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熙：走遍中國追火車

從13歲到如今的9年里，現就讀北京交通大學交通運輸專業研一的學生黎熙走過了20多個省、市、自治區，拍攝了焦柳線、水紅線、成昆線、廣茂線、京廣線、寶成線等超過60條鐵路。他說自己想用硬盤里的萬余張鐵路照片，為更詳盡地記錄中國鐵路發展歷史的“巖層”，貢獻一點力量。

火車在心中“噴火”

這段少年與火車奇妙情緣的故事，開始于6歲，每逢節假日，黎熙總要拉著爸爸去鐵路道口看火車。抬眼望向延伸遠方的鐵軌，少年對鐵路最初的興趣就這樣被點燃了。13歲的黎熙迷上了鐵路攝影。每周末一寫完作業，他就揣上卡片相機，沿著鐵路拍火車，漸漸地，他發現照片里的火車，從車頭到車廂顏色年年有變，從開始的“東風”內燃系列、“韶山”電力系列，到后來的“和諧號”動車系列，幾年間變了好幾種。

就這樣從中學拍到了大學，哪里有極美的鐵路和列車的風景，黎熙就去哪里。為了拍攝花海中的京張鐵路與長城同框的完美畫面，他守候4年，前后去了20多次延慶八達嶺山里，才拍下《開往春天的列車》。為了拍到大雪中的青龍橋車站（京張鐵路中的百年老站，目前仍在使用），他會提前一晚進山住宿，當清晨的第一列火車駛過“人”字形鐵路時，所有的艱辛都不值一提。

新疆三道嶺曾是我國乃至全世界最后一處大規模運用蒸汽機車（“機車”即普速列車的火車頭）的地區。三道嶺蒸汽機車最獨特之處是加大功率運行時居然能噴火，因為鐵路四周全是戈壁，沒有易燃物，機車煙囪不用像在其他地方那樣，通過裝防火網阻止火星外噴引燃周圍物體。得知三道嶺蒸汽機車將于2020年上半年退役，恐怕世間從此再難尋覓火車噴火的奇觀，黎熙想，就算追到天邊也得去！

2020年1月，剛放寒假，黎熙直接坐上北京開往新疆的直達列車，經過兩天一夜的車程到達哈密，再乘客車趕到100多公里外的三道嶺。選在1月去，是因為天越冷蒸汽噴薄而出的效果就越明顯，而且想拍噴火場景，白天不行，天色將暗未暗的傍晚六七點，火焰效果最好，還能拍清火車與周圍景物的輪廓。

黎熙選的拍攝點是一處彎道，這里是火車由礦坑開出的必經上坡處。車想上去得加大功率，噴火概率很大。等了足足3天，他的左前方終于開來一輛蒸汽機車，迎面一個上坡拐彎，鳴笛聲響起，他清楚那是司機在控制氣門準備加大馬力了，屏住呼吸，就在噴火的一瞬間，他飛速按動了快門。照片中，煙霧滾滾，火光熊熊。火車頭直面鏡頭，周身輪廓分明，遠處的地景依稀可辨，地上被照亮的冰與兩股鋼軌形成強烈的撞擊感。

成昆，成昆！

在追過的幾十條鐵路中，讓他精神上最受震撼的是成昆鐵路。

修建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成昆鐵路，北起川西平原成都，南至昆明。因為沿線地形、地質復雜，施工困難，堪稱“筑路禁區”，為了打通它，無數筑路者永遠埋在了沿線。它與美國阿波羅宇宙飛船成功登月、蘇聯第一顆人造衛星上天一起被譽為人類20世紀創造的三項偉大杰作。

從14歲第一次踏上成昆鐵路，黎熙就被深深吸引。他一次次不遠千里，不惜代價，用鏡頭追隨這條鐵路。

2018年黎熙聽說因為修建烏東德水電站，成昆鐵路金沙江沿線的大灣子、師莊、新江、花棚子等站將被淹沒于滾滾金沙江水之下。為了留存筑路禁區珍貴的歷史畫面，這年暑假，還在讀高二的黎熙第一次來到新江站。成昆鐵路金沙江段屬于亞熱帶干熱河谷地帶，一年中最高氣溫可達45℃，不同季節來能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致。夏季當地進入雨季，山綠水黃；從秋天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的旱季，則是截然相反的山黃水藍。為了完整記錄這段歷史，他萌生了旱季再來拍攝的想法。

2020年3月末、5月初，黎熙又兩次前往新江站拍攝，卻都遇到了突發狀況，無功而返。

5月25日客車就要停運。這最后一趟必須成功！于是，從5月20日開始，黎熙開始為期4天，一天一站（沿線大灣子、師莊、新江、花棚子四個站）的拍攝，終于在新江站拍到一張令自己滿意的“筑路禁區”。5月24日，黎熙坐上了最后一趟由攀枝花開往昆明的6161次列車。23點34分，列車長為他的車票簽名留念，這場搶救性拍攝之旅至此畫上圓滿句號。

成昆鐵路全線有1/3段建造在隧道與橋梁之中，全線的122座車站中，還有三分之一因找不到適宜建站的地點，只好建在橋梁或隧道中。

2022年8月，黎熙來到位于四川省樂山市的成昆鐵路并行大渡河段中最美最險的一段——金口河大峽谷。它三面環繞著近千米的陡崖峭壁，腳下是晝夜奔騰不息的大渡河。

眼前的小站名叫關村壩站，它被稱為“一炮炸出來的”車站。

當年建設者們用388噸炸藥夷平了山頭，填平兩個深谷，才造就了這座車站。

想要完美記錄這段險峻的鐵路，并非易事。車站有一半隱匿在峽谷的隧道之中，再加上周圍全是垂直山體，車站每天只有中午12點多到下午三四點這幾小時能被太陽光照亮。要想清晰拍出這一段鐵路，黎熙和小伙伴必須頂著正午烈日，爬到山頂進行俯拍。

和往常走山一樣，因為要背拍攝器材和食物，為了防止消耗過多體力，他們只帶了1.5升的水。但2022年8月四川地區遭遇了極端高溫，當天的氣溫超過40℃，爬升200多米后，路越來越難走，羊腸小道上全是巖石和碎石子，稍有不慎就容易滑倒，眾人爬得十分費力，暴汗不止。

在第一個點位拍完后，他們發現水壺里只剩下1/3的水了。此刻若要下山補水，時間肯定來不及。如果放棄，第二天再走回頭路，就意味著另一個拍攝點要舍棄。于是，眾人硬著頭皮往上爬。下午3點半左右，黎熙終于找到一個絕佳位置。一趟列車開了過來，黎熙欣喜若狂，趕緊拿起設備對準。看著相機里這張得來不易的照片，他由衷感嘆當年的鐵道兵需要克服多大的困難，才能建成這條鋼鐵巨龍。

在黎熙心中，拍了這么多年火車，最難忘的或許依舊是少年時第一次遇見鐵路的怦然心動，而我們聽到這個故事時，最感動的則是他始終熱愛，不負山河。

（欣賞黎熙的攝影作品，請翻至第65頁）

（摘自《大學生》202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