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法典》作為權利法,以人為目的,與人權具有深層的內在關聯。平等、意思自治等基本原則集中體現了人權的核心價值與精神。通過開列民事主體的權利清單,《民法典》具化了人權內容,且人權保護的規定契合了現代社會需求,也融入了中國元素。通過劃定公私權利界限,規范民事主體行為,關切特定群體權利,《民法典》彰顯了人權保護的實踐原理。通過賦予民事主體在民事活動中滿足物質和精神需求的各項權利,為其提供更好的生存保障、更多的選擇機會和更公平的發展機會,《民法典》詮釋了“人民幸福生活是最大人權”。
關鍵詞:《民法典》 人格權 人權
中圖分類號:D913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 2097-0749.2023.01.04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基金項目:重慶市教委科技項目“數字文化消費的法律治理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
2021年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正式施行。這是我國第一部以“法典”命名的法律,也是第一部以“民”命名的法律,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重要成果。2020年5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次集體學習時指出,要“充分認識頒布實施民法典重大意義,依法更好保障人民合法權益”,強調《民法典》對“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依法維護人民權益、推動我國人權事業發展”〔1〕具有重要意義。本文立足于《民法典》文本,從價值理念出發,探究《民法典》與人權保護之間的內在邏輯關聯,并在此基礎上討論《民法典》中有關人權保護的內容特質、實踐原理和精神內核。
一、《民法典》人權保護的邏輯基礎
(一)平等、自由與人權核心要義
人權,是人作為人而應當享有的權利。在理論上,人權“可以理解為人對于幸福生活的追求在制度上的映射,即身處特定社會場域中的人們對資源掌控者提出的資格、利益要求和主張”,〔1〕“還可以表述為各項具體權利,民主、自由、發展權、生存權、人格權、尊嚴、環境權等”。〔2〕但無論怎樣界定和表述,關于人權的認識都不會脫離平等與自由的內核,它們是國際人權憲章所強調的核心價值和精神。《世界人權宣言》在其序言開宗明義,“按照聯合國憲章所宣布的原則,對人類家庭所有成員的固有尊嚴及其平等的和不移的權利的承認,乃是世界自由、正義與和平的基礎……”,在第一條亦明確提出:“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
民法是典型的私法,調整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法律關系。每個人從事民事活動時都不應受到任何來自他人意志的強行干涉,平等與自由是其固有的內在價值。《民法典》以第四條為基石確立平等原則,規定“民事主體在民事活動中的法律地位一律平等”。《民法典》不僅在總則編有關自然人權利能力、民事主體財產權保護等內容中明確規定平等原則,還在婚姻家庭編、繼承編關于夫妻家庭地位、男女繼承權等規定中一以貫之。與此同時,《民法典》強調民事主體意思自治,第五條明確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遵循自愿原則,按照自己的意思設立、變更、終止民事法律關系”,并將該原則貫穿于具體制度之中。通過肯定和保護意思自治行為的法律效力,以及限制非意思自治行為產生的法律效果,實現對民事主體真實意愿的尊重和保護,從而使《民法典》成為人民自由的“圣經”。概而言之,平等與自由,都是對人作為獨立個體的尊重,是實現人全面發展的基礎,通過確立平等、自由等基本原則,并圍繞其設定具體規則,《民法典》同人權的價值理念、精神相接軌,表達并嵌含了人權的根本要求。
(二)憲法人權條款之落實
2004年,“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被寫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人權得到根本法的確認,獲得了更牢固的制度保障。民法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中重要的部門法,理應落實憲法的精神與規定。值得澄清的一個學理問題是,保護人權不僅僅是公法的任務,“限于公法的人權觀念是對憲法與民法關系的誤解,并不符合當代法治發展趨勢”,〔1〕完全將人權保護局限于公法領域是片面的。〔2〕事實上,人權不僅會面臨公權力濫用的威脅,也會受到來自于具有相對優勢地位的平等民事主體的侵害,以民法承接憲法人權條款的價值追求,有其現實必要性。
“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既需要通過平等、自由等基本原則作為價值、精神引導,更需要通過民事權利體系、民事行為理論在具體制度、規則中予以落實。法官在個案中利用憲法精神和條文進行解釋、作出裁判固然能夠在一定意義上實現人權的司法保障,但仍難以避免出現同案不同判甚至司法肆意的問題。〔3〕將憲法規定通過《民法典》確定性規范和具體規則予以“民法化”正是對這一問題的現實性回應。人格權的民事規則創設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對憲法人權保護條款的具體化。通過設定完整、開放的民事權利體系,配置相應的救濟措施和損害預防手段,《民法典》將憲法中的人權條款在民事法律關系中展開并落實。
二、《民法典》人權保護的內容與特質
(一)民事權利體系具化人權內容
人權不是虛無縹緲的,不應停留于抽象的概念,而應被作為具體權利予以認真對待。這種權利的表征是多維度的,它存在于不同的法律規范之中,如憲法賦予公民選舉權、被選舉權、宗教信仰自由等基本權利;刑事訴訟法為保護犯罪嫌疑人、被告合法人權利確立了禁止刑訊逼供、非法證據排除、死刑復核等重要規則;行政法賦予公民請求信息公開的知情權,以及提出行政許可、申請行政復議等救濟性權利……民法作為權利法,堅持權利本位,圍繞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等民事主體構建了一套完整的民事權利體系。在這套權利體系中,既有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等人身性權利,也有所有權、債權、知識產權等財產性權利;既關注人的出生而保護胎兒的合法權益,也關切人的死亡而肯定死者人格利益。《民法典》第一百二十六條規定“民事主體享有法律規定的其他民事權利和利益”,使民事權利體系更具開放性、更趨于完整,為人權的發展提供回應空間。《民法典》不僅拓寬了民事權利類型,也擴展了某些類型民事權利的內容。例如,在物權編中以擔保物權功能主義肯定了融資租賃等非典型性擔保,緩和物權法定原則,拓寬了融資路徑。再如,姓名權不僅指向戶籍登記之名,還囊括了筆名、藝名、網名、簡稱等。〔1〕這些規則都為每個人所享有人權的內容提供了具體的解釋,也為人權的實現提供了清晰的規則指引。
(二)《民法典》的人權規范契合現代社會需求
在一定意義上講,人權關乎對人之資格的確認,以及對享有人之資格所需外在條件的保障。大數據時代塑造了現代人和現代社會的數字屬性、數字面向和數字生態,讓數據信息成為“人之為人”所需要的重要資源。在這一背景下,“數字人權”在傳統的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人權之外,正逐漸引領第四代人權的發展、形成。〔2〕《民法典》通過構造規則維持權益保護范圍的開放性,將各種新型的合法利益納入保護范圍。《民法典》多項規定體現了鮮明的數字時代特征,如強化對隱私權的保護,禁止垃圾短信、垃圾郵件、偷窺、非法跟蹤等行為侵害私人生活安寧、秘密空間;詳細列舉個人信息的種類,拓寬個人信息的內涵,確立個人信息的保護規則;規范利用信息技術防止侵害肖像權等,禁止利用信息技術手段深度偽造他人肖像;設定關于人體基因、人體胚胎相關科研活動的底線規則。同時,對于器官買賣、人體醫學試驗、性騷擾、基因編輯、算法歧視等現代社會新問題,《民法典》也都有回應,這些規則制度構成了“中國民法典應對科技革命挑戰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3〕
此外,《民法典》因應現代風險社會的治理需求,其第三十四條、第二百四十五條、第二百八十五條、第四百九十四條為疫情防控中法律關系的處理提供了規則支撐。依據《民法典》第三十四條規定,因突發事件等緊急情況導致監護人無法履行監護職責的,被監護人住所地的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或民政部門應安排必要的臨時生活照料措施,這一規則回應了因家人被收治隔離而導致在家留守未成年人缺乏照顧的現實困境。依據《民法典》第二百四十五條規定,因疫情防控等緊急需要,可以依法征用個人、組織的動產、不動產,這一規則回應了疫情防控期間高校、酒店相繼被征用的問題。依據《民法典》第二百八十五條規定,物業服務企業依法執行應急處置等管理性措施,積極配合確保有效推進疫情防控,這一規則旨在回應疫情防控等情形中基層治理的“最后一公里”難題。依據《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四條規定,因搶險救災、疫情防控等所需,有關民事主體依國家指令訂立合同,這一規則旨在回應疫情防控等特定情勢下重要物資的供給問題。上述一系列規定都直接關乎緊急、危難情況下人的生命、健康,彰顯了對生命權、健康權等重要人權的尊重和保護。
(三)《民法典》的人權規范融入中國元素
人權既是普遍的,也是特殊的。由于經濟、政治、社會發展水平的差異以及歷史文化傳統的影響,不同國家對人權的理解存在差異。只有充分考慮一個國家的價值觀標準、歷史文化傳統、政治制度和經濟社會發展水平,選擇適合本國國情的人權發展道路和人權保障制度,才能有效地實現人權。就《民法典》而言,歷史和現實表明,緣于人性共同特征和經濟活動的一般規律,只要存在市場和交易,法律規則就具有可通約性、普遍性。但與此同時,也應當承認,“民法提煉和表達的是特定時空下民眾社會生活的規則,它必須發掘民眾的生活世界,包括意義、情感和價值等主觀世界。”〔1〕中國《民法典》是21世紀民法典的代表,既遵循了法典制定和人權保障的基本規律、普遍法則,吸收借鑒了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的有益經驗,也回應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和中國人權保障的現實需求,融入了鮮明的中國元素。
例如,《民法典》在中國文化傳統和家庭觀念中界定個人權利與義務,因而婚姻家庭編特別強調家庭文明建設、促進家庭和諧、弘揚家庭美德,強調敬老愛幼、相互扶助;在繼承問題上,《民法典》一方面強調尊重每個家庭成員獨立的人格、自由的意志,另一方面也在自身文化傳統中理解“家”的含義,確立繼承規則,規定被繼承人兄弟姐妹的子女可以代位繼承。〔2〕此外,《民法典》還立足中國現實經驗和實踐需求,肯定土地承包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的用益物權性質,明確三權分置,突破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的身份限制,放活農業同時穩定農村,賦予農民更多財產性權益;確立村委會民事主體地位,村民及其民事活動相對人權益獲得法律確認和保護。特別是,將人格權獨立成編是《民法典》中國特色、實踐特色、時代特色尤為集中的體現。《民法典》除了規定生命權、健康權、名譽權等傳統的人格權類型之外,還增設了聲音權、個人信息等新型人格權。在詳盡規定各類具體的人格權類型的同時,《民法典》第九百九十條還規定自然人享有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塑造了人格權體系的開放性,為未來保護新出現的人格利益預留了充裕的制度空間。〔1〕總體而言,《民法典》人格權編是對新興人格權益的法律確認和對人權保障事業中人格權保護經驗的法律轉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權事業的發展促進了人格權的勃興,而人格權的法典化又進一步強化了人權保障。”〔2〕
三、《民法典》人權保護的實踐原理
(一)劃定公私權利界限,引導公權力保護人權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民法典是全面依法治國的重要制度載體,很多規定同有關國家機關直接相關,直接涉及公民和法人的權利義務關系。國家機關履行職責、行使職權必須清楚自身行為和活動的范圍和界限。”〔3〕傳統人權理論普遍認為,人權的重要功能和價值在于保障公民免受公權力濫用的侵害和妨礙。因而政府被認為是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最主要義務主體,其義務履行狀況直接影響人權的實現程度。政府履行義務,充分保障人權實現最為直接、最為有效的方式是規范公權力的行使。
《民法典》劃定公私權界、引導公權力保護人權,主要包含兩層含義。 其一,《民法典》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犯”民事權利,要求公權力的行使不得超越民法典設定的邊界。“民法典是民事權利的‘宣言書’和‘確認函’,這些權利是社會正常運作不可或缺的前提,是國家治理的重要目的,是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關鍵環節。”〔4〕《民法典》設立專門的“民事權利”一章,人身自由、人格尊嚴以及生命、身體、健康、姓名、名譽、肖像、物權、債權等具體的人身、財產權利構成了民事權利體系,勾勒出較為清晰的私主體權利界限,從而為公權力介入私人生活劃定了邊界。與此同時,私權規則的厘定也為公權力的行使提出了法律要求,即公權力機關應當充分尊重私權利,當公權力與私主體民事權利之間出現沖突時應適用比例原則,特別是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應當得到優先保護;公權力機關應當平等對待各類民事主體及其民事權利,努力營造平等使用資源要素、公開公平公正參與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的市場營商環境,善于運用民事的方法處理違法行為,確保被侵害的民事權益得到有效救濟;公權力機關也應樹立誠信守約履約的施政理念,切實踐行、積極兌現向公民作出的政策承諾,嚴格履行與社會主體訂立的合同。〔1〕其二,《民法典》通過設定義務的形式加強公權力對私權的保護,避免公權力的缺位。例如,在《民法典》構筑的監護制度中,要求指定監護人前,被監護人的人身權利、財產權利以及其他合法權益處于無人保護狀態的,由被監護人住所地的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法律規定的有關組織或者民政部門擔任臨時監護人。在具有監護資格的人缺位的情況下,應當由民政部門或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擔任監護人。再如,《民法典》第二百七十七條強調了公權力機構的積極作為義務,要求地方人民政府有關部門應當對設立業主大會和選舉業主委員會給予指導和協助,更好保障業主自治權利。
(二)規范民事主體行為,避免私主體侵害人權
在現代社會中,私人力量濫用自身相對優勢侵犯他人人權的能力和頻率都顯著增長。《民法典》中大量的法律規范都是行為性規范,這些規范確立了每個人參與社會生活時的基本行為準則,給予民事主體較為明確的指引,為其從事自我管理提供基本的遵循,進而完善了社會治理體系,提升了民事主體自我治理的能力。〔2〕《民法典》通過體系化的權利構造將人權具體化,要求公權力之外平等的私主體也對人權實現承擔一定的義務,并在違反這種義務時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雖然一些權利并無直接對照的具體義務條款,但《民法典》的“公序良俗”“誠實守信”等原則也能夠為禁止歧視性對待以及要求法人、其他組織等民事主體承擔社會責任提供法律解釋依據。在民事責任方面,《民法典》設定了多種責任形式,其中精神損害賠償、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等責任形式彰顯了對個人尊嚴的重視和維護;當民事責任與刑事責任、行政責任等公法責任無法同時實現時,民事責任優先體現了對個人權利救濟的尊重。
(三)關切特定群體權利,推動人權實質平等
以《世界人權宣言》《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等國際人權文件為基礎,國際社會先后形成了《婦女權利公約》《兒童權利公約》《殘疾人權利公約》等核心人權公約。婦女、兒童、老年人、殘疾人等特定群體的合法權益成為人權事業的重要關切。一直以來,我國立法和司法都重視婦女、兒童、老年人、殘疾人等特定群體權益保障。《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一條第三款即明確規定,“保護婦女、未成年人、老年人、殘疾人的合法權益。”同時,《民法典》還新增、補充相關制度,吸納國際人權公約的理念與經驗,采取了平等保護與傾斜照顧相統一的保護模式。
具體而言,《民法典》有效吸收了“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和“尊重兒童個人意見原則”,構建了“以家庭監護為基礎,社會監護為補充,國家監護為兜底”的未成年人監護制度體系。增加規定“收養應當遵循最有利于被收養人的原則,保障被收養人和收養人的合法權益”,父母發生撫養糾紛時,要求“按照最有利于未成年子女的原則判決”;父母離婚后確定直接撫養人時,要求尊重已滿八周歲子女的真實意愿;細化對遭受性侵未成年人救濟的規定,確立了未成年人遭受性侵的損害賠償請求權特殊訴訟時效起算點。在婦女權益保障方面,《民法典》強調男女平等,尤其是承認家務勞動的價值,夫妻一方因協助另一方工作等負擔較多義務的,離婚時有權向另一方請求補償,從而為社會分工中處于相對不利地位的女性提供了重要的法律保護。在老年人權益保障方面,《民法典》明確了成年子女對父母負有贍養、扶助和保護的義務,確立家庭成員的敬老義務;建立健全成年監護制度,回應老齡化社會現實需求;保障老年人的繼承權,尊重老年人的婚姻。與此同時,《民法典》還對殘疾人權利保護作出了規定,將“平等、參與、共享”的理念融貫其中。在建設維修資金可適用范圍中增加了“無障礙設施”;要求具有助殘等公益、道德義務性質的贈與合同不得撤銷,如果贈與人不交付贈與財產,受贈人可以請求交付;規定侵害他人造成殘疾的,還應當賠償輔助器具費和殘疾賠償金,以保障殘疾人的基本生活。
在上述具體規定之外,《民法典》還通過第一百二十八條的規定,即“法律對未成年人、老年人、殘疾人、婦女、消費者等的民事權利保護有特別規定的,依照其規定”,將《民法典》與婦女權益保障法、未成年人保護法、老年人權益保障法、殘疾人保障法等特別法律的特定群體權利保障規范連接起來。〔1〕總體而言,《民法典》對于特定群體權利的保護,既反映了國際人權事業的發展趨勢,也契合了中國的文化傳統和社會發展現實需要。
四、《民法典》人權保護的精神內核
(一)人民幸福生活是最大的人權
2018年12月1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致紀念《世界人權宣言》發表70周年座談會的賀信中首次明確提出:“人民幸福生活是最大的人權。”這一重要論斷定位了中國人權事業的根本追求,是對當代中國人權觀的經典表述。〔1〕“人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是人權價值的集中表達,揭示了人權的核心價值,充分表達了人權的豐富內容。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最持久的力量,也是人權理念的根本價值所在。”〔2〕人民幸福生活,并非一種新的人權類型,而是對人權保障內容、價值追求的整體性、概括性、實質性描述。人民幸福生活,不僅包含了富足的物質生活和充實的精神文化生活,還包含了民主、法治、公平、環境、安全等美好生活需要的滿足。〔3〕人民幸福生活,具體到民事活動中,則指向更好的生存保障、更多的選擇機會和更公平的發展機會。作為最大人權的人民幸福生活,其實現程度與每一個個體享有的權利范圍以及權利的實現狀況密切相關。只有人身、財產權利等得以充分實現,幸福生活才能有所保障。
(二)民法典為人民幸福生活提供法治保障
民法本質上是“人”法,服務于“人”的生存與發展。《民法典》以“人”為目的,從“出生”到“死亡”,從“搖籃”到“墳墓”,關乎每個人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生老病死。盡管胎兒尚未出生,并未成為法律意義上的“人”,但《民法典》仍肯定其在遺產繼承、接受贈與時的民事權利能力,并給予特別保護;將八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劃定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肯定其獨立實施純獲益或與年齡、智力相適應的民事行為的效力;確定十八歲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年齡界限,保護其按照自己意愿獨立實施民事行為;規定男二十二周歲、女二十周歲為結婚年齡,通過結婚登記締結婚姻關系受到法律保護,規定了無效、可撤銷婚姻的情形;完善遺贈扶養協議制度,擴大撫養人范圍,自然人可以同繼承人以外的組織或者個人簽訂遺贈扶養協議,為多樣化的養老選擇提供了法律依據。此外,民法典不僅確定自然人的法律地位,也賦予法人、非法人組織這些個人的集合以法律主體資格,為個人實現其個體和社會價值提供更多的選擇。
《民法典》調整平等主體之間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廣泛確認了各類民事主體享有的財產權、人身權,為獲得幸福生活所需的物質基礎和精神需求提供了制度支持。在物質生活方面,《民法典》構建了包括物權、債權、繼承權、知識產權等權利在內的財產權利體系,為財富的獲得、享有、處分等提供了法律規則。《民法典》在物權編規定私人的物權和其他權利人的物權受到法律平等保護,任何組織或個人不得侵犯;明確居民小區停車位、電梯及樓房外墻面等業主共有部分產生的收入在扣除合理成本后歸業主共有;首次規定了居住權,保障居住人尤其是老年人、離婚婦女等弱勢群體有房可住。同樣值得注意的是,“與30多年前相比,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已經主要從解決吃飽穿暖變成了重視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的確認和保障”。〔1〕因此《民法典》對人的精神需要給予了充分關注,不僅拓展了權利保護的范圍,也加大了權利保護的力度,尤其是將人格權的保護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旦這些民事權利受到侵害,《民法典》不僅要求責任人承擔物質性的損害賠償責任,也賦予被侵權人以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為其提供法律救濟。
五、結語
《民法典》是“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也是“人民權利的宣言書”。人權保護,是《民法典》據以實現其法律功能、法治理想的一項內在根據,也是理解《民法典》價值追求和內容結構的一條重要線索,它深嵌于《民法典》的規范條款之中,從總則到分則,從原則到規則,從個體權利到他人義務,都包含了清晰的人權蘊涵。當然,無論是《民法典》,還是人權保護,都是一門實踐技藝,既需要寄身于文本和理論,更需要從文本邁向實踐,從理論變為現實。
(責任編輯:鄭若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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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軼:《民法典的立法哲學》,載《光明日報》2016年3月2日,第0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