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當代著名學者、新聞理論家、作家。曾任《光明日報》記者、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副署長、《人民日報》副總編輯、全國人大代表。自1986年出版《夏感與秋思》以來,共出版文學類、新聞類、政治類、教育類、科普類、綜合類、研究類等著作140余部。作品曾榮獲全國青年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和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多種榮譽稱號。
貴州的大山一個擠著一個,在山的皺褶里是蜿蜒的公路和星星點點的苗寨、布依寨。三月里我們到開陽縣去,正是油菜花盛開的季節,山路上放眼望去一片金黃,微風送來淡淡的花香,我們就在這汪洋的花海上,在無邊的香陣中穿行,空氣中總是有些似雨似霧的水,把兩岸的青山,路邊的花樹洗得容光照人。白的梨花,紅的桃花,黃的迎春,青色的桐子花,一串串的紫荊花,都在陽春三月里搶著展示自己的風采。
車子劃破花海停在一處旅游點的苗寨前,坡上早已列好民俗濃郁的歡迎隊伍,男子捧著長長的蘆笙踏歌而舞,女子披掛著滿頭滿肩的銀飾,叮叮當當,亮光閃閃,雙手高舉攔門酒,勸客人一定要喝一口。上坡右折進寨,是一塊平壩子,壩心處一桿大旗下擺著鼓樂,一個長者擊敲鼓打著節拍,一群穿著苗衣苗裙的男女圍成一個大圓圈歡快地起舞。我知道這是鄉村旅游的節目。而環壩四周則擺著許多盛滿民俗商品的小籃子。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女孩,蹲守一旁,閃亮的銀頭飾下透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我好奇地蹲下來與她攀談。“這小籃子是你的嗎?”“是的。”“怎么你一個人在這兒?”“還有媽媽。”“媽媽去哪里了?”她努一努小嘴,指向壩子里說:“媽媽跳舞去了。”我回頭看一眼壩子里,佩環齊鳴,裙裾飄飄,笙鼓歌聲繞過竹樹,在寨樓間緲緲不絕。
離開苗寨,我們又向一座布依寨走去。風過處,山桃花、李子花淺白深紅地撒落下來,鋪在蜿蜒的山路上,倒像一條彩色的蠟染綢布。就是劉海粟“十上黃山打草稿”也尋不到這樣的畫意啊。臨近寨子,越來越多的桃花瓣在空中飛舞,我就狂喜著伸手去接那一片片的飛紅。主人說:“我們馬上就要舉辦布依文化節和全省賽歌大會了,賽出的歌王、歌后發獎金一萬元呢。”難怪一路走來耳邊總是有隱隱的歌聲。
正說著,幾個布依少女荷鋤背簍擦身而過向前面趕去。她們沒有苗家那樣繁縟華麗的銀頭飾,一塊頭帕一身素凈的青布衣。田野里的陽光給她們以紅潤的臉龐,水邊的風給他們輕盈的身姿。褲管上的油菜花瓣是剛在田邊掛上的,而肩上又落了幾片血紅的桃花,一路說笑著還輕輕地哼著歌。不用說是剛下田歸來,趕回去賽歌的。望著她們遠去的身影,我心里又不覺溢出一首詩:
寨前誰家布依女,
陽春三月賽歌去。
飛紅濕肩渾不管,
留得落花作嫁衣。
這讓我好嫉妒。城里那些剛畢業的白領上班族、IT精英們不過也就是她們這個年齡吧,可哪有這樣的灑脫?整天關在寫字樓里的某個小方格子里,一邊自豪著北、上、廣的高大上,一邊又哀嘆著“壓力山大”。如果有一種工作既能賺錢又同時兼顧審美和娛樂,那大概是最理想的。記得乒乓球世界冠軍莊則棟說過,他還是小男孩的時候就幻想著一種既能玩又能好好生活的工作,結果還真讓他撞到了,這就是打球。而山里人的歌舞比打球又更勝一籌,而且就在自家門口。我對同行的人說,此行的最深印象有二,一是在苗寨聽了小女孩的那一句話“媽媽跳舞去了”;二是遇到這花雨中去賽歌的布依女,才知道山里人原來還有這樣的活法。又想起那年到川滇之交的瀘沽湖去,當地女孩子說,過去我們的工作就是打柴唱歌,現在是開發旅游加唱歌。那首“八達咪”的瀘沽情歌至今還會不時地飄過我的耳旁。
這是一種還未被城市的喧囂所污染而已注入了新時代氣息的生活,是現代的桃花源。(責任編輯/楊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