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基于“效率”與“公平”視角,利用手工查找的2008—2018年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面板數據,實證分析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結果表明: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的影響為顯著“倒U形”,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為顯著“正U形”,且二者均存在明顯的地理位置以及城市規模異質性;公共服務供給作為財政分權影響包容性增長的作用機制,有利于提高人均收入和縮小城鄉收入差距。鑒于此,應構建科學合理的財政分權制度,擴大公共服務供給,促進包容性增長。
關鍵詞: 財政分權;包容性增長;公共服務供給
中圖分類號:F062.6; F06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7217(2023)01-0061-09
一、引 言
中國長期以來堅持的“先工后農,先城后鄉”的發展策略,雖然依托工業化、城市化帶動實現國民收入快速增加,但是未能較好地解決城鄉收入分配問題。1978—2020年,中國城鄉人均可支配收入由175元增加至3.22萬元,成功越過“患寡”危機。與此同時,城鄉個體收入比卻自1.57上升至2.56,城鄉“不均”矛盾進一步擴大。習近平總書記于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指出,當前中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仍然突出,城鄉區域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較大。隨著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擴大內需將成為未來中國經濟發展的新引擎,因此深化城鄉收入體系改革,鼓勵“工業反哺農業、城市反哺農村”,推動兼顧“效率”與“公平”的包容性增長成為現階段中國助推高質量發展、促進共同富裕的現實選擇。
包容性增長離不開財政發展的支持。理論上,政府能夠利用財政手段優化要素配置,進而促進增長、優化分配[1]。這與包容性增長兼顧“效率”與“公平”的內涵相契合。中國采取“中央-地方”式分權模式,為本國財政發展賦予明顯的制度特征。當中央與地方財政協調發展時,財政分權能夠調動要素資源進入市場實現經濟增長[2]、調節收入分配[3]。反之,如果中央與地方間財政權力不協調,甚至沖突,則可能會衍生增長機制扭曲[4]、結構失衡[5]、通貨膨脹[6]等問題,從而限制包容性增長。那么,如何在財政分權背景下推動實現包容性增長呢?
既有研究圍繞財政分權的居民福利效應分別從“效率”與“公平”層面展開,且未能達成一致結論,而在統籌“效率”與“公平”的背景下考察財政分權及其包容性增長效應的研究則更為稀缺。例如:在效率層面,謝貞發和張瑋(2015)的研究指出,財政分權有利于優化資源配置,繼而提高效率[7]。但Holmstrom和Milgrom(1991)認為財政分權可能會誘導地方政府追求短期增長,反而不利于長期效率的實現[8]。在公平層面,譚之博等(2015)的研究認為,財政分權有利于引導地方政府增加公共服務投資,從而有利于“公平”[9]。但王能和李萬明(2016)認為由于地方政府可能存在短視行為,財政分權將誘導地方政府追求增長而在城市地區提供更多公共服務,因此,不利于“公平”[10]。既有關于包容性增長因素的研究,主要圍繞產業轉型[11]、基礎設施[12]、普惠金融[13]等層面展開,較少涉及財政分權這一外部環境分析。
綜觀既有文獻,關注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影響的文獻較少,缺乏對其作用機制的考察。因此本文基于公共服務供給視角,實證檢驗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以期補充和擴展包容性增長的相關研究,為各級政府開展包容性增長治理提供決策參考。
二、文獻綜述及模型推導
(一)文獻綜述
眾多學者認可財政分權對“效率”的帶動效應[7,14],原因在于中央-地方政府、政府-市場之間針對資源配置與控制的劃定及分配進行一系列制度性安排能夠優化資源配置效率,進而帶動本地增長。然而,也有研究指出,財政分權對增長可能具有消極作用,他們認為財政分權可能誘導官員過度追求短期增長,故不利于經濟長期發展[8,15]。此外,近年來越來越多研究認為,財政分權與增長存在潛在的非線性關聯。繆小林等(2014)、孫萌和臺航(2019)均在中國縣域層面開展實證發現,財政分權對本地增長的影響呈現為顯著的“先積極后消極”[16,17]。
而在“公平”維度,較多研究認為分權將引致城鄉收入收斂[18,19]。譚之博等(2015)、儲德銀等(2017)認為財政分權不但能夠顯著調動地方政府經濟治理積極性,而且將適當平抑地區間惡性競爭,帶動地方政府增加公共服務供給,從而縮小城鄉收入差距[3,9]。而王能和李萬明(2016)、何愛平(2017)等學者卻指出,財政分權在短期內推動政府公共產品支出更多地流向城市,反而將擴大城鄉收入差距[10,20]。
可以發現,既有研究結論之間存在明顯沖突,且缺乏系統的機制研究。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公共品供給對“效率”和“公平”的調節作用已得到廣泛認可[12],這為本文開展機制分析提供了新思路。李拓等(2016)、唐未兵和伍敏敏(2017)、楊剛強等(2017)均基于中國省際層面經驗實證發現,財政分權會對公共支出結構和配置效率造成影響,繼而能夠改變公共服務供給水平[21-23]。
基于以上文獻不難發現,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具有重要作用。作為財政分權帶來的直接結果,公共服務供給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包容性增長的能力和效率,本文接下來將基于公共產品視角,通過構建實證模型和利用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面板數據對財政分權的包容性增長效應及其作用機制進行研究。
(二)模型推導
本文借鑒Adam等(2014)的研究,以期針對財政分權與公共服務供給的互動關系進行全面詮釋[24]。假設中央政府下轄有N個轄區,中央政府按照相同稅率t向各轄區征得財政稅收且決定財政總稅收在各轄區的分配結構,則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i轉移財政支付TL,i=λi∑Ni=1t·gdpi,且λ=∑Ni=1λi。理論上,地方政府應將其獲得的中央轉移財政支付TL,i全部用于提供公共服務FL,i;而λi為在分權體制下中央政府向i轄區政府分配的財政收入占總稅收收入比重,即分權程度的大小。若各轄區地方政府對生產本地公共品F的公共資源投入量x具有自主決定權,且假設地方公共品生產具有邊際產量遞減趨勢,那么地方政府公共品供給函數FL,i=(xi)τ。其中,參數τ為地方政府在公共品FL,i生產過程中的技術效率,且τlt;1。可以發現,地方政府一方面對本地居民的直接效用較為關注,另一方面也存在從本地公共財政預算中轉移公共財政資源的潛在動機。轉移公共財政資源的意思大致為:地方政府向中央政府獲取的財政稅收Ti扣除其為生產公共品FL,i而完成的實際投入xi之間的差額。而此時,中央政府通過支配財政稅收余額(1-λ)∑Ni=1t·gdpi提供公共品FC,i。假定中央政府在公共品生產過程中的技術效率等于1,即中央公共品IFC生產為單位投入的線性生產。
1.地方政府決策。
若各轄區地方政府來源于中央政府轉移財政支付TL,i=λi∑Ni=1t·gdpi,且自主決定財政公共資源xi投入大小。本文構建以下地方政府官員最大化的線性效用函數:
其中,yi為i轄區本地人均稅后收入。地方政府官員不但對本地居民的直接效用較為關注,而且存在從本地公共財政預算中轉移公共財政資源的潛在動機。參數η(λi)則用來反映地方政府官員轉移財政公共資源的權重,其值越大,表示轉移財政公共資源的比重越大,或者說本地居民公共財政福利的比重越小。也就是說,當某一地區η(λi)較大時,由于該地居民的監督能力不足,地方政府官員轉移公共財政資金的困難程度將大幅下降。假設η與財政分權嚴格相關,且隨著財政分權程度的提高,地方政府官員的選拔要求也將“水漲船高”,但是提高程度呈現遞減趨勢,即ηλigt;0且ηλiλilt;0。再進一步假設η(λi)=δ/λi,其中δ為大于1的常數。結合以上條件通過式(1)求關于xi的一階偏導并令其一階偏導等于0,則將得到政府財政公共資源投入最大值的條件:
2.中央政府決策。
中央政府的政策目標是向每一個轄區征收財政稅率t,而任意一個消費者均能在財政稅率t的條件下實現財政效用最大化。本文將消費者個人財政效用的函數設置為:
結合式(2)~式(3)可得到中央政府目標效用函數的變形式:
中央政府目標效用函數最大化關于λi的一階條件為:
3.財政分權、公共服務供給與包容性增長。
本文將公共品供給效率(FPE)定義為政府提供公共品時的產出投入比值。令∑Ni=1t·gdpi=T,則在全國層面公共品供給效率FPE為:
對式(6)求關于λ的一階偏導后可得:
式(7)表明,一階導數的正負并不能確定。換言之,財政分權λ對公共品供給效率FPE的效率存在潛在非線性關聯。因此,對上式進一步求關于λ的二階偏導可得:
鑒于地方政府公共品FL生產過程中的技術參數τlt;1,因此公共品供給效率FPE是關于財政分權λ的二階偏導恒小于0。換言之,公共品供給效率與財政分權存在先升后降的“倒U形”關系。也就是說,存在一個財政分權門檻λ*,當財政分權程度低于該門檻時,財政分權加大對公共品供給效率將產生有利影響,反之則可能產生不利影響。
鑒于公共品效率具有增加收入水平的作用[25],因此本文假設人均收入income=incomePFE,且incomeFPEgt;0,意義在于公共品供給增加能夠直接帶動居民收入水平提高。
可以發現,由于incomeFPEgt;0,因此incomeλ與FPEλ符號變化一致。換言之,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的影響同樣為“倒U形”。
此外,假設城鄉收入差距gini=giniFPE,因此又有:
可以發現giniλ變化規律與giniFPE直接相關。鑒于公共產品對收入差距既可能存在促進作用[26],也可能存在抑制作用[27],則當giniFPEgt;0時,財政分權將由于公共品的收入差距擴大效應而對城鄉收入差距形成“倒U形”影響;而當giniFPElt;0時,財政分權則可能通過影響公共品供給對城鄉收入差距形成“正U形”影響。
三、實證模型設定和變量說明
(一)模型設計
隨著中央向地方下放權力的力度持續增大,地方政府對本地經濟活動的干預也越來越頻繁。然而,根據前文模型推導結果可以發現,財政分權并不一定能夠引致包容性增長,中國式財政分權擴大對包容性增長的影響可能存在某個門檻,即財政分權對居民收入以及收入不平等的影響存在潛在非線性特征。從現實來看,在經濟水平較高的地區,財政分權可能會加劇政府過度干預本地經濟從而導致市場機制失靈,進一步下放財政權力不利于投資、產出以及創新效率,以上指標下降均會對增長產生阻礙效果。此外,在地區發展初始階段,財政分權可能會刺激地方政府將要素資源集中向城鎮地區投放以謀求本地快速增長,這顯然會進一步拉大城鄉收入差距。因此,本文構建包含財政分權二次項的基準模型,以考察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的影響,模型如下:
其中,icvit表示i城市t年的包容性增長情況(inclusiveness);dec表示財政分權程度;D則為控制變量集合,μi為城市效應,τt為年份效應,εit為標準殘差項。
(二)變量選取與說明
1.被解釋變量。
本文選取人均收入的對數(income)和城鄉基尼系數(gini)作為被解釋變量考察財政分權引起的“增長”和“分配”問題。人均收入和城鄉基尼系數的具體計算方法為:
incomei=ln (pir·incomeir+piu·incomeiu)
ginii=1-pir·wir-piu·(2-wiu)(12)
其中i為地級及以上城市,incomeu和incomeir分別表示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純收入;pu和pr則分別為城鎮常住人口和農村常住人口占總人口比重;wu和wr分別為城鎮人口可支配收入、農村人口純收入占地區總收入比重。
2.解釋變量。
本文針對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財政分權程度進行測算,具體公式為:dec=3·flc/(flc+flp+fla)。其中flc、flp以及fla分別為地級及以上城市、省級行政區以及全國人均財政支出,其值越大,表明該城市財政分權程度越高;反之則越低。
3.控制變量。
產業結構(structure),張建華和盛長文(2020)指出,產業結構變動對增長和分配均具有顯著影響[28],故本文選取產業結構指數作為反映產業結構水平的指標,計算方法為:structure=∑3i=1ratei·i,其中i為產業等級,rate為相關產業增加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金融發展(leverage),張曉晶(2021)認為金融發展推動的信貸市場配置變動將改變居民金融可得性,進而同時影響本地“效率”與“公平”[29],因此本文采用人均年末金融機構貸款余額反映金融發展水平。土地城市化(citizen),土地城市化不但有利于推動土地要素配置優化而驅動增長[30],而且顯著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31],故本文用市轄區面積與行政總面積之比反映土地城市化水平。產出效率(gdp),黎藺嫻和邊恕(2021)對2012—2017年中國包容性增長水平開展測度后發現,在產出高速增長的背景下,中國居民收入水平明顯提升,且城鄉收入差距不斷縮小[32],故本文用地區人均GDP反映產出效率。鑒于二元結構背景下,經濟發展與城鄉收入分配之間存在的門檻特征,本文進一步將人均GDP的二次項引入模型。出口規模(export),趙錦春和范從來(2018)基于CHIP數據實證發現,貿易自由化在提高居民純收入的同時,能夠優化收入分配[33]。鑒于出口規模是中國長期以來驅動貿易擴張以及經濟增長的最重要動力,故本文擬用人均出口額反映出口規模。
(三)數據來源與變量描述性統計
本文城鎮常住人口、農村常住人口、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以及農村居民純收入來自手工查找的中國各地級及以上城市年度統計公
報,其他相關數據均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鑒于2018年后部分數據缺失嚴重,故本文以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機發生至2018年為研究期限,并對研究期間內數據缺失或者不完整的地級及以上城市進行剔除,最終整理出276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平衡面板數據。變量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四、實證檢驗及結果分析
(一)基本模型檢驗結果
基本模型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其中,列(1)~(2)為僅控制城市效應和年份效應的檢驗結果。可以發現,財政分權指數的一次項參數對人均收入顯著為正,二次項參數顯著為負,表明財政分權指數對人均收入的影響呈現出顯著的“倒U形”;而財政分權指數的一次項參數對城鄉基尼系數顯著為負而二次項參數顯著為正,表明財政分權對收入不平等的影響則具有明顯的“正U形”特征。列(3)~列(4)則進一步加入地級及以上城市層面的控制變量,此時財政分權的一、二次項參數對人均收入及城鄉收入差距顯著性與符號未發生變化。因此,可以認為在非線性關聯的框架下,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的影響為“先揚后抑”,這是因為在經濟起步階段,擴大財政分權有助于當地政府根據本地實際情況進行經濟治理以優化公共投入配置效率[21],從而有利于本地收入上漲;隨著分權程度提高,地方政府為追求本地經濟高增長率傾向于城市的發展策略,往往采取從弱勢地區向優勢地區轉移的公共投資行為,這將不可避免地加劇地區公共品供給非均等化并抑制公共品供給整體效率,最終不利于本地收入上漲。財政分權對收入差距的影響為“先抑后揚”,可能是因為在財政分權初期,擴大分權力度直接提高了本地公共服務供給效率[23],基本生活成本下降在一定程度上地彌合了當地收入不平等問題;隨著財政分權程度加大,偏向城市的公共投資策略將導致公共服務在城鄉分布不均問題加劇,反而會惡化收入不平等問題。
(二)穩健性及內生性檢驗
為排除非線性模型實證結果潛在的穩健性和內生性問題,本文通過一系列手段對模型的穩健性和內生性問題進行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
本文首先對模型的解釋變量進行替換,結果如列(1)~列(2)所示。其中,將基本模型中的財政分權指標替換為地級及以上城市人均財政支出與全國人均財政支出之比。結果顯示,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的影響為顯著的“先正后負”,而對收入不平等則為顯著的“先負后正”,均與基本模型一致。
隨后,本文對被解釋變量進行替換,結果如列(3)~列(4)所示。在收入規模層面,本文采用在崗工人人均工資的對數替換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對數,結果發現財政分權指數的一次項參數顯著為正而二次項參數顯著為負,即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存在明顯的“先積極后消極”的特征。而在收入不平等層面,本文選取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扭曲程度的對數替換城鄉基尼系數,計算方法為:distortion=ln incomeuincomer-1。結果表明現財政分權指數的一次項參數顯著為負而二次項參數顯著為正。上述結果均與基本模型結果相似。
鑒于直轄市經濟總量、人口規模、行政面積、城市層級均對于其他城市擁有顯著優勢,這也可能導致模型檢驗結果出現偏誤。因此,本文在總樣本中剔除了北京、天津、上海、重慶四個直轄市樣本,再次對財政分權的包容性增長效應進行檢驗,結果如列(5)~列(6)所示。可以發現,此時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以及收入差距的影響與基本模型一致。
此外,由于部分地區農村人口十分稀少,統計資料對其相關數據進行收集活動時未能實現充分觀測,這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基本檢驗結果出現偏差。因此,本文將總樣本中城鎮化率為100%的地區進行剔除并開展穩健性檢驗,結果如列(7)~列(8)所示。可以發現,相關參數符號及顯著性與基本模型相同。
前文針對財政分權的包容性增長非線性探討重點聚焦于單門檻范疇,但事實上,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或者收入差距的實際影響并不一定只存在單一門檻,因此本文在單一門檻模型的基礎上進一步引入財政分權的三次項以檢驗財政分權影響包容性增長潛在的雙門檻效應,結果如列(9)~列(10)所示。可以發現,列(9)~列(10)中大部分核心變量參數均不顯著。也就是說,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的非線性影響為單門檻而非多門檻。
為規避模型潛在的解釋變量與解釋變量互為因果、存在遺漏變量等內生性問題,本文選取系統GMM法對模型可能出現的內生性進行處理,結果如列(11)~列(12)所示。其中,列(11)中Sargan值約為0.14,表明工具變量選取是有效的,而此時財政分權的一次項參數顯著為正而二次項參數顯著為負,均與非線性檢驗結果相似。列(12)中Hansen值約為0.47,表明工具變量選取是有效的;此時財政分權的一次項參數顯著為負而二次項參數顯著為正,同樣均與非線性檢驗結果相似。
結合穩健性與內生性檢驗結果可以認為,基本模型的檢驗結果是穩健的。
(三)異質性檢驗
中國幅員遼闊,地區之間經濟基礎、資源稟賦、交通條件、發展政策、語言風俗等特征均存在較大差異,這也可能導致財政分權引致的包容性增長出現明顯區別。因此,有必要對財政分權的包容性增長效應開展異質性分析。囿于篇幅原因,本文著重從地理位置以及城市規模兩個角度就財政分權的包容性增長效應進行異質性分析,結果如表4所示。
在地理異質性層面,本文根據樣本城市所在省份是否沿海將樣本中所有地級及以上城市分別劃分為沿海、內陸兩個子樣本。其中,將地處沿海省份的城市劃為沿海城市,其他則劃為內陸城市。列(1)~列(8)展示了地理位置異質性檢驗結果。可以發現,列(1)~列(2)財政分權的一、二次項參數均不顯著,也就是說,財政分權對沿海城市居民收入的帶動效果有限。列(3)中財政分權的參數顯著為負,表明在線性關聯背景下財政分權縮小了沿海地區收入不平等。列(4)中結果顯示,財政分權對沿海城市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為“倒U形”且理論拐點位于0.43。事實上,沿海絕大部分城市財政分權程度位于拐點右側,故財政分權降低了沿海地區城鄉收入差距。結合列(1)~列(4)的結果可以認為,財政分權對沿海地區的包容性增長主要體現在“公平”而非“效率”上。
在列(5)中,財政分權參數顯著為正,而列(6)中財政分權的一次項參數顯著為正而二次項參數不顯著,表明財政分權對內陸地區收入水平具有促進作用。列(7)中財政分權的參數顯著為負,表明財政分權緩解了城鄉收入差距。而列(8)結果顯示,在非線性視角下,財政分權對內陸地區人均收入的影響呈現為“正U形”且閾值位于約1.31位置。鑒于內陸地區財政分權水平遠小于該閾值,因此財政分權對收入差距實質上起到了明顯降低效果。綜合列(5)~列(8)結果可以認為,財政分權對內陸地區的包容性增長效應兼顧了“效率”與“公平”。財政分權的包容性增長效應出現地理位置異質性的原因可能在于,內陸地區財政分權程度、經濟發展水平均整體偏低,財政分權加大對本地居民收入的直接帶動作用更強;沿海地區分權程度、經濟發展水平更高,進一步擴大分權可能更側重于推動本地二元產業協調、縮小城鄉差距。
而在規模異質性層面,本文依據城市年末總人口將總樣本劃分為大城市以及中小城市兩大子樣本。其中,將年末總人口高于550萬人的歸入大城市,其他則歸入中小城市。城市規模異質性檢驗結果則如列(9)~列(16)所示。對大城市而言,列(9)中財政分權參數顯著大于0,表示在線性關聯視角下,財政分權能夠提升大城市居民收入。而列(10)中大城市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的影響為顯著的“倒U形”且閾值位于約1.37。事實上,截至2018年,絕大部分樣本城市財政分權水平均遠低于該閾值,故財政分權對大城市人均收入的影響實質上體現了促進作用。此外,列(11)中財政分權一次項參數顯著為負,而列(12)中財政分權的一、二次項參數均不顯著,即財政分權對大城市收入差距具有明顯調節作用。結合列(9)~列(12)結果可以認為,財政分權的包容性增長效應在大城市同時兼顧了“效率”與“公平”。
就中小城市而言,列(13)中財政分權參數顯著為正,表示財政分權對中小城市居民收入也具有提升效果。而列(14)中財政分權一次項參數顯著為正,而二次項參數顯著為負,表明中小城市財政分權對人均收入的影響同樣為顯著“倒U形”且閾值位于1.62附近。鑒于各中小城市財政分權程度均遠低于該閾值,故財政分權事實上增加了當地居民收入。列(15)中財政分權參數顯著為負,表示財政分權降低了本地城鄉收入差距。而列(16)中財政分權對中小城市收入差距的影響具有強烈的“正U形”特征且閾值位于約1.48,同樣遠高于各中小城市實際財政分權水平,故財政分權對當地城鄉收入差距依然起到了縮小作用。綜合以上結論可以發現,財政分權對中小城市的包容性增長也同時具有“效率”與“公平”兩大特征。整體而言,財政分權對大城市收入提升作用更強,而對中小城市收入差距調節力度更大。原因可能是:大城市城鎮人口比重高、城鄉收入差距小、對解決“公平”問題的渴求度更低,因此財政分權對大城市以“效率”帶動作用為主,對推動“公平”目標的作用偏低。而中小城市戶籍管制力度更大、二元結構扭曲現象更為突出,因此財政分權在帶動當地收入上漲的同時,具有強烈的調節收入不平等、統籌城鄉均衡發展作用。
五、機制檢驗及分析
根據前文討論結果可知,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整體存在顯著非線性的影響。基于前文模型推導部分研究結論,本文從公共品供給視角開展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的影響機制分析。
(一)地級及以上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水平指標構建
公共服務供給(public)。公共服務包含的內容較為寬泛,基本涵蓋了本地居民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而在城市層面,既有研究又主要以當地醫療、教育、環保、交通、文娛、通信等條件為指標試圖反映本地公共服務的實際供給水平。本文利用主成分分析法對2008-2018年中國276個地級及以上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水平進行測度,相關指標信息如表5所示。
(二)機制模型及檢驗結果
鑒于本文試圖從公共服務供給的角度探討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的作用機制,本部分在基本模型的基礎上進行適度擴展,具體如下:
publicit=α0+β1decit+β2dec2it+λD+μi+τt+ξit (13)
icvit=α0+β3publicit+λD+μi+τt+ξit(14)
icvit=α0+β1decit+β2dec2it+β3publicit+λD+μi+τt+ξit(15)
式(13)中,public為公共服務供給,采用城市層面的主成分分析法結果×100再取對數衡量,其值越大,公共服務供給水平越高。
機制檢驗結果則如表6所示。列(1)中財政分權一次項參數顯著為正而二次項參數顯著為負,也就是說,財政分權對公共服務供給的影響呈現為“先積極后消極”的“倒U形”影響且拐點位于約1.33位置。原因在于:經濟發展初期,財政分權有利于當地政府根據當地實際情況“審時度勢”,科學調配公共資源以驅動要素配置效率優化,從而促進公共服務供給水平增加;然而隨著分權擴大,當地政府為追求經濟增長,將公共資源向城市、向現代部門過度傾斜造成城鄉公共服務二元化,繼而導致公共服務供給效率下滑。
公共服務供給的參數在列(2)中顯著為正,在列(3)中顯著為負,換言之,公共服務供給水平提高有助于兼顧“效率”與“公平”。公共服務供給增加一方面直接降低了本地生活成本,從而全面提高本地全體居民收入水平;另一方面能夠顯著促進“機會公平”,從而縮小本地收入差距。
進一步地,本文將公共服務供給項引入基本模型以考察財政分權影響包容性增長的作用機制,結果如列(4)~列(5)所示。列(4)中財政分權的一、二次項的參數符號及顯著性均與基本模型結果一致。公共服務供給的參數符號及顯著性與列(2)一致,且數值相較于列(2)出現略微下降,因此綜合列(1)、列(2)、列(4)結果可以認為,公共服務供給是財政分權影響“效率”的中介機制。列(5)中財政分權的一、二次項參數及顯著性同樣與基本模型結果一致,公共服務供給的參數符號及顯著性與列(3)一致,且數值相較于列(3)同樣出現略微下降。綜合以上結果,可以認為,公共服務供給在財政分權影響“公平”的過程中同樣起到了中介作用。
綜上所述可以發現,公共服務供給在財政分權影響“效率”和“公平”的過程中均起到了中介作用,因此公共服務供給是財政分權影響包容性增長的作用機制。
六、結論及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公共服務供給的角度,突破已有財政分權相關研究難以有效統籌“效率”與“公平”的局限,依次從理論和實證兩個維度探討了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試圖為中國在財政規模持續擴大的背景下全面釋放改革紅利、助推高質量發展、促進共同富裕尋求應對之道。
本文首先在理論層面提出:財政分權對包容性增長具有顯著非線性影響,且公共服務供給是該影響形成的機制渠道。基于該理論推演,本文選用2008—2018年中國276個地級及以上城市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檢驗。結果表明:財政分權指數對人均收入的影響呈顯著“倒U形”而對城鄉基尼系數的影響則呈顯著“正U形”,且以上結果均具有穩健性。本地公共服務供給水平是驅動包容性增長的重要因素,而公共服務供給水平受財政分權制約明顯且效果為“倒U形”。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試圖提出以下應對現階段中國財政分權以及包容性增長治理的政策啟示:
第一,科學構建符合各地實際的財政分權制度,是加快實現包容性增長的長期保障。一方面深入挖掘財政分權的經濟帶動作用,另一方面極力防止治理過程中出現“顧此失彼”的現象。第二,建立健全包容性增長綜合治理體系,不但要結合本地經濟社會條件,科學構建包含產業特征、金融發展、城市規劃、經濟基礎以及對外交流等本地實際條件的包容性增長綜合治理體系,而且要重視包容性增長在區域間的聯動效應,努力打破區域性壁壘的桎梏,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加快推進區域包容性發展。第三,加大公共服務供給力度,促進城鄉公共服務資源分布均等化,增加農村地區公共投入,提高農村地區公共服務可得性;構建和完善農村公共產品發展制度,豐富農村居民公共服務種類,滿足農村居民公共消費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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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 瑤)
Fiscal Decentralization, Public Service Supply,
and Inclusive Growth
HE Weiwei, HOU Junju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Trade, 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Hunan 410079, 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efficiency” and “equity” perspectives, this paper empirically analyzes the impact of fiscal decentralization on inclusive growth and its mechanism by using hand-searched panel data of cities at the prefecture level and above in China from 2008 to 2018.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impact of fiscal decentralization on per capita income is significantly “inverted U” shaped, and the impact on urban-rural income gap is significantly “U” shaped, and both of them have obvious geographical location and urban size heterogeneity. As the mechanism of fiscal decentralization affecting inclusive growth, public service supply is conducive to improving per capita income and narrowing the urban-rural income gap. In view of this, we should construct a scientific and reasonable fiscal decentralization system, expand the supply of public services, and promote the inclusive growth.
Key words:fiscal decentralization; inclusive growth; public service supply
收稿日期: 2022-09-23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7ZD099);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基地項目(21JD005)
作者簡介: 賀唯唯(1990—),男,湖南懷化人,湖南大學經濟與貿易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城鄉包容性發展;侯俊軍(通信作者)(1974—),男,湖南長沙人,博士,湖南大學經濟與貿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區域發展與產業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