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期以來,歷史學家們不愿承認:丘吉爾患有嚴重的抑郁癥。連美國歷史學家威廉·曼徹斯特在2012年丘吉爾的傳記《最后的雄獅》中也否認了他患有精神疾病。
但溫斯頓丘吉爾將自己的癥狀稱為“黑狗”,如今普遍被認為是“抑郁癥”的代名詞。
1900年,26歲的丘吉爾進入政壇,成功并沒給他帶來健康。
丘吉爾的私人醫生莫蘭勛爵在回憶錄中提到——
“丘吉爾因絕望而癱瘓在床,精神萎靡,猶如行尸走肉,結束生命的念頭隨時閃現。這不僅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也發生在20世紀20年代、10年代,甚至更早的時候。”
“這些黑暗時期會持續幾個月,然后他會走出黑暗,成為正常的自己。”
1911年,為了對抗“黑狗”,丘吉爾甚至讓妻子去德國尋求醫生幫助,但均不奏效。
1915年,40歲的丘吉爾因海軍戰事失利被免職,一蹶不振。
1929年,英國工黨重掌政權,丘吉爾迎來了自己政治生涯十年的黑暗時刻。
丘吉爾只能像一顆陀螺不停地轉,努力嘗試各種能讓自己擺脫抑郁:
失眠的夜晚他整夜看書;不斷嘗試繪畫、寫作及各種體力勞動。
精神分析學者認為,許多抑郁癥患者都拒絕讓自己休息或放松,因為他們身不由己。
萬一外在環境迫使他們無所事事,烏云就將壓頂而來。
1939年,二戰爆發,丘吉爾在重重危機中挑起抗擊法西斯的重擔。
但他依然“不正常”。
當他不是嚴重抑郁到只能躺著時,精力水平會非常高,一般凌晨兩三點才睡覺,熬夜口述他的幾十本書,思緒紛飛。
以至于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這樣評價他:“他一天有一千個想法,其中有四個是好的。這些都是躁狂癥狀,是躁狂抑郁癥的一部分”。
一段時間后,丘吉爾又回到了幾個月不說話,沒有任何想法,沒有任何精力的狀態。莫蘭說,他的情緒波動很可能與酗酒有關。
1945年,納粹德國宣布無條件投降,他卻被英國選民“拋棄”。
知己好友、前國會議員布倫丹·布拉肯形容他”退休”后的日子:
“他臉上經常表現出痛苦,溫斯頓當時非常確信,他不會再參與公共生活了,似乎沒有什么可活的了。他一直說‘我完蛋了’,大約一天兩次。”
莫蘭甚至為其開了安非他明——被認為是毒品,刺激中樞神經的化學物質,“完全消除了丘吉爾頭腦中的模糊感”。
這一切,源自不幸的童年。
1874年,丘吉爾出生于一個貴族家庭,母親倫道夫夫人在二十歲時生下了他。
母親忙于社交,父親熱衷政治,兩人對丘吉爾不聞不問,偶爾交談也是責備。
在丘吉爾20歲的時候,父親因精神失常去世,他將父親生前大部分的演講稿都熟記于心。
英國精神分析學家、《丘吉爾的黑狗》作者安東尼·斯托爾認為,“與其說‘孝心’,不如說他從未真正擁有過父親。”
童年的丘吉爾全靠奶媽Everis看護,他的女兒Sarah回憶道,直到父親走完一生,她的照片一直掛在房里。
8歲那年,丘吉爾被送去一家寄宿制學校,在給父母寫的書信中,丘吉爾總說自己是快樂的,不曾抱怨,但事實恰好相反。
他在這受到了“校園暴力”。校長是個虐待狂,動輒鞭打學生屁股,每次多達二十下,而他卻引以為樂。
斯托爾認為,這種心態最能加強某些人的抑郁傾向。
“因為如此一來,他們對父母或其他權威的敵意全都會轉而向內,變成跟自己作對。”
塔夫茨大學歷史系教授Nassir Ghaemi研究提出,在危機時刻,有時那些被視為古怪或有精神障礙的人展現了最偉大的領導力。
“躁狂癥能增強創造力和對創傷的恢復,而抑郁癥能增強現實感和同理心。
丘吉爾是一位富有創造力、適應力和現實主義的政治家,在英國普遍存在反猶的時代,他同情猶太人。
我們不想讓生物學介入社會問題。我們相信,丘吉爾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身上某種不可言喻的精神。
但我們仍需承認事實:我們不是純粹的靈魂,生物學也會影響我們。”

的確,丘吉爾的這些特點,在1940年發揮了作用。
1940年,納粹德國連續57天每晚派出200架飛機對倫敦進行轟炸,30萬英軍被逼入敦刻爾克。
一旦被合圍,英國從版圖上消失只是時間問題。
上至國王、議會,下至普通民眾,內心幾乎徹底絕望。
丘吉爾臨危受命組建新內閣,發表了二戰最著名的演講:
“你們問我們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用一個詞來答復:勝利,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取勝利,無論多么恐怖也要爭取勝利,因為沒有勝利就無法生存。”
下議院最終以381票比0票的絕對優勢,無條件支持丘吉爾政府。
在《丘吉爾的黑狗》一書中作者寫下:
“在那段黑暗的時日中,英國所需要的,不是一個精明、冷靜、穩健的領袖,而是一個先知、一個英雄式的先覺、一個在一切似都絕望之際還能懷有勝利夢想的人。
溫斯頓·丘吉爾正是這樣一個人,他那種喚醒人心的特質,多虧了他那自以為真實,但其實只是出于想象的浪漫世界。”
1955年退休后的丘吉爾說:“生命之于我,已深惡痛絕”。
晚年的丘吉爾罹患嚴重的大腦動脈硬化,不僅會破壞他的意志力,而且會使他應付人格障礙的機制停止。
丘吉爾去世前五年,莫蘭擱筆,不再繼續記錄他的生活,理由是:“退休后,他沉沒在渾渾噩噩、糊糊涂涂之中,種種痛苦的細節,不說也罷。”
丘吉爾的生命力極強,活到了90歲。
但如此高壽,于他來說是一場悲劇。
面對抑郁癥,有人無奈自殺,有人痛苦一生。但只要保有某種追尋,他們仍能在黑暗中奮力起舞,為文明留下璀璨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