絕大部分手抄本作品記載了歐洲早期最重要的宗教文化、社會事件、王室與平民生活、天文、醫學、地形地貌等一系列歐洲人文方面的知識；同時在藝術方面，手抄本中含有極其精美的彩繪插圖，在14世紀之前就利用圖文為讀者傳達圣經或上天的旨意，然而15世紀、16世紀開始更傾向于體現自然主義為主的視覺圖像藝術。這種巨大的轉變與當時的社會、宗教、人文思想息息相關。

綜上所述，手抄本彩繪插圖研究在歐洲文化和藝術方面是極為重要的輔助材料。本文從藝術角度切入，通過畫家林堡兄弟的作品具體分析了在中世紀與文藝復興這場世紀之交前后彩繪插圖圖像的轉型與創新之處，希望未來有更多學者在泥金畫的其他領域有更多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1］ 詹森藝術史［M］. H.W.詹森，戴維斯，等修訂.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3：317.

［2］ 龔纓晏，石青芳.直觀的信仰：歐洲中世紀抄本插圖中的基督教［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8：3.

［3］ 張鴻博.歐洲書籍插圖藝術的發展與演變［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21：50.

［4］ 鄭泓.歐洲彩飾手稿藝術［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9：2.

［5］ 張靜靜.《貝里公爵豪華祈禱書》藝術研究［D］.南京：東南大學，2017：8.

［6］ 羅布·杜克斯，彼得·羅洛夫斯，鮑德溫·巴克，等.林堡兄弟：1400-1416年法國宮廷的奈梅亨大師［M］.奈梅亨：盧迪翁出版社，2005：90.

［7］ 蒂莫西·赫斯本德，J.保羅·蓋蒂.泥金畫藝術：林堡兄弟與讓·德·法蘭西·貝里公爵的《豪華時禱書》［M］.倫敦：耶魯大學出版社，2008：4.

［8］ 羅布·杜克斯，彼得·羅洛夫斯.林堡兄弟：對來自奈梅亨的三位泥金畫畫師的起源和遺產的思考［M］.萊頓：布里爾出版社，2009：52.

作者簡介：蔣文堯（1999—），男，上海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世紀歐洲泥金裝飾手抄本的圖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