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響（連載三）

第三章 守好自己的陣地

1.日機乘夜作亂

飛虎隊白天多半是上午八九點鐘飛來，下午五六點鐘飛走，日機偵察出飛虎隊的弱點，便打時間差，將攻擊時間改在黃昏后到拂曉前，白天只是伺機偷襲，不敢貿然進攻。

夜幕下，在飛虎隊的“空白檔”，日機出來大鬧天空了。

一日晚上，察看軍情的方先覺一行人住在華岳寺的防空洞里。這里駐扎著預10師師部和炮兵營營部，電話總機和無線電臺分別設在洞內一角，方軍長、孫參謀長和葛師長鋪位相鄰，蔡指揮官和炮兵營張營長同宿一處，防空洞擁擠不堪，洞內空氣不流暢，人人呼吸困難，有窒息之感。敵機又前來轟炸，如雷擊頂，燈光全被震滅。

日機連日在夜空里多次瘋狂作亂，不是投擲燃燒彈燒城，就是投下炸彈炸城，導致火災不斷，明火不絕，熊熊大火染紅一片天，衡陽明晃晃變成了一座火城。預10師28團作為一支預備隊，整日撲打在火海里，他們從西撲到東，又從東撲到西，來來回回，疲于應付。28團戰斗力極頑強，曾多次堅守長沙城垣，在援軍夾擊下打敗敵軍，多次取得長沙大捷。曾京團長周密部署他的三個營：一個營在城內專門負責撲火；一個營清點、登記和貯放從大火中搶救出來的物品；一個營據守城內最高建筑點，用輕機槍封鎖空中，阻止日機的轟炸，保證城內救火部隊的安全。

一彎明月靜靜俯視人間，濃濃的夜色被稀釋不少。一次，方先覺巡視城防，對滅火中弄得灰頭土面的曾京幽默地說：“你快成消防隊長了。”

曾京笑了，唯牙齒露白。他笑成了一個非洲人。第28團充當“打火隊”一些時日后，各營營長紛紛主動請纓上前線，曾京便致電葛先才師長，要求披掛上陣，加入戰斗行列。

葛師長又向方軍長稟報戰況：“30團連日傷亡增加，戰線太長，迫于形勢，30團防守五桂嶺、楓樹山的任務準備交給28團，便于30團集中力量守備湘桂鐵路修機廠和西側小高地，支援停兵山上第7連。”方先覺也正有此意，當即批準，午夜前雙方交接完畢，預10師3個團全部參加了第一線作戰。

可別小瞧了停兵山，它是衡陽西南的門戶，城外圍首當其沖的一個警戒陣地，也是外圍的一個關鍵點。停兵山和高嶺這兩塊彈丸之地分別駐守著預備第10師30團3營第7連一個連和一個排的兵力。

日軍要想進攻守軍主陣地，必須首先占領停兵山和高嶺，可日軍白天不敢貿然出動，制空權掌握在中美空軍手里。一到夜晚，日軍便以三四百人組成一組，打著赤膊輪番沖鋒，拼刺刀，在日軍第117大隊看來，這兩個巴掌大的地盤算不了什么，最多1個小時就能占領。守軍在長沙會戰時早領教過日軍這種“肉彈主義”打法，戰士們沉住氣，待敵人靠近，以彈還彈，以刀還刀，以牙還牙，拼殺到天亮。守軍陣地前，敵尸如山，血流成河，第117大隊寸步難進。

6月27日，日軍按計劃攻擊江西會館、五桂嶺和楓樹山等地，不斷遭受側翼停兵山和高嶺的射擊，進攻并不如他們想象的順利。預備第10師的當頭一棒令日軍第116師佐久間為人師團長怒發沖冠：“太無能！竟對付不了兩個小陣地。”在他的怒斥下，日軍不惜代價進攻，除了集中炮擊，數百步兵也反復沖鋒，高嶺一個排經受不起十倍日軍的反復沖擊，包括李建功排長在內的1排戰士全部戰死，高嶺最終失守。而停兵山陣地，日軍如鯁在喉，戰至黃昏，停兵山還是沒有失守。

為了集中優勢兵力打擊敵人，方先覺慎重研究后，及時調整各部隊：預10師堅守汽車西站到湘江大橋一線；第3師堅守汽車西站到轄神渡一線；第190師堅守石鼓嘴到太子碼頭一線；暫編54師（僅一個營）堅守太子碼頭到湘江大橋一線；炮兵陣地為石鼓嘴和雁峰寺。

守軍防守陣地面積大大縮小，東西寬減至約1500米，南北長減至約2600米，成一塊矩形縱深區域。

日軍主攻部隊全部到達衡陽的指定位置：68師團攻打城南郊，116師團攻打西南正面，志摩支隊（68師團57旅團）攻打西北正面。

日本在廣播里重復播報說：“我精銳部隊，排除熾烈之抵抗，已在突入市街之態勢。”

這不過是他們的一面之詞。眾多的噩夢正等著他們，炫耀為時尚早。

2.日軍的叫囂

“三天攻下衡陽城！”

日軍第68師團佐久間為人師團長和第116師團巖永汪師團長在第一次總攻動員令中以三天為“歸來時”，目空一切地叫囂著。

第68師團和第116師團共有17個大隊，共3.5萬人，日軍各就各位，準備全方位圍攻衡陽守軍。

三天拿下衡陽城，在日軍眼里，也不是沒有道理。此前，第11軍橫山勇司令官給佐久間為人和巖永汪早早交了底：“上次攻打長沙城是兩個師團，守城的中國軍隊是一個軍；這次進攻衡陽城同樣是兩個師團，守城的是第10軍一個軍，從守軍的武器裝備和兵力數量上，第10軍武器老舊，人數又沒滿員，區區雜牌軍何足掛齒，他們遠遠不如守長沙城的張德能的第4軍。攻城過程再怎么樣，也不會超過攻長沙城的3天時間。”

橫山勇把守軍第10軍與第4軍信心百倍地進行了各種比較，這么看也算合情合理，知己知彼了。但從根子上說，還是日方太輕狂，他們終究忽視了這是一支“泰山軍”部隊，一支敢打硬仗的部隊。

6月28日拂曉前，槍炮聲在停兵山激烈地響起，日軍對衡陽發起的第一次全面總攻拉開了序幕。

停兵山是主陣地外面的一個連據點，由預10師第30團第3營第7連張德山連駐守。山并不高，四周都是洼地，但山腳削成了丈余高的絕壁，上端還有木樁、鐵絲網、掩體和壕溝等工事，陣地易守難攻。已在這里吃過大虧的日軍，先以排炮轟擊，步兵接著冒死沖到山腳下，再架起人梯往上爬，張德山不停指揮戰士們機警應戰。一批批日軍往上沖，喊殺聲四起，陣地上硝煙彌漫，守軍連續3次擊潰日軍。日軍最后爬上陣地，張德山率戰士們與日軍展開肉搏戰，全連最后只剩下4人。

張德山一路跟隨葛先才出生入死，深得葛先才器重，最后時刻，他撥通了葛的電話：“葛師長，本連官兵血拼到底，還剩四人，我將與敵人同歸于盡，以后再不能聽您教誨了。”

葛先才對著話筒大吼：“張德山，你聽清楚了，敵人攻勢太強，我命令你放棄據點，撤回主陣地上，聽明白了？我馬上電令你團長火力掩護。”

張德山一字一板地說：“師長，不必了。我死了，一則以報國，二則以報答師長這些年來愛護栽培之恩。我母親早故，老父有二胞弟贍養，我應去陰曹地府侍奉母親。再則，我寧可被敵人的刺刀插進胸膛，也不想在撤退時，被敵人的子彈從背后射入，我身上還有60多發子彈，就等小鬼子上來了。師長保重！”

隨即，張德山丟下話筒，再也不顧話筒里傳出的呼喊聲：“張德山，聽到嗎？聽到嗎……”

只聽到一片混戰的槍聲。

“總機，接30團陳團長講話。”

“陳團長，張德山連據點戰況怎樣？”

“正在激烈戰斗中，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密如連珠，主陣地火力，唯恐誤傷自己人不能支援，團迫擊炮連正以熾烈炮火超越據點發射中。”

“張德山連，我曾命令放棄據點撤回，如有官兵撤回，同時主陣地用火力掩護，有據點情況隨時報告。”

面對蜂擁而上的日軍，張德山殺紅了眼，左手用刀砍右手用槍打，左右開弓，嗖嗖幾下，前面兩三個日本兵就像被大風刮過的稻草輕輕飄落。張德山繼續揮舞大刀，朝前沖殺，不料，肩后忽然被一把刺刀插進來，他雙眼暴突，來不及轉身，魁梧的身材如一棵參天大樹轟然倒地，張德山悲壯地演繹了自己的生命傳奇，成為第一個拒絕上級撤退命令并以身殉國的尉級軍官。

葛先才接到陳團長報告后，對部下說：“這種集體視死如歸的犧牲精神及其戰果，在古今中外戰例中，好像還不多見，或是自己孤陋寡聞了。尤以能撤離而不撤離，有命令放棄而不放棄，全體官兵決心與陣地共存亡，終于無一生還者，更為難能可貴，亦求仁得仁矣。”

停兵山一戰，山前的柵欄、鐵絲網和壕溝內，到處掛著、倒著和躺著形態各異的日軍尸體。日軍傷亡四五百人，守軍不到百人。

當然，日軍的厄運才剛剛開始。

空軍分隊長陳祥榮醒過來后，第一句話就是懇求見一面舍生忘死的救命恩人。

方先覺遺憾地告訴他：“你再也見不到救命恩人——張德山連長，他們全連都犧牲了。”

陳祥榮想再說話，但一張嘴就痛，嘴里殘留的血水又腥又咸。

方先覺止住了他：“不要說話了，你一定餓了。”

不一會兒，一碗熱湯面就送到了面前，饑腸轆轆的陳祥榮看到這碗香氣騰騰的湯面，很想一口吞進肚里，但他在鼻前聞聞后，又立即放下了。

傷愈后，陳祥榮無法歸隊。原來是空軍的他，成了守軍的“空軍陸戰隊員”。他憑借自己的特長，義務兼任了守軍的“防空司令”，為守軍切實解決了很多空軍方面的難題。

“敵機敵機……”陳祥榮話未說完，軍部人員趕緊下樓進入防空洞。

“我機我機……”過了半小時，他又說。

軍部人員又上樓察看敵情。

天空里危機四伏，陳祥榮練就了見機形聞機聲便分辨出敵我飛機的本領，令戰士們不由嘖嘖稱奇。

一次，飛機來了，城里立即拉響警報。陳祥榮說，這是我們的飛機，是要我們的消息。方先覺趕緊叫人鋪上符號，可鋪出的符號只有二尺寬七尺長，飛機根本看不到，只得仍在上空盤旋。原來，這么小的符號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

陳祥榮急得直抓后腦勺：“符號至少要1米寬、10米長，而且要鋪在地面開闊的地方。”

一位管符號的尉官急忙申辯：“這是按規定鋪設的呢。”

方先覺嚴厲地說：“這個時候都火燒眉毛了，還照本念經？”

符號被更改過來后，空軍很快就發現了。他們清楚地看見上面有守軍的位置、敵人的距離和兵種，再根據符號提示，準確掃射日軍散兵線，轟炸日軍炮位。從此，敵我飛機都由陳祥榮判斷，警報基本沒有錯誤拉響過。

“天降神兵也。”就連方先覺也不由稱贊起來。陳祥榮又順理成章地成了方先覺的空軍顧問。

6月28日上午10點半，第68師團佐久間為人師團長命令炮兵向前推進，為另日拂曉進攻做準備，他還親率參謀長等人進入黃茶嶺西南歐家町的小高地上，一邊用望遠鏡勘察守軍陣地，一邊嘀嘀咕咕地開始指手畫腳。預備第10師28團迫擊炮連白天霖連長在楓樹山觀測所，持10倍望遠鏡向前方作地毯式搜索，發現了這伙鬼鬼祟祟的家伙，他不禁喜形于色，來不及向上級報告，當機立斷不用單炮發射，改用排炮直接好好招待一頓。

只聽白天霖大喊道：“全連八門迫擊炮炮手注意了，迅速計算標尺，聽我命令，放！”

三輪炮彈立即連續發射出去，發出“呯呯呯——”的聲響。

打蛇打七寸，牽牛牽鼻子。這八門炮彈不偏不倚全部擊中目標，白天霖透過望遠鏡，看到前方高地上塵土飛揚，人仰馬翻。在這次炮擊中，佐久間為人師團長、原田貞三郎參謀長和松浦覺參謀等當場炸成重傷，后送就醫。日軍第68師團缺了主心骨，戰斗力一時處于癱瘓狀態。

日軍的第一次總攻才剛開始，就損失了幾條大魚。

橫山勇趕緊命令第116師團長巖永汪中將接替指揮，繼續攻擊。但是，巖永汪本身深陷苦戰中，自顧尚且不暇，怎么還能指揮全局？何況他對第68師團的實際情況并不熟悉。臨危受命的他，也只有硬著頭皮，按原定計劃繼續進攻了。

這天，城北的槍聲也同時打響了。第3師第9團固守易賴街以北、轄神渡、草橋和石鼓陣地，這一帶的水田和池塘較多。日軍志摩支隊猛攻轄神渡，第1營第2連蘇毓剛連長率領戰士們屢次驅逐竄入之敵。敵人在來雁塔至望城坳一線不斷增兵，第3營據守的望城坳陣地付出了重大傷亡，后被突破。在草橋北，指揮戰斗的第9團蕭圭田團長命令第3營孫虎斌營長集中兵力向石鼓街集結，日落全部撤回草橋南，在炸毀草橋后，又用火力封鎖南岸，避免敵人搶修強渡。令人深惡痛絕的是，日軍竟然慘絕人寰地將受傷被俘的戰士一律槍斃，他們還把號兵當成活靶，用刺刀刺死。

共產黨員王才德參加抗敵后援會運輸隊，協助守軍運送彈藥，誰也不知道他來自哪里。在日軍進攻火車西站陣地時，王才德冒著炮火運送彈藥，當他看到一個機槍手的頭部被子彈擊中，一句話沒說便歪倒一邊，日軍正兇猛地往上沖，陣地大多是新兵，竟沒有人會打機槍，情形萬分危急，王才德快速扔下彈藥箱，嫻熟地往機槍里填滿子彈，快速扣動扳機，準確點射、掃射，配合守軍打退了日軍的沖鋒。戰士們驚奇地圍住王才德，不約而同地發問：“你一個民工，怎么會打機槍？”

王才德很自然地說：“以前搗弄過。”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陜西的。”

以后，王才德與守軍戰士一起出生入死，奮勇殺敵，保衛衡陽。

3.弟兄們，守好自己的陣地

6月30日下午4時，日軍炮轟五桂嶺等陣地，還喪心病狂地違反國際公約，利用朝南風向，在陣地上三番五次施放毒氣彈達半小時之久。

守軍壞消息一級級不斷上報：

預備第10師第28團第3營第7連朱中平所部80余人在五桂嶺不幸中毒身亡！

第46軍山炮營觀測所在岳屏山遭催淚性毒氣襲擊，彭禮光連長等人受毒較重！

黃昏時分，傳令兵上五桂嶺陣地聯絡，第28團第3營第7連戰士除了不在陣地的特務長和4名炊事人員外，全部中毒身亡！

……

方先覺一件件聽著，面含悲色。他第一時間下達命令：“搜集全軍現有防毒面具，立即送往一線陣地，并緊急通報統帥部、軍委會，建議由新聞媒體向全世界發布日軍滅絕人性施放毒氣的新聞。”一時間，指揮室的電話聲、電報機聲響成一團，工作人員在防空洞里汗流浹背地忙碌著，顧不上擦拭汗珠——這里的通風條件實在太差了。

防毒面具，防毒面具！當軍需處孫廣寬處長聽說要收集軍中所有防毒面具，就連配備給守軍軍部文職人員的也要統一收回，全部送給一線官兵時，他面露難色，舉棋不定。

方先覺便安慰他：“別擔心，軍部在后方，沒有防毒面具的文職人員可多發幾條毛巾，緊急情況用毛巾重疊，在水中浸濕后捆在面部，防毒效果也不錯了。”

軍醫處董如松處長則帶領救護隊三步并作兩步趕赴前線陣地，救治中毒官兵。只見陣地上的戰士們有的斜躺著，有的歪坐著，有的像石榴籽一樣緊抱在一起。中毒戰士的皮膚看上去均似灼傷，表面冒出兩種水泡，較大的如銀元，內有黃水，較小的為綠色，兩條腿根本不能直立行走。后經美空軍14航空隊化學戰情報官湯姆生化驗，黃色水泡為芥子氣所致，綠色水泡系路易氏氣所致，二者混合物由7.5厘米炮彈裝載，并發射和散布到守軍陣地（1944年7月8日《大公報》）。陣地上被毒氣長時間圍繞的花草樹葉都卷曲發黃，蒼蠅蚊子被趕盡殺絕，僥幸生還的中毒戰士，往往會留下危害終生的后遺癥。日軍在衡陽窮兇極惡的面目，就連日本作戰人員和田丈夫后來回憶時也不得不承認：“緬甸印巴魯、南方的戛措魯卡那魯、紐吉尼亞和大陸的衡陽作戰，都是日軍陸軍高級指揮官的無能和參謀的冷酷大暴露的典型戰場。”

日軍放毒的消息迅速傳遍守軍，陣地上被一片罵聲和悲憤聲包圍。

“他娘的，喪盡天良的日本鬼子……”預備第10師30團2營李班長率先發聲。

“可惡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喊了100多年，是有來歷的。”2營徐聲先營長壓著悲憤，恨恨補上一句話。

旁邊幾位戰士一聽便圍上來，七嘴八舌懇請徐長官講述日本鬼子的丑陋史。

“1895年甲午中日戰爭結束后，日本舉行記者會，日本人欲借此嘲諷中國人，有好事者早準備好上聯：‘騎奇馬，張長弓，琴瑟琵琶，八大王，并肩居頭上，單戈獨戰！’并得意洋洋地等著看中國人的笑話。”徐聲先講到這里后喉嚨像被什么卡住，忍不住停頓下來，輕輕“咳嗽”一聲。

“懂些漢字皮毛，竟敢與中國人比智慧，無異于班門弄斧，太自不量力了。”陳連長迫不及待地接上話。

“徐長官，好戲已開場，‘日本鬼子’想必就這樣出籠了！”葉戰士隨后吐出一個白煙圈，白著眼，這口怨氣飛往深邃的天洞中。

“猜對了，就在日本人洋洋得意時，一位負責談判的清朝大臣不慌不忙讓人拿來紙墨，下聯不一會兒就寫出來了：‘倭委人，襲龍衣，魑魅魍魎，四小鬼，屈膝跪身旁，合手擒拿！’日本人弄巧成拙，中國人從此改‘倭寇’為‘日本鬼子’了。”徐聲先的解說讓戰士們大長見識，也對他更敬重一分。

“厲害，中國人，大大的厲害。”

“‘鬼子’自有中國人對日本侵略者的蔑視、憤怒和貶損的意味，戳中了日本人心性的命門，更蘊藏了中國先人的才智。”

“‘走日本’，我們衡陽方言對日本侵略者是這樣表述的。”

“我們魯東南一帶的說法叫‘逃鬼子兵’，意思是逃避日本鬼子的掃蕩。”

“日本鬼子是什么？不講國際公約和人道主義，實施殺光搶光燒光‘三光政策’的野人也。”

……

預備第10師第30團第2營徐聲先營長，要不是因為保家衛國，或許早就種豆南山下，做他的精神富翁去了。然而，戰爭殘酷地改變了他的身份，打造出一個戰士的膽色——膏藥旗并不可怕。正如海明威《老人與海》里的那句名言：“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在戰爭空隙，徐聲先不忘趕寫日記，豪氣沖天的語句不乏閃爍其中：“我不是為勛章而戰，我倒是要在此槍林彈雨之中，‘衡’量一下日本這個將落的太‘陽’！”

“衡陽”二字被巧妙而詼諧地嵌入其中。

又有悲憤的消息傳過來：朱中平連長奮不顧身地沖進毒氣里，冒死救出通信員，就在他進碉堡的瞬間，自己重重倒在地上，再也沒站起來。還有士兵發現，他把唯一一條手帕綁在通信員的鼻子上，那條繡有兩個紅辣椒圖案的手帕正是戀人劉莉送給他的定情信物，口袋里還藏著兩人的訂婚照。

“還是老鼠有靈，竟能預知衡陽城將毀，及早避開一場人禍。”聽到有這么多戰士無聲無息倒在日軍施放的毒氣里，一個衡陽戰士不由講起了老鼠過江的故事，“4月的一天正午，成千上萬的老鼠聚集在衡陽湘江西岸鐵爐門碼頭，它們尾尾相銜，一只接一只奮力向江東游過去，歷時一個小時，過江場面蔚為壯觀，市民驅之不散而嘖嘖稱奇。守軍現在沒有據守湘江東岸，難得遭到敵我雙方炮空轟擊，想不到老鼠有先天預知的本領了。”

“老鼠過河互咬尾巴往前劃，是沒力氣的表現，或是病了，鼠疫流行了，我在浙江老家看到過類似現象。”一浙江戰士憂慮地解釋。

“天下真是無奇不有。”陣地上一片唏噓聲。

在第3師第8團的增援下，預備第10師第28團第3營最終把日本鬼子驅逐出五桂嶺陣地。

第28團曾京團長在總結會上慷慨激昂地說：“連長打沒了，營長接著打；營長打光了，團長接著打。我們要記住方軍長的話，陣地交給你，放棄了就殺！”

有次，曾京看到一個失守的山頭上插著日本的膏藥旗，他二話沒說，操起一把繳獲的三八大蓋，率領部分士兵沖上去，把日軍就趕下了山。

方先覺來電話詢問情況后，連聲稱贊：“好士兵！好朋友！好兄弟！不叫苦，不求援！仗就該這么打！”（《血性衡陽》，蔣昭芒編著，2019年，廣東旅游出版社，第231頁。）

在血與火的洗禮中，尤以張家山陣地最慘烈。

張家山，原名碧云峰，半山有碧云寺，現名勝利山。

30日下午，日軍第116師團黑瀨平一大佐對所部第133聯隊下達了進攻張家山的命令：

1.敵情及友軍的狀況（在現場作指示）。

2.聯隊于6月30日日落后開始行動，7月1日天明前迫近敵前最短距離，做好進攻準備，拂曉以步炮火力轟擊目標，一舉奪下張家山高地。炮擊從5時開始，支援沖鋒的射擊從6時開始，持續5分鐘，但須另下命令。

3.第1大隊（配屬工兵一小隊）為第一線，當天日落后開始行動，翌日（7月1日）黎明前攻擊張家山高地正右方，在步炮支援沖鋒的射擊中攻入敵陣地，一舉奪下張家山高地。

4.第2大隊指揮該大隊全部重武器、步兵炮一小隊和速射炮中隊，占領停兵山及一所房子的高地，協助第一大隊作戰。

5.第3機槍中隊（缺一小隊）由聯隊直轄，（7月1日）黎明前，應在停兵山占領陣地，用火力包圍張家山高地，支援第1大隊。

6.步兵炮中隊（缺一小隊）應向張家山西南1公里的高地側面占領陣地，準備摧毀張家山正右方及張家山東面高地出現的側身火力。

……

10.各隊應準備攜帶攀登懸崖用的竹梯子。

11.通訊中隊應及時開始作業，以A高地為基點，在部署的各大隊本部、第3機槍中隊以及聯隊本部的事務室之間架設有線電話。

張家山陣地還被日軍俗稱為黑高地，這個高地是以黑瀨平一的“黑”字稱呼。任第133聯隊聯隊長的黑瀨平一以勇猛著稱，聯隊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第一次攻擊中，他自以為黑瀨計劃布置得天衣無縫，可輕而易舉地拿下張家山陣地。可接下來的戰斗，令黑瀨平一始料未及。黑瀨聯隊兩次入侵張家山西側221高地，都被守軍頑強擊退。黃昏時分，黑瀨聯隊又沖擊221高地和南側227.7高地，預備第10師30團第2營奮力抵抗，傷亡率高達70%，徐聲先營長漸感兵力不足，好在陳德坒團長及時派出第1營蕭維營長率兩個連前來增援，終于消滅了這股突入之敵。夜半，猖獗的黑瀨聯隊又兇猛進攻，而陰雨天氣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混戰一起的敵我看不清對手，雙方小心翼翼躲閃著，如同捉迷藏，唯恐暴露各自的身份和位置。

情急中，守軍想出一個容易辨別的辦法：用手觸摸身邊人，凡穿粗棉衣者為自己人，穿光滑卡嘰布者則為日軍。守軍通過這種方法，輕易辨認出敵人，把還不明就里的日軍刺得哇哇大叫。天色微微亮，守軍又先發制人，日軍被灰溜溜地趕出了張家山陣地。（《衡陽保衛戰》，蕭培著，2014年，團結出版社，第109頁。）

迫擊炮在張家山戰斗中也發揮了極大作用。預10師29團迫擊炮彭忠榮連隊有6門82迫擊炮，炮管經常打得通紅，身子不小心碰到了會發出吱吱的響聲，一股帶焦味的煙冒出來。這時候，戰士們就把麻袋浸濕并捆綁在炮管上降溫。守軍炮少彈缺，敵人炮火密集時，經常被壓得抬不起頭，只好打溜炮。所謂溜炮，就是打一發躲一發，往掩體內躲，幸好防空洞大，內有床鋪、桌椅和板凳等，一個防空洞可以容納一個排，上方還有鐵軌和沙包，掩體堅固，就連炮彈和空投的炸彈都扛得住。

虎形巢與張家山一樣，也是守軍鎖鑰。日軍從6月26日起連續五晝夜攻擊，并利用雷雨之際秘密進入外壕，用疊羅漢作人梯登上絕壁。敵我雙方反復爭奪陣地，至拂曉前，除兩個碉堡還有日軍負隅頑抗外，虎形巢大部分陣地被恢復；天明后，兩碉堡內的日軍也被全部炸死。

敵我雙方在陣地上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大地上到處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在炎熱的太陽炙烤下，風從南面一路猛吹過來，到處臭氣熏天。每隔兩三日，日軍不得不焚燒一回從陣地上拖回來的尸體，尸體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有如焚燒草坪上半濕不干的草芥，血腥味和尸臭味令人不堪忍受，富庶一方的古城衡陽變成了人間大殺場。

時間在槍林彈雨中走著，跑著，滾著，躲著！

日軍在“方先覺壕”和“絕壁”工事前被打蒙了頭，他們嘰里呱啦地大喊大叫，端起刺刀東竄西突，漫山遍野橫沖直撞，卻還是鉆入了衡陽守軍布下的天羅地網。很快，如秋風掃落葉般，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下了不少日軍尸體。

6月28日過去了！

6月29日過去了！

6月30日過去了！

守軍經過三天惡戰，領教過日本鬼子的毒氣、炮轟、空炸和步兵戰，陣地仍是堅如磐石。戰士們在戰斗空隙，還用石灰在墻壁上寫下最心儀的標語：“勇兵精將守衡陽！”

日軍叫囂“三天拿下衡陽城”的計劃如泡沫般破滅了。

衡陽守軍的戰斗力大大超出橫山勇的想象，橫山勇的頭變痛了，變腫了！

“衡陽機場已占領，無須急于攻取衡陽，使敵人多少抱有收復失地的希望，誘其反攻，以便在戰場附近圍殲敵中央軍主力，并有利于今后直向桂林挺進。”橫山勇采納了高級參謀島貫的建議，就在全面進攻衡陽城三日后突然放棄地面進攻。

守軍前方傳來報告說，敵人開始撤退。戰士們以為敵人知難而退，個個興奮得摩拳擦掌，欲奮起直追。這一草率行為被方先覺及時制止。他仔細分析：“如果敵人真撤退，我外圍部隊肯定追擊。敵人好逞強，只進攻七八天，傷亡又這么大，不會這么輕易罷手，我們不必理睬敵人的疑兵之計，大家首先要做的事是趕緊修復被破壞的陣地，并加強二線工事。”

一計不成，日本鬼子再耍詭計。雁峰寺上的戰士們清楚地看到，江東岸一帶的敵人正急急忙忙捆扎木板和汽車內胎，大有強渡湘江之勢。又有各方電話不斷傳來，敵人蠢蠢欲動，看來是破釜沉舟了。

方先覺還是懷疑這一動機，這種明目張膽暴露自己行蹤的行為，乃兵家之大忌。他進而吩咐，日軍在玩陰謀詭計，我們以靜觀變，以靜制動，嚴防死守，尤其是防止敵人的夜晚渡江行動。

果然如此。就在7月1日清晨，湘江東岸敵以一股兵力分乘木船，偷偷摸摸橫渡湘江，企圖侵擾衡陽東面市區，被守軍上空掩護作戰之空軍掃射，將其擊沉數只，而其有幸渡至靠近西岸時，則為守軍地面部隊悉數擊沉。日軍自進犯衡陽以來，屢遭重大打擊，遂以數十架飛機向衡陽市區投擲大量燃燒彈，致使若干建筑物被毀。

同日，顏面盡失的黑瀨聯隊又輪番猛攻瓦子坪陣地，最終沖進了陣地。據守該陣地的是第3師第7團第3營，李桂祿營長看到大勢已去，便率殘部后撤至預備陣地——杜仙廟。方人杰團長見李桂祿自作主張地從陣地上撤了下來，便火冒三丈地沖過去，不由分說抓住李桂祿的衣領，當看到他頭上扎著的繃帶還在不停滲出殷紅的血液時，緊抓衣領的手又放下來了。方人杰收復陣地心切，他立即指揮戰士們反擊，第2營謝英營長、輸送連長和三個排長壯烈犧牲，幾次反擊仍沒有成功，方人杰不得不帶領戰士們退至杜仙廟。

第3師周慶祥師長聞訊暴跳如雷，一陣風似的跑到第7團了解情況，他不聽方人杰的任何解釋，拿起望遠鏡往周邊偵探一番，這不看還好，一看嚇得后背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前面的日軍離這里不足兩里路，突破了這道防線，就是第10軍軍部，那后果不堪設想了。他大聲斥責方團長：“你再解釋也沒用，不知道后面就是軍部嗎？就是你們全團一個不剩地死在這里，也一定要給我守住這最后一道防線。”

周慶祥又十萬火急地趕往軍部，向方先覺報告最新戰情。

聽完簡單匯報后，方先覺轉身對孫鳴玉說：“孫參謀長，馬上召集所有營級以上軍官，到第3師師部召開緊急會議。”

午夜，在第3師師部，孫鳴玉拿起名冊開始點名，他每點到一個名字，聽到的幾乎都是“已陣亡”或“受傷”，在場者都驚住了。開戰短短八天時間，一個團長犧牲了，七八個營長不是犧牲就是受傷了。

“第7團方人杰團長。”方先覺繃緊臉，厲聲指責他，“傷亡大就能作為放棄陣地的理由嗎？”

方人杰低垂著頭，一聲不吭地接受訓導。

方先覺又直呼“李桂祿營長”，臉色鐵青。他怒不可遏地說：“督戰官，把李桂祿拉出去斃了！”

在場官兵一聽都急了。只有周慶祥面無表情地站在方先覺身邊，沒有說話。李桂祿是他身邊的兵，戰前還當過他的隨從副官，但國有國法，軍有軍紀，臨陣脫逃絕非兒戲。

方先覺心情沉重地對軍官們說：“弟兄們，剛才你們都聽到了，我們這么多好戰士好弟兄都犧牲或負傷了。戰爭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從穿上軍裝起，我們的生命已不再屬于我們自己了。弟兄們，守好自己的陣地，除了接到撤退命令外，任何人決不允許私自撤退。第10軍就是衡陽，衡陽就是第10軍！”

聽方先覺說得如此悲慟，周慶祥心情復雜地向李桂祿緩緩走去，雙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替他默默系好上衣的一粒紐扣，嘴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誰不知道戰場上軍心的重要性！第三次長沙保衛戰前夕，方先覺深夜給妻子寫絕筆信的場景猶如昨日。周慶祥更深知方先覺的為人，“方大炮”敢于與高層不公抗爭是眾所周知，平素舍不得打罵犯錯士兵，愛兵如子大家也有目共睹。

在第10軍，平時犯錯的士兵要用扁擔打屁股，這是軍紀。方先覺吩咐負責打屁股的人，打屁股要打出聲，要讓扁擔尖打在地上，聲音才響——其實這樣打，就是地板在響，打不痛屁股。說來說去，方先覺還是舍不得暴打士兵。

還有一次，方先覺去周慶祥的第3師巡查部隊，士兵們正坐在地上吃飯，鍋碗都擱在地上，看見方先覺走過來，士兵們趕緊按規矩統統起立敬禮。方先覺過意不去，他說，當兵苦，吃頓飯都吃不好，那怎么行！并立即下令，不管以后什么軍官來，凡是吃飯時間，士兵都不許起立敬禮。

李桂祿做夢也想不到會落得這個結局，他有些哀求地大吼道：“方軍長，我身上五處掛彩，我是貪生怕死的人嗎？再給我一挺機槍，讓我上前線戰死吧！”

方先覺輕輕轉過身子，低聲對蔡督戰官說：“記下他家的地址，問他跟家里還有什么要說的話。”

李桂?不過是簡單交代兩句，便要來一碗酒，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再要來一碗，又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

“開始吧。”李桂祿摔掉大碗，抬起頭，眼光一路往北如探照燈般掃過去。這里，是他守過的衡陽山河；再遠些，是他戰斗過的長沙和湘潭；更遠些，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山東老家……

“啪啪。”隨著兩聲清脆的槍聲響起，李桂祿營長應聲倒地。在場好些將官轉過身，忍不住流淚了。

“敵人進攻衡陽多久，我們就要堅守多久，哪怕戰斗只剩下最后一名戰士，也要堅守陣地，第10軍從創立起，就沒有‘退縮’兩字，我們泰山軍不是徒有虛名，要時刻謹記泰山軍精神。”方先覺接著宣布任免命令，“根據戰時的連帶責任處理辦法，從現在起，撤銷第7團團長方人杰的職務，降為第3營營長，第7團團長由第9團副團長鞠震寰接任。”

槍斃李桂祿、查辦方人杰的通報很快傳遍全軍。

死守，守死。這道命令一傳十，十傳百，在衡陽城生根發芽，全軍上下莫不肅然生敬。

營長告訴連長，軍部就在五桂嶺！

連長告訴士兵，軍部就在我們身后，我們一步也不能后退！

鞠震寰上任第3師第7團團長后，立即重新部署第7團現有兵力，以第2營守杜仙廟，第3營殘部130余人改為團預備隊。

夜晚，日軍在木鍋蓋、木桌子上面放置蠟燭，從城外的湘江順水放下，又故意讓士兵在江東岸的丁家碼頭、粵漢碼頭和王家碼頭等地方高喊，守軍驚聞對岸人聲，看到江上火影，以為敵人強行渡江，便集中火力猛射，待天亮發現江面都是木板，戰士們大呼上當。

在轄神渡陣地，第3師第9團第1營第2連與日軍拼命廝殺，連續幾次擊退日軍猛攻，至7月2日，全連戰士壯烈犧牲在陣地。

2日拂曉，日軍再次向張家山陣地投放毒氣彈，預10師很多戰士不知不覺間昏迷過去了，日軍乘機對221高地和227.7高地發動突襲。就在這生死關頭，蕭維營長和項世英團附互相交換原籍通訊地址后約定：如果兩人中有一人不幸犧牲了，另一生還者負責通知死者家屬。（《衡陽保衛戰》，蕭培著，2014年，團結出版社，第113頁。）然后，兩人義無反顧地分別帶領戰士拼死殺敵。短兵相接中，日本鬼子的頭顱像皮球一樣在他們腳下滾過，但殺來殺去，陣地最終未能恢復，山上堆成一座高高的尸山。

在山谷兩旁，一朵朵紅色的杜鵑花有如鮮血染過，露出不同往年的凄美。這片紅土山棱線，以青空為背，棱線正在青紅兩色之間。危險正像帶血的杜鵑花在夜晚里的張家山開放著。葛先才師長獲悉后，率領一隊人馬馳援張家山，看著眼前縱橫交錯的敵我尸體和發出呻吟聲的傷兵，他熱淚盈眶，一邊脫去上衣，一邊大喊著向敵人沖去，山上頓時一片喊殺連天聲。在一個小時的激烈白刃戰后，陣地突入之敵不是死亡就是逃走。“葛師長赤膊大戰張家山”的英雄事跡在第10軍傳開了。

衡陽南郊與西門，守軍與日本鬼子進行了一場場惡戰，日軍仍毫無進展。

守軍每個陣地都是一塊生死牌，一座“光明山”。無論失去哪一座，都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影響整個戰局。守軍與日軍連日周旋，斗智斗勇。方先覺的預判是正確的，日軍不過是想轉移守軍的視線，其聲東擊西的陰謀始終沒有得逞。

日軍第一次總攻期間，江西會館第190師第569團第3營第8連每日從午夜戰斗至天明。第3營黃鐘營長前往察看敵情，第8連趙連長報告：“每夜下半夜均有少數敵人來陣地前放槍，似攻非攻，天明后，我派兵前去，敵人飛奔逃走了。”黃營長和趙連長做夢都沒想到，竟是日本間諜從中作祟。

6月28日至7月2日，日軍第一次全面總攻結束，敵人最終只奪取停兵山、高嶺兩個前進據點和來雁塔、望城坳、瓦子坪和轄神渡等邊緣陣地，衡陽守軍其他陣地仍堅如磐石。日軍第一次總攻是陰溝里翻了船，傷亡人數16000人以上，其中死亡6000余人，而守軍傷亡大約4000人，僅為日軍的四分之一，日軍傷亡人數相當于守城將士的總人數了。

根本沒把守軍放在眼里的橫山勇，接到師團報告后才大吃一驚，“攻城五天沒有明顯進展，人員又傷亡這么慘重。”日軍第一次總攻陰溝里翻了船，彈藥沒剩多少，糧食也只能維持4天，氣急敗壞的橫山勇不得不請示畑俊六總司令，在被批準放棄后，才停止全面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