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大同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與天宮樓閣為遼代所建,素以設計巧妙、制作精良、保存完整而著稱于世,被建筑學家梁思成先生譽為“海內孤品”。目前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與天宮樓閣由于本身材料特性及環境的影響,存在脫榫、歪閃、結構變形及材性受損等多種病害。這些病害嚴重影響了壁藏及天宮樓閣的穩定性、完整性與美觀性,亟需全面開展病害機理調查與預防性保護研究。文章是我們前期對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與天宮樓閣保存現狀短暫調查新發現的小結,旨在說明對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與天宮樓閣調查研究、科學保護的重要性與必要性,為今后系統性開展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與天宮樓閣現狀調查及科學保護工作提供一些有價值的參考。
關鍵詞:薄伽教藏殿;小木作;天宮樓閣;調查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3.033
大同華嚴寺位于城內西南隅,現存最早的建筑是遼重熙七年(1038)①建的,寺院坐西向東,是我國現存年代較早、保存較完整的遼金寺院建筑群。寺內的薄伽教藏殿為國內現存八大遼構之一,集建筑、塑像、壁藏及天宮樓閣、彩繪于一身,是現存遼代建筑中的精品之作。縱覽山西現存宋、遼金時期小木作雖有30余處②,但帳龕類僅有6處③,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內壁藏及天宮樓閣是現存遼代唯一的壁藏類小木作,梁思成先生稱其為“海內孤品”,為我們研究遼代社會歷史、早期仿木構建筑營造制度、建筑裝飾彩繪、室內空間布局、建筑與造像的關系及多民族交流融合對建筑產生的影響等方面提供了珍貴的實例。
目前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由于本身材質特性及環境的影響,存在脫榫、歪閃、結構變形及材性受損等多種病害。這些病害嚴重影響了壁藏及天宮樓閣整體的穩定性、完整性與美觀性,亟需全面展開病害機理調查與預防性保護研究。大同市遼金文化藝術研究院申報的“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病害機理與預防性保護研究”課題,擬以跨學科多專業聯合的方式、從不同的專業視角對殿內壁藏及天宮樓閣開展全面調查記錄、應用三維測量、建模與傳統手工測繪相結合的方法,對壁藏及天宮樓閣進行精準定位、科學檢測,并對現存病害進行調查研究,為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制定預防性科學保護措施,借此分階段有序推動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的各項保護研究工作。此文是對本次課題申報前短暫現狀調查新發現的梳理,有發現也有困惑,整理成文旨在為今后系統性開展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現狀調查做一些嘗試。
關于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的調查與研究,20世紀初日本學者首先對其進行了現狀描述及照片記錄④,之后建筑大師梁思成先生在《大同古建筑調查報告》中對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的結構樣式做了詳盡的描述⑤,奠定了后人研究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的基礎。近年有劉翔宇的博士論文《大同薄伽教藏殿建筑研究》,特別對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做了系統的研究,完善與補充了過去系統研究的不足。本文對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歷史、形制及特點不做贅述。
1 文字材料的新發現
此次調查中我們發現了新的文字資料,一是在第69號(經柜板門上的舊有編號,即北壁一層中央經柜)經柜鋪作層第三層柱頭枋與羅漢枋間發現一團麻紙⑥,經現場拍照、記錄、取出展開確認為3小塊麻紙、上有墨書文字,裝袋、編號,歸資料室存檔。文中出現方丈、僧首、首座、都提點、提點、維那、官門、付寺、典座、圣僧、知客等古代僧官名稱,可能是大殿維修時遺留的出工記錄,具體時間不詳。二是在南壁二層東向西數第6間佛龕內東側隔板花卉彩繪間發現“匠人粱朝剛”題記,題記壓于花卉圖案之上。檢索寺內碑文,發現明崇禎十五年《重修大華嚴寺碑記》碑陰處有“梁朝剛施銀一錢”的文字記錄,它們是不是同一人,值得探究。三是在南壁二層佛龕兩側余塞板上的多處題記(該處題記共有10條,劉翔宇在其博士論文附錄中錄入其中的2條),內容多為出資修建的功德主及出資數額,其中饒府鎮國中尉廷[礻+峑]、郭文士、顯直、龐守訓、李祿等捐贈人與崇禎五年《重修下華嚴寺碑記》⑦碑陰記錄的捐資修繕人員重名。同時在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內南、北次間內檐普拍枋上分別懸掛一牌匾,書寫“饒府鎮國中尉廷[礻+峑]施金”“大明崇禎五年四月二十八日貼金”等文字。據此可以推斷南壁二層佛龕余塞板出現的人名大約為明崇禎五年時人物,且壁藏二層佛龕余塞板現狀自明崇禎年間后未做過大的改動,大量文字的發現對研究明代重修及明代社會學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2 須彌座及一層經柜
通過此次調查發現,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內的壁藏類小木作與傳統大木工藝有著顯著的差別,須彌座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承重部分,一層經柜也并非建于須彌座之上,其柱腳直接落于地平之上,須彌座為合圍壁藏而建,起到遮擋立柱與裝飾的作用。原一層經柜做法與二層經柜做法相似,為開放式結構。現一層經柜的下檻、立檻、上檻及板門為后世增補,具體情況如下:
2.1 須彌座
須彌座高約62cm、進深約89cm、距經柜下出約35cm。上、下枋利用多層疊澀逐層向中部內收至壸門層,壸門層高約26.6cm,外部以壸門牙子式木板拼合,西壁南側壁藏及東北角壁藏須彌座外轉角處角柱做連珠造型。
須彌座內部中空,為框架結構。須彌座上表面依進深方向橫向排列木板3塊,由內向外露明寬度分別約為3cm、21.6cm、7.5cm。轉角處做合角造,靠經柜處木板最窄,須彌座上層表皮多處有挖補痕跡。
在須彌座內可觀察到經柜方柱立于地面之上,面闊方向柱位與一層經柜后世所增補的立檻一一對應。因此可推斷現一層經柜所有表面立檻均貼于原方柱之外。這些垂直落地的立柱作為支撐柱承受了壁藏的全部重量,須彌座是圍合壁藏外圍而建的框架結構,雖對壁藏起到一定的穩固作用,但不承受壁藏整體重量,其裝飾性大于實際功能。
2.2 經柜
一層經柜后世所增補之上檻,緊貼于原闌額之外,其厚度與普拍枋外露部分齊平,約3cm,其高度與原有闌額相同。因西壁南側壁藏腰檐部分整體向南傾斜,導致上檻與普拍枋間存在一定間隙,施一木條添堵,西壁因發生傾斜,封堵木條偶有缺失,導致部分門額與普拍枋間存有約0.5cm的空隙。從空隙中明顯可見原有闌額,但因空間狹小,無法窺其全貌。因此推斷現有上檻為后世所加,其內側原有的闌額與普拍枋組合截面形制符合宋、遼時期呈“T”字形截面的做法(圖1)。
通過觀察一層經柜與須彌座之間節點發現,角柱露明部分做圓柱造,而延伸至須彌座內部為方柱造。壁藏西壁北側外轉角圓柱柱身約有直徑1.5cm左右缺口,從中觀察到其內部為光滑平整的立面,圓柱內部與立面未完全貼合,應為各自獨立的2個構件。另外發現一層外轉角圓柱柱腳與基座接觸面均有較大空隙,東壁南側外轉角圓柱柱腳與基座間相隔達1cm左右。同時在西壁南側外轉角柱頭與普拍枋之間的縫隙內發現與原闌額之上色彩相近的彩繪。由此推斷該角柱與其他立柱皆為方柱,現有圓柱表面為后加構件,貼于轉角方柱外皮。
通過觀察發現壁藏木質結構存在缺失、開裂、脫榫、歪閃等問題,目前最為嚴峻的問題是西壁南側壁藏傾斜情況一直沒有得到有效改善。西壁南側壁藏一層經柜頭部向南發生位移,其立柱傾斜角度達10°之多,而平座層以上柱腳向南略有位移,壁藏整體呈“〈”形。曾有學者提出可能因地基沉降而導致傾斜的產生。經調查我們覺得另有原因。首先,西壁南側一層經柜內內柱高度目測為從地面至一層普拍枋,柱頭沿面闊方向開直榫,上承陡板,形成類似圈梁結構用以拉接立柱,陡板之上再施二層立柱。其支撐柱并未采用通頭立柱,導致其自身穩定性存在缺陷,且一層立柱柱頭與陡板接近脫榫狀態。其次壁藏側立面后邊線整體呈一條斜線。傾斜角度與大殿舊時墻體收分尺度基本相符,推測壁藏原形制應與墻體相依,以確保其穩固。而后期大殿墻體維修時未按原時代特征修葺,導致墻體變薄、并與壁藏脫離,從而產生約20cm間隔,喪失穩定壁藏的作用。最后從天宮樓閣、壁藏與墻體縫隙可觀察到壁藏內部有沿進深方向插入墻體的木質骨架,但隨著墻體的變薄其拉接作用也隨之喪失。所以天宮樓閣作用在西墻南側壁藏平座層的剪力,致使該段壁藏向南傾斜嚴重。傾斜的立柱受力方向發生改變,除天宮樓閣外,其壁藏自身的重力作用在傾斜的立柱之上也將產生巨大的水平推力。若不及時開展現狀病害調查,查明病害機理,進行預防性保護研究,采取合理有效的保護措施,將會產生不可逆轉的嚴重后果。
3 鋪作層
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鋪作種類達18種之多⑧,其中柱頭鋪作1種,補間鋪作6種,轉角鋪作11種。在鋪作的布置上,遵循著一定的規律,整體協調統一而又不失單調。因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工藝精湛,起初我們認為其鋪作構件之間理應全部采用榫卯連接,實則拱頭之上所承散斗均由鐵件固定連接,而斗上之拱依然采用榫卯結構連接。
①在調查過程中我們偶然發現,部分木構件表面明顯存在類似釘帽的物體固定于其上,經檢測為鐵器。之后我們對所有鋪作構件觀察測試,發現其內部均有鐵制物品存在,只因彩畫的裹覆,肉眼較難辨識。在調查西壁南側壁藏一層鋪作層期間,發現其中一朵補間鋪作的令拱拱頭之上散斗缺失,該拱頭上皮未見榫頭,取而代之的為垂直向上的兩根鐵釘,在令拱端頭下皮垂直向上釘入替木,因散斗缺失導致鐵釘上半部分裸露在外。觀其鐵釘形制,主體部分為楔形,橫截面呈矩形,樣式與關山遼墓三號墓出土鐵釘極為相似⑨。
另外,在天宮樓閣鋪作層散斗缺失之處同樣可見類似的楔形鐵釘。由此說明在所有鋪作構件中存在的鐵器應為類似的鐵釘(亦有后期加固的圓形鐵釘),而鋪作部分構件的組合是依靠鐵件連接固定的。
②由于條件所限,我們僅能觀察到西壁南側一層鋪作以及北側二層鋪作層內部結構。西壁南側一層壁藏各柱之間的柱頭分別用陡板進行橫向與縱向拉接,陡板高度與拱眼壁板相似,其平面形成矩形框架結構。通過觀察發現拱眼壁板內側并無鋪作里轉,柱頭枋及鋪作僅作為裝飾貼附于拱眼壁板上。其做法與晉城二仙廟小木作斗拱用鐵絲垂直串接各構件性質基本類似⑩。
4 彩繪
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的彩繪整體保存較好,其藏身、鋪作、拱眼壁、闌額、普拍枋、遮椽板等均施彩繪,顏色還保有較高的彩度和明度,二層闌額及柱頭著色及圖案多具明代建筑彩畫特點。據大明崇禎五年《重修下華嚴寺碑記》記載,崇禎四年至崇禎五年間對殿脊傾頹的薄伽教藏殿進行修繕,還將殿身及殿內塑像、壁藏及天宮樓閣一并進行了較大規模的重繪。但施工中的疏忽遺漏,為我們留下了可能更為早期的彩繪痕跡。
①從一層經柜普拍枋與門額縫隙可觀察到普拍枋下皮及內部闌額用朱、青、綠、白等色滿施彩繪,色澤艷麗、飽滿,與壁藏現有明代遺存彩繪風格截然不同,而和宋遼時期所常用“五彩遍裝”手法相似。具體彩繪時間還需采集數據分析才知,至少我們知道壁藏上有不同歷史時期的彩繪。
②在南壁壁藏二層中部主龕及西側挾屋山面鋪作令拱所承撩檐枋上繪朱底墨色圖案,與網目紋有幾分相似。而在北壁壁藏二層中部主龕及西側挾屋山面鋪作令拱所承撩檐枋上繪有綠底墨色魚鱗狀圖案。此做法與其他撩檐枋彩繪處理方式不同。同時南壁由東向西第4間經柜鋪作層的第三層柱頭枋繪朱底墨色二方連續方勝紋、內繪柿蒂紋,與殿內其他柱頭枋通刷青綠做法亦不相同。
③壁藏及天宮樓閣共有完整的拱眼壁彩畫387幅,拱眼壁著色深藍,用綠、金、紅三色相間收邊,既突出了其構件的形狀,又具層次感。除南壁二層中部主龕及兩側挾屋的拱眼壁繪以金龍、白鶴等圖案外,其余各拱眼壁均用粉、白二色繪以花卉紋樣,其大小有別、分布左右,周圍滿布綠色枝葉。畫面整體線條流暢、色澤飽滿,甚是精美。對全部拱眼壁仔細觀察可見顏料層有一定凸起,其顏料層底部可能有早期彩畫,后期重繪時未將其盡數清理而直接覆蓋。通過燈光照射發現拱眼壁底色映出熒光線條,也許是原拱眼壁彩繪時使用了含云母類礦物顏料而導致反光,熒光線條所勾勒的圖案似牡丹花形狀,花型碩大飽滿。位于東壁北稍間二層佛龕,其前上懸元代牌匾,該匾后的拱眼壁上繪朱底暗紅色花卉,其紋樣、著色與其他拱眼壁所繪內容不同,故此猜測當時因牌匾遮擋導致漏繪。
此次調查是為開展“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內壁藏及天宮樓閣病害機理與預防性保護研究”課題做的前期調研,通過短暫且不系統的調查,加深了對小木作壁藏的認識,雖然只是初步調查,卻也收獲頗豐,為課題工作的開展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嘗試。目前,課題已獲山西省文物局立項,我們堅信系統、完整、科學、嚴謹的調查工作,多學科跨專業的聯動合作研究,對推動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及天宮樓閣的深入研究及科學保護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與作用。
注釋
①華嚴寺的始建年代不詳,寺內碑文記載說法不一,有北魏、唐代之說,但目前缺少其他資料與實物的佐證。薄伽教藏殿內四椽栿下有遼重熙七年墨書題記,佐證該殿建于遼重熙七年。
②見2019年6月寇宇榮發表的《山西宋金時期帳龕類小木作營造技藝研究》。論文通過文獻查閱和實地調研對147座宋、遼金木構建筑中初步篩選出保留有早期小木作的建筑共計38處。
③具體為:長子縣崇慶寺千佛殿倒座佛龕、晉城市二仙廟樓閣式神龕、晉城市玉皇廟成湯殿樓閣式神龕、忻州市金洞寺轉角殿樓閣式神龕、文水縣則天廟大殿神龕、大同市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壁藏。
④主要有:1902年,日本學者伊東忠太發現華嚴寺,并在《北清建筑調查報告》中對華嚴寺做了介紹。1918年,關野貞對華嚴寺進行了調查,1926年在薄伽教藏殿內四椽栿下發現重熙七年題記,在出版的《大同大華嚴寺》一文中對殿內的壁藏做了專門的論述。1930年村田治郎調查華嚴寺,發表了《支那山西省大同大華嚴寺》,1943年出版《大同大華嚴寺》一書,是華嚴寺最早的圖像資料。
⑤1933年9月,中國營造學社的梁思成、劉敦禎、林徽因、莫宗江等人對華嚴寺、善化寺、云岡石窟及市內其他古代建筑進行了調查,1934年發表《大同古建筑調查報告》于《中國營造學社會刊》第四卷第3、4期。文中對小木作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對后世研究產生深遠的影響。
⑥2021年10月14日,由李雪芹發現,經院領導同意后,拍照、提取、錄文、裝袋后入研究院資料室保存。
⑦明崇禎五年《重修下華嚴寺碑記》記錄了崇禎四年七月至崇禎五年五月龐居士組織下華嚴寺維修歷程,目前立于薄伽教藏殿月臺之上,碑陰詳細記錄了此次維修捐資效役人員姓名及維修費用支出。
⑧梁思成、劉敦楨在《大同古建筑調查報告》中描述鋪作種類共17種,即柱頭鋪作1種,補間鋪作6種,轉角鋪作10種。劉翔宇在《大同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建筑研究》中認為轉角鋪作應有11種,鋪作種類合計18種,多出的一種為北壁藏平座層內轉角鋪作,其加附角斗,與《大同古建筑調查報告》描述的平座內轉角鋪作不同。
⑨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關山遼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
⑩呂舟,鄭宇,姜錚.晉城二仙廟小木作帳龕調查研究報告[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7:圖1-圖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