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呼吸

大山里一片寂靜，幾聲鳥鳴、蟲叫過后，只有我走路的腳步聲，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于是這大山更為寂靜了。當炊煙裊裊升起來的時候，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大山是活的，村莊是活的，我孤獨、寂寞的心情頓時活泛起來。炊煙從我的心頭掠過，輕輕地撫摸著，好像母親的手，疲憊的心情有了些許安慰。炊煙就是大山的靈魂，炊煙就是村莊的旗幟，炊煙就是村莊的呼吸。

故鄉(xiāng)的村莊就藏在大山的褶皺里，躲在樹木的懷抱里，當炊煙升起來的時候，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山坳里有人家，那個樹林里也有人家。

“少小離家老大回”，村莊定位，炊煙導航，我是循著村莊的炊煙路線回來的，我是嗅著村莊炊煙的味道回來的。村莊的炊煙像溫暖的手，像風箏的線，拉拉拽拽，多年的游子回來了。

村莊已經(jīng)不是記憶中的村莊，但是炊煙還是記憶中的炊煙。故鄉(xiāng)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脫貧致富奔小康，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記憶里的貧窮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富裕了。只是這炊煙沒有變，還是那溫暖的味道，還是那母乳的味道。

母親點燃了灶膛里的柴禾，就點燃了一天的新生活，炊煙在煙囪里擁擠著，喜出望外地飛了出去，沒有來得及擠出去的炊煙，就索性直接從灶膛的門口涌了出來，炊煙和著水汽的霧霾、飯菜的味道彌漫著整個窯洞，母親一下子淚眼婆娑了，每次做飯，她都要流眼淚，煙熏火燎的生活，她已經(jīng)習慣了。

窯洞的墻壁是黝黑的，這是炊煙吻過的唇印，這也是生活腳步丈量過的足跡，沉淀著煙菲霧集的歲月和酸辣苦甜的生活。

村莊的炊煙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時代同呼吸、共命運。兵荒馬亂的年代，村莊的炊煙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老百姓把心提在嗓子眼上，一旦土匪來了，國民黨的殘兵敗將來了，燒殺掠搶，無惡不做，唯一的辦法就是“跑賊”，他們跑到大山里去，等待風平浪靜以后，才能夠重返家園，才能夠重新點燃煙火。共產(chǎn)黨的紅軍來了，老百姓又如驚弓之鳥，還是躲躲藏藏，慢慢的，他們發(fā)現(xiàn)紅軍紀律嚴明，對老百姓的財物秋毫無犯，老百姓感動啊，他們殺豬宰羊，炊煙四起，熱情地款待紅軍。

村莊的炊煙有著動人的故事。炊煙升起來了，張家娶新媳婦了，前村里的，里莊里的，大家都來了，大口地吃席，祝賀著幸福美滿，早生貴子；炊煙升起來了，李家的孩子滿月酒，左鄰的，右舍的，大家都來了，發(fā)個紅包，送個禮品，祝福著兒孫滿堂，人丁興旺。炊煙升起來了，王家要分家了。樹大分枝，這是好事情，娘家人來了，舅家人來了，做個見證，圖個喜慶。又一抹炊煙升起來了，又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賡續(xù)著煙火里的生活。

每一道炊煙下面都有一個村莊，每一個村莊里面都住著勤勞的人們。祖祖輩輩，生生不息，他們辛勤地耕耘著土地，收獲著夢想。

炊煙是村莊的名片，有村莊的地方就有炊煙，有炊煙的地方就有村莊。村莊因為炊煙才有了生機，炊煙因為村莊才戀戀不舍。人們因為有了村莊才安居樂業(yè)，因為有了炊煙才幸福地生活。

大山里的人們看時間就是看炊煙，早上的炊煙升起來了，耕地的男人估摸著，再耕兩個來回，女人的早飯就送來了。中午的炊煙升起來了，該卸牛了。傍晚的炊煙升起來了，放羊的也要回家了。

小時候貪玩，在外面玩得久了，忘記了回家，突然望見了炊煙，就屁顛屁顛地往家跑，這次，沒有等母親長長的呼喚我的乳名，我就自覺地回來了，母親高興得笑了。晚霞的余暉為氤氳的炊煙鑲嵌了金邊，為牧羊人鑲嵌了金邊，為小羊羔和大羊鑲嵌了金邊，它們親昵地“咩咩”呼應著。為大公雞和母雞們鑲嵌了金邊，它們親熱地“咕咕”招呼著打道回府。

沒有風的時候，炊煙就是一個挺拔的偉丈夫，伸著手臂，努力地夠著天上的云朵。有風的時候，炊煙就是一個婀娜的女人，搖擺著腰肢，翩翩起舞。

還是風，和炊煙逗趣。把炊煙送到天空，天上的白云熱情地伸出了胳膊，把炊煙輕攬入懷，炊煙也變成了云；把炊煙平鋪在地上，好像積雪；把炊煙揉碎，在天空飛舞，好像雪花；在地上盛開，好像圣潔的白牡丹。

炊煙就是大山、村莊的呼吸，連綿不絕的大山，像一尊尊奔跑的勇士，像一個個睡美人，起伏著，呼吸著。炊煙漫過，好像給這勇士穿上了銀色戰(zhàn)袍，好像為這美人穿上了白紗睡衣。灶膛張著嘴把空氣吸進去，炊煙從煙囪的嘴里吐出來。老百姓的生活很隨便，但也很有儀式感。一日三餐的呼吸，熏陶著、渲染著平凡的歲月和人生。一天、一年、一輩子，多少代人，都是這樣播放著同樣的圖像，同樣的聲音，同樣的味道。

村莊的炊煙是有味道的，裹挾著滿滿的香味。又是風熱情地把炊煙推搡著，肆意地廣告著，誰家是雞蛋炒肉片，誰家是炸油餅，誰家是酸湯臊子面。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炊煙很快地升起來了，這是最隆重的歡迎儀式，這是最厚重的待客之道。

村莊的炊煙是溫暖的，在田地里辛勤勞作，疲憊不堪，突然看見了炊煙，渾身增添了無窮的力量。久別回家，還沒有到家，就遠遠地看見了炊煙，溫柔的親情，溫暖的家常飯，溫馨的家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生活困難的年代，冰鍋冷灶，炊煙是輕描淡寫的，是寡而無味的，是朝不保夕、隔三差五的，氣若游絲，茍且延喘。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村莊的炊煙冒起來了，脫貧致富，鄉(xiāng)村振興，村莊的炊煙才越來越濃，只有在這生活幸福的年代，村莊的炊煙才是永恒的。

“誰家的煙囪里冒煙呢”，這是一句俗語，意思就是誰家的日子過得好了，老百姓都是希望自己的煙囪里冒煙，也希望著別人的煙囪里冒煙。

炊煙是村莊的專利，在城市的樓房里做飯，總是覺得好像缺少一點什么？仔細想想，是缺少這原汁原味的生活煙火氣息。在村莊，打餅子用軟柴，煮肉用硬柴，液化氣和電磁爐永遠不可能有柴禾灶的火候，永遠不可能有村莊的味道。

村莊的炊煙，你家的挽著我家的，我家的挽著他家的，左顧右盼地升騰，團結友善地連成了片，這是故鄉(xiāng)的云。

村莊的炊煙啊，從我的記憶飄過，從我的夢中飄過，總是這樣讓人難以釋懷。抓一把炊煙裝進口袋里，謹小慎微地把口袋捂好。抓一把炊煙裝進腦海里，小心翼翼地珍藏著。

大山是活著的，村莊是活著的，這炊煙，就是村莊的呼吸！

責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