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菩薩作為宗教人物廣泛出現在莫高窟宗教壁畫與造像中,耳飾作為其飾品,形式多樣、造型精美。基于國內對敦煌莫高窟菩薩耳飾研究的缺乏,文章從隋唐時期漢族耳飾佩戴習俗研究入手,分析該時期莫高窟壁畫與造像中菩薩佩戴耳飾情況,并與同期西域少數民族耳飾以及印度菩薩塑像、壁畫中佩戴的耳飾進行對比研究,發現莫高窟彩塑中極少有菩薩佩戴穿耳之飾,但壁畫中的菩薩則佩戴著形式各異的耳飾,說明隋唐時期莫高窟菩薩的耳飾在吸收外來文化的基礎上又結合了當時社會主流審美觀與流行樣式,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與歷史文化研究意義。
關鍵詞:隋唐時期;莫高窟;菩薩;耳飾;壁畫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3.028
0 引言
自漢代以來,隨著佛教在我國的傳播與蓬勃發展,我國古代勞動人民與部分文人雅士以自己的勤勞與智慧將日常生活中細致入微的觀察與出色的想象力相結合,并參照部分外來的異域佛教元素,創造出輝煌的中國佛教美術。其中,菩薩作為在佛教信仰中地位相對較高且極具人情味的一種神祇在我國得到廣泛的崇拜,他們多以慈悲莊嚴的形象被刻畫出來,敦煌地區也不例外。雖然敦煌佛教造像依據印度等信奉佛教的域外地區佛教圖像與經文所塑造,但在塑造過程中也融入了大量的本土元素,菩薩的神態、所佩戴的飾品都逐漸中國化,而他們所佩戴的夸張、精美的耳飾則與當時中原漢人不尚穿耳遂不佩戴耳飾的行為截然相反。
耳飾作為我國傳統服飾一大門類,研究已經較為完善,如高春明的《中國服飾名物考》、李芽的《中國古代耳飾研究》等,而作為菩薩服飾的一部分則研究較少,如趙麗婭在《克孜爾石窟耳飾初探》中對壁畫中所有宗教人物佩戴的耳飾進行了分類與歸總。目前國內對敦煌莫高窟中菩薩所佩戴耳飾的研究極少,本文重點分析隋唐時期敦煌莫高窟菩薩佩戴的耳飾式樣,并與同時代西域少數民族以及印度菩薩造像、壁畫中所佩戴的耳飾進行對比研究,探索菩薩耳飾所承載的藝術和與歷史文化價值。
1 隋唐時期漢族耳飾佩戴習俗
耳飾作為穿戴首飾的一部分歷史久遠、種類較多,但其發展卻一波三折。由于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①以及“全德全形”(《莊子·外篇·天地》中提出“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形全”是指身體上保持完整,反對雕飾之意)儒道思想的影響,社會地位較高的階層開始排斥給肉體帶來創傷的耳飾,耳飾在漢族地區逐漸沒落了,其低谷期從先秦一直持續到唐代。唐代三教合一,除儒教外,佛學與道教的發展大大豐富了人民群眾的信仰。道教倡導“全德全形”的觀念,以人格與生命的自由為女性至高的美,婦女們敢于追求平等與自由,反對對身體“全形”的破壞,開放的社會風氣也提高了婦女的社會地位,人們抗拒作為禮教束縛功能的耳飾,故而隋唐時期漢族女性中極少有佩戴穿耳之飾的。
唐之后的五代時期少數民族與漢族文化相互影響、相互融合,漢族佩戴耳飾的習俗開始出現回暖,到宋代穿耳及佩戴耳飾習俗再次流行于各階層漢族女子之間,成為漢族女子滿足審美需求、追逐時尚潮流、顯示家族財富與權力的象征②。
2 莫高窟菩薩佩戴耳飾樣式分析
莫高窟中菩薩主要以壁畫與彩塑兩種形式呈現,兩者都致力于呈現菩薩慈祥莊嚴之神態,衣著刻畫也以華麗繁復風格為主。隋唐時期莫高窟菩薩形象是偏向女性化還是男性化,區別主要體現在曲線身形、肌肉線條及菩薩面部是否有胡須等方面,其配飾尤其是耳飾并不會有區別。當時少數民族地區與印度地區對于各類風格耳飾的喜愛不受性別因素的限定,再加上菩薩在教義中本沒有明確性別,故下文對菩薩耳飾分析也不考慮其受藝術創作而被塑造出的性別因素了。
2.1 塑像
彩塑中極少見到菩薩佩戴穿耳之飾,絕大多數菩薩造像的耳垂處都是光潔無痕的,但壁畫中的菩薩則佩戴著形式各異、造型夸張的耳飾,甚至有時同一石窟中的菩薩塑像與菩薩壁畫出現了前者不佩戴耳飾而后者佩戴的情況。如修建于盛唐時期的莫高窟45窟(圖1、圖2),西壁龕中菩薩塑像微微垂首,神態寧靜祥和,梳高發髻并佩戴較為簡潔的寶冠,衣裙紅綠相間對比強烈,造型優雅生動,未佩戴耳飾。而其西側的南壁壁畫中菩薩佩戴華麗的化佛冠與瓔珞配飾及造型夸張的圓形耳墜,畫面整體比例協調,色彩淡雅清新。因此可以推斷當時對于壁畫中菩薩耳飾參考了宗教壁畫的粉本畫稿與當時的異域佩戴穿耳之飾習俗,而對于雕像中菩薩的耳飾則大多遵照了漢族上層社會不好佩戴穿耳之飾的習俗。
不刻畫穿耳之飾的菩薩雕塑主要分為兩種。第一種,工匠們為了追求視覺效果與菩薩作為宗教人物的“富態”,選擇將菩薩的耳垂塑造至與下頜齊平的長度,如隋代修筑的莫高窟412窟北龕的脅侍菩薩、初唐時期修筑的莫高窟205窟中心佛龕南側的脅侍菩薩(圖3)都是典型代表,他們擁有較長且圓潤的耳垂,即使耳部沒有任何飾品也顯得比例協調。第二種,刻畫將細繩或緞帶系于頭飾、垂懸耳畔,以強調菩薩“天衣飛揚、滿壁風動”之感。這種被稱作寶繒的絲帶是菩薩寶冠的延伸部分,其主體的絲帶部分垂于耳畔替代穿耳之飾③。這兩種形式使菩薩即使不佩戴穿耳之飾,頭部也依然有足以與華麗的莊身相匹配的平衡感。這些耳飾十分巧妙地作為繁復頭飾與頸部雕琢精致的瓔珞項圈的連接結構,有著承上啟下的作用。
2.2 壁畫
壁畫是莫高窟中刻畫菩薩形象的另一重要表現方式。與雕塑中菩薩極少佩戴耳飾、佩戴者寥寥的情況不同,壁畫中的菩薩極少有不佩戴耳飾的,他們總是佩戴各式耳飾,其風格與造型之豐富讓人稱奇。在此將敦煌莫高窟壁畫中菩薩佩戴的耳飾進行分類研究。
耳珰。耳珰通常作圓柱體,中心穿孔,一端或兩端較粗,體積較小,中部有明顯收腰。耳珰在敦煌莫高窟菩薩耳飾中極少出現④,但如127窟龕內南壁位于左側的菩薩(圖4)便佩戴周圍綴有花紋、中間鑲嵌寶石的耳珰,其耳垂前后都有這種片狀飾物,推測可以從中心小孔摘取。
耳環。耳環造型簡單卻有很強的裝飾功能,學界通常將只有一枚圓環構成的穿耳之飾稱作耳環。壁畫上菩薩所佩戴耳環分為兩種:一是由金色勾勒、形態較為纖細的耳環,如建于中唐時期莫高窟201窟《觀無量壽經變》中的聽法菩薩佩戴的耳飾(圖5)。聽法菩薩梳高髻、戴寶冠,佩戴的耳環形制簡樸,無花紋等多余裝飾。這種造型簡樸的耳環在隋唐時期莫高窟壁畫菩薩像中十分常見,初唐至盛唐時期尤為多見。第二種則是造型較寬、綴以紋樣的耳環,如莫高窟372窟中的持蓮花菩薩(圖6),其耳環外圍有一圈卷云紋,與其寶冠、項圈、臂釧的卷云紋相呼應,這種耳環單獨出現的情況較少。裝飾性更強的是鑲嵌了寶珠的耳環,寶珠的數量由一枚到三枚不等,具有隨機性。如372窟阿彌陀凈土變中的一尊菩薩便佩戴著鑲嵌了一枚寶珠的耳環,217窟龕頂的菩薩則佩戴鑲嵌了三枚寶珠的耳環等。
耳墜。耳墜由耳環演變而來,是敦煌菩薩所佩戴耳飾中造型最豐富的種類,主要分為兩種。筆者將整體較短的耳墜總稱為A型,其中沒有刻畫耳墜中墊片的耳墜為A1型,如莫高窟57窟大勢至菩薩(圖7)佩戴的一對耳墜,上部為較細且無刻畫裝飾的耳環,下部為一顆較大球體的耳墜,中間無墊片連接;刻畫并凸顯了墊片作用的為A2型,如建于隋代的莫高窟404窟菩薩(圖8),由于時間久遠,皮膚、天衣、瓔珞等部分都已剝脫,只有耳墜、項圈等用金色描繪的配飾得以留存,菩薩佩戴的耳墜由一枚耳環、中間同樣顏色的墊片、下端的三角形墜飾組成。也有墜飾較為復雜的A2型耳墜,如莫高窟217窟西壁北側的準提觀音(圖9),其耳墜上部為耳環,下部為四枚寶珠與藍色寶石、紅色瑪瑙攢成的雞心形墜飾,與其寶冠上的幾何形飾物相呼應。將墊片替換為夸張的球狀、雞心狀裝飾物且大小并無固定程式的耳墜,可見墜飾組成有較大隨機性,無特定樣式。這種幾何形墊片與耳環、墜飾緊緊相連的兩段式耳墜幾乎可以將墊片與墜飾視作一體,耳墜的造型整體較短。
筆者將耳墜中組成部分較多、墜飾層次較為豐富者命名為B型,其中三段式耳墜為B1型,如莫高窟217窟西壁所繪的大勢至菩薩像(圖10),菩薩身著佛衣,佩戴的耳墜上部為耳環、中部為多個金色小球攢成的較大金色球體,下部連接多枚瑪瑙與綠寶石;四段式耳墜為B2型,如初唐時期莫高窟57窟北壁的迦葉輿觀音(圖11)佩戴的耳墜上部為雕琢花紋碩大耳環,中部由多個小金球攢于一體,下部墜有多枚不規則形狀瑪瑙,最下端為紅色流蘇。也有如莫高窟57窟脅侍菩薩(圖12)只有由中部球體、下墜的一串小珠與最下方的流蘇構成的耳墜,然這種跳過了耳環部分的耳墜構成在敦煌莫高窟菩薩壁畫中極少見到,除了上部耳環部分幾乎與B2類型耳墜吻合,因此將其視為缺少了耳環部分的B2型耳墜。
3 與同時代西域少數民族耳飾對比
由于同時代有一定身份與地位的漢人并不流行佩戴耳飾,而工匠的藝術創作不僅會參考粉本畫稿,也會取材自民間生活,菩薩所佩戴的耳飾樣式受到的最直觀影響便是周邊信奉佛教的少數民族。由于隋唐時期耳飾在漢人群體間并不流行,因此在分析當時耳飾樣例時主要選自同時代少數民族人士所佩戴的耳飾。
在中唐時期修建的158窟的涅槃經變中各族王子佩戴的耳飾便能體現這一點。如畫面中央頭戴白色氈帽、身著黑色外袍、作哭泣狀的男子(圖13),雖無法確定其具體身份,但從其衣著可以判斷其為胡人,他佩戴的耳墜上部為耳環、中部有墊片、下墜有一顆多枚寶珠攢成的球形墜飾,為典型的A2式,158窟中其余五人皆佩戴相同類型的耳飾。唐昭陵長樂公主墓壁畫《四女侍圖》中左起第三個未梳發髻、頭發向一側披散、頭發呈自然卷曲狀的昆侖仕女(圖14)所佩戴的耳環,相較于敦煌壁畫中菩薩所佩戴的耳飾,體積小,造型也較簡單,可以看出耳環在當時少數民族中已經較為風行了,但在該壁畫中漢族婦女都沒有佩戴,也進一步印證了隋唐時期漢族婦女不尚佩戴耳飾之習俗。
4 與印度佛教造像及壁畫風格對比
古印度作為最早的佛教藝術誕生地,它對我國早期佛教藝術產生了極大影響,敦煌莫高窟也不例外。耳飾作為古印度身份高貴者的重要裝飾品,風格多樣且造型夸張⑤,在古印度眾多風格的佛教造像、壁畫中廣泛出現。笈多風格阿旃陀石窟壁畫中第2窟兜率天中佛陀身邊的菩薩佩戴的耳墜為B1型(圖15),上部為雕琢花紋的耳環,中部為連接下部墜飾的兩根流蘇。第17窟中尚為王子的釋迦牟尼佩戴B2型耳墜⑥(圖16),上部為鑲嵌一排金珠的耳環,中部雙環套疊,連接了由數枚小金珠攢成的球狀裝飾,并由三條流蘇連接底部的紅、綠、藍三色寶石。
無論是少數民族地區還是古印度地區都喜愛佩戴耳環,如阿瑪拉瓦拉派兜率天上的菩薩佩戴了較寬的耳環,它們出現的頻率相當高,可見流行與風靡程度。在藝術創作中古印度地區的耳環尺寸更夸張些,大概為人物耳部大小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因此可以判斷莫高窟工匠們在創作耳環時不僅取材了他們得以見到的時興樣式,也一定程度受到了古印度地區佛教藝術中耳環風格樣式的影響。
5 結語
耳飾是我國傳統服飾的重要部分,也是菩薩服飾中重要的一部分。由于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和“全德全形”儒道思想影響,耳飾佩戴在漢族地區的沒落從先秦一直持續到唐代。隋唐時期漢族人不好佩戴耳飾的習俗對多數敦煌莫高窟隋唐時期的菩薩彩塑像產生了一定影響,大多菩薩彩塑像都沒有刻畫耳飾,只有極少數造像刻畫了體積較小的耳飾。但壁畫中的菩薩則佩戴著形式各異、造型夸張的耳飾,他們的耳飾造型可以分為耳珰、耳環、耳墜三類,其中耳墜的造型最為豐富多樣,根據結構分為A1、A2、B1、B2四種類型。將他們與隋唐時期西域少數民族耳飾以及印度菩薩造像、壁畫中所佩戴的耳飾進行對比,發現其中部分耳飾造型有相同或類似之處,說明隋唐時期敦煌莫高窟菩薩的耳飾在吸收外來文化的基礎上,結合當時社會主流審美觀與流行樣式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故而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與歷史文化研究意義。
注釋
①劉熙.釋名[M].北京:中華書局,2016.
②崔巖.敦煌五代時期供養人像服飾圖案及應用研究[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20;李芽.中國古代耳飾研究[D].上海:上海戲劇學院,2013.
③田華.敦煌莫高窟唐時期耳飾研究[D].上海:東華大學,2000.
④高春明.中國服飾名物考[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
⑤高斐.敦煌石窟佛教服飾研究:以佛、菩薩、居士為例[D].蘭州:西北師范大學,2019.
⑥毛小雨.印度壁畫[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