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消失的傳奇

提及香港，有一個地方，不少黑幫電影迷都知道。它，曾是香港極富傳奇色彩的貧民窟，約4個足球場大小，卻同時容納了幾萬人居住。它，曾是傳說中的“三不管”地帶，自有一套地下秩序。它，也是香港唯一一處在法理上沒有被租借或割讓給英國的地方。凡此種種，讓它成為香港黑幫片和警匪片最癡迷的題材之一。

它，說的就是九龍城寨了。

真實的九龍城寨已被拆除，但歷史的痕跡仍在。九龍城區(qū)能得此一名，全因為曾經(jīng)的九龍城寨。盡管如今的九龍城早已不見昔日“罪惡之城”的陰影——位于九龍半島中心的九龍城，由紅磡、土瓜灣、龍?zhí)痢⒑挝奶锖蛦⒌逻@5個分區(qū)組成，都是高樓價的地段。

而在歷史上，九龍城寨經(jīng)歷了多次身份轉(zhuǎn)變，其境遇也隨之跌宕起伏。

史料記載，南宋時期，這里是一片鹽田，為官富鹽場。到了元朝，朝廷在這里設立官富巡檢司，由一名巡檢官管理附近村落。后來為了加強軍事防衛(wèi)，清康熙年間，朝廷在這里建了一座烽火臺，取名“九龍墩臺”。清嘉慶十三年（公元1808年），70多歲的虎門總兵林國良壯烈犧牲于剿海盜張保仔之役中。清廷驚聞噩耗，決定整頓九龍武備。兩年后，“九龍墩臺”由此升格為九龍寨炮臺。

從元朝到清朝，這里所發(fā)揮的功能不盡相同，但其歸屬大鵬營管轄這點從未改變。大鵬營由廣東水師提督直管，可見，九龍寨炮臺早已被界定為一處軍事設施，扼守香港東面。從鯉魚門經(jīng)九龍灣、紅磡至尖沙咀的海路，都在其控制范圍中。

后來，九龍寨炮臺更成為鴉片戰(zhàn)爭的關鍵——1839年，九龍寨炮臺的炮口“轉(zhuǎn)向外”，向英國駐華商務監(jiān)督查理·義律開出了第一炮。

那一年7月，英國水兵在尖沙咀打死了村民林維喜。義律不享有“法外治權”，卻拒絕按照《大清律例》行事，強行在英國船只上開庭，輕判5名兇手，并將他們送回英國。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義律才通知清廷。林則徐得知后，下令驅(qū)逐廣州和澳門的英商，并截斷他們的水上補給。義律不服，多次要求解除禁令，都遭到林則徐的拒絕。同年9月，義律突然率領5艘戰(zhàn)船到九龍灣，偷襲九龍寨炮臺。

時任守將賴恩爵原為大鵬灣大鵬城參將，在偷襲發(fā)生前，林則徐極有預見地將他調(diào)到九龍寨炮臺駐守。雖然英軍來得突然，但賴恩爵仍率領部下頑強抵抗。十日之內(nèi)，清英雙方在官涌一帶多次交戰(zhàn)，賴恩爵都能據(jù)守炮臺擊退英軍。也因此，有人認為，九龍寨炮臺這一炮正是“鴉片戰(zhàn)爭第一炮”。

不過，無論賴恩爵多么英勇，清政府最終無法抵擋帝國主義的侵略，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中失敗，香港島被英國人強占。九龍對岸，英國人治下的香港島開始緊趕慢趕地興建“維多利亞城”，九龍寨變成清廷最前線的軍事要地。

1843年，兩廣總督耆英將官富巡檢司改為九龍巡檢司，其巡檢駐地也由南頭城赤尾村遷到九龍寨。這個調(diào)動顯然非比尋常。從軍事層面上說，九龍寨原本只是一個由把總把守、大鵬營管轄的小軍事單位，現(xiàn)在卻相當于升格為大鵬協(xié)直管，不僅由一名副將坐鎮(zhèn)，更由省內(nèi)高級軍官廣東水師提督直接負責。從政治層面上說，九龍巡檢司的前身——官富巡檢司，其原本隸屬于新安縣，但升格為九龍巡檢司后，便直接向廣東巡撫匯報。顯然，九龍寨的地位比以往更加重要了，必須由省級文武官員共管，“特事特辦”，才能確保重要事務暢通無阻。

在歷史的洪流下，九龍寨被推到最前線，其防御工事必不能怠慢。耆英上奏道光皇帝，建議在九龍寨修筑城池，以石頭筑建城墻，城上環(huán)列炮臺，城下布置衙署兵房，并定期演練駐防部隊，一則操練，二則震懾敵人。1846年，九龍城寨正式動工，次年便落成。

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割讓九龍半島給英國，此時九龍城寨仍屬清朝管轄范圍。但甲午戰(zhàn)爭后的1898年，英國又一次逼迫清政府簽訂《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強行租借九龍界限街以北至深圳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即新界，九龍城寨也在這一范圍內(nèi)。清總理衙門大臣李鴻章知道無力抗爭，余下能做的唯有勉強保住九龍城寨的主權。

李鴻章在《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加入一條款項：“九龍城內(nèi)現(xiàn)有的中國官員仍可在城內(nèi)各司其職，只是不得妨礙保衛(wèi)香港的軍務”“中國官民可照常在通往九龍的新安陸路上行走”。這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清廷在租借區(qū)內(nèi)的主權，但《展拓香港界址專條》亦明文規(guī)定“不得妨礙保衛(wèi)香港的軍務”，所謂主權不過是象征意義。由此，九龍城寨成了英占香港中的“飛地”，雖仍屬清廷領土，卻完全被英國租借的地區(qū)包圍。

英國強租新界的行為引發(fā)了當?shù)鼐用竦牟粷M，甚至引發(fā)了1899年的“新界六日戰(zhàn)”。沖突雖然很快平息，但英國人認為這是讓中國官員從九龍城寨撤退的好時機。英方以兩廣總督譚鐘麟嚴重妨礙保衛(wèi)香港的武備為由，在當年5月，由時任香港總督的卜力占據(jù)了九龍城寨，并把所有中國官員驅(qū)逐離城。同年12月，英國單方面頒下英國樞密院令，稱九龍城寨是英屬香港的一部分。

翌年，就任兩廣總督的李鴻章南下廣州，途經(jīng)香港與卜力交涉鴉片管制、打擊海盜以及九龍城寨管治權等問題。在各方壓力下，英軍勉強從九龍城寨撤離。但談判尚未結(jié)束，就爆發(fā)了八國聯(lián)軍侵華戰(zhàn)爭，英國人趁北京已亂，并未放棄對九龍城寨的管轄。

1901年11月，李鴻章在北京病逝。九龍城寨的主治權最終還是沒有回歸清廷，甚至連寨內(nèi)的稅關都要悉數(shù)遷出。《九龍城區(qū)風物志》記載：“九龍城寨到1904年之時，其實已經(jīng)荒頹不堪，寨內(nèi)無人居住，幾乎一無所有。”

上世紀20年代，隨著各項大型基建的啟動，九龍城寨成為各地流民的暫居地。這里本就不是為了居住而設計，所以生活設施很不完善，造成不少環(huán)境衛(wèi)生問題。以此為由，1933年6月，港英政府用“換地賠屋”的辦法，要求九龍城寨的全部原居民在次年年底前遷往狗虱嶺（今慈云山山腳一帶）。

一些人拒絕港英政府的建議，向國民政府投訴。當時，九龍城寨的主權在法理上是屬于國民政府的。兩廣外交特派專員刁作謙在沒有知會港英政府的前提下，派了秘書凌士芬到九龍城寨實地調(diào)查。有國民政府撐腰，不少居民堅決不遷出九龍城寨。刁作謙的強硬作風，讓時任港督郝德杰暴怒。

1940年，港英政府強行拆遷九龍城寨，夷平所有民居，只保留了龍津義學、曾姓古老大屋等零星建筑物。1941年12月25日，香港淪陷于日軍。兩年后，日軍拆毀九龍城寨的城墻，用拆毀的磚石擴建啟德機場。九龍城寨成了一個沒有城墻的小寨。

1949年，新中國成立，港英政府又在九龍城寨的問題上蠢蠢欲動。1962年，港英政府準備再度強拆九龍城寨，解決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但在“九龍城寨居民反對拆遷委員會”的抗爭下，港英政府沒有得逞。

翌年1月，中國外交部特此發(fā)出一份聲明，強調(diào)清拆九龍城寨嚴重侵犯了中國主權，責成港英政府立刻撤銷拆遷行動。時任港督柏立基認為不宜挑戰(zhàn)中國的底線，決定保持城寨的現(xiàn)狀。受制于當時的局勢，九龍城寨一度成為傳說中的“三不管”地帶，開始了野蠻發(fā)展的階段，城內(nèi)人員混雜，甚至出現(xiàn)很多非法活動。

直到1984年9月26日，中英兩國政府在北京草簽關于香港問題的聯(lián)合聲明和三個附件。聲明宣布，中國政府決定，1997年7月1日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英國將在同時將香港交還給中國。香港問題解決了，九龍城寨問題才隨之解決。

1987年1月14日，港英政府宣布全面清拆九龍城寨，改建公園，城內(nèi)居民將獲賠償安置。同日，中國外交部新聞人發(fā)表談話說：“從整個香港的繁榮與穩(wěn)定出發(fā)，我們對于香港英國政府準備采取妥善措施，清拆九龍城寨，并在原址上興建公園的決定表示充分理解。”

從1943年九龍城寨的城墻被拆毀算起，已過了44年，九龍城寨終于從歷史舞臺走下來了。

（本文圖片皆由葉德平拍攝或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