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種子

“人就像一粒種子，要做一粒好種子。”

——袁隆平

小引

驚蟄過后是春分，這當口正是農事整田下稻秧的繁忙季節。每年到這個時候，冷清了一冬的苗圃路就熱鬧起來。

苗圃路這條街是南漳縣城里農用生產資料商戶較為集中的地方，農膜、農藥、化肥、種子一應俱全，開了春這條街上就忙碌起來，不時有農用車從街上開過。駕車的農人們不時地停下向沿街門店打聽水稻品種和價格。問來問去，多數人都走進了一家掛著“放心種子大廳”招牌的門店，然后一個個提著滿滿的谷種袋子走出店門。

買種的人駕車走了，接著就來了兩家做種子生意的同行。他們搶著給店主上煙，店主忙給他們讓座、倒茶。

來人就坐了，一人拿出火機給店主嘴上的紙煙點燃，陪著笑臉說：“何經理，讓我們也加入你們合作社吧，有你在頭里，我們跟著就啥心不用操……”

另外一人接口說：“是的唦，現在我們想明白了，賣種子沒得技術人家根本不相信了，過去只管種子賣出去錢數到手，哪個還操這閑心？如今你們合作社賣種子送服務，現在的農民一到店里都先問有沒有跟蹤技術服務。還提出寅時叫，卯時到。我們沒得啥子技術，不應承下來人家就不跟我們做生意了。你就把我們都帶上吧。”

“行啊，誰想加入合作社我都歡迎，只要真心想為農民做事，我會把我自己懂得的技術教給大家，這是我當年對袁隆平院士作的承諾。袁老走了，我要一直堅守下去。”被稱作何經理的人是一個敦敦實實的中年漢子，他放下手上的谷種，遞給對方一張紙說：“這是我們合作社章程，你們先看看，最近中央又發了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意見，我們這些經營農資的，要爭取在鄉村振興中好好干上一番事業。”

何經理名叫何文國，身板結實，一副自帶笑的憨厚面相。別看他只是縣城里的一個種子經營戶。說起他的名字，在南漳縣，甚至在整個種子經營領域，他都是隔墻吹喇叭——名聲在外。上過省市的報紙電視，上過中央電視臺的“中國好人榜”。走進他的“放心種子大廳”，吸引客人目光的不止是碼放整齊的各式種子，不止是墻上懸掛的各種經營許可證書和榮譽牌匾——“全國種子市場觀察點”“全國誠實守信模范公益宣傳形象代言人”“湖北省道德模范”“襄陽創客英雄”等十余塊，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與世界雜交稻之父、中國工程院院士袁隆平的合影。

初次走進他店里的人都會感到驚訝，出來后免不了四處打聽——這賣種子的何經理怎么會有這么高的“門頭”？

買過何文國種子的人都會說，嗨喲，他可不是一般的老板！人家是襄陽農校畢業的農藝師，弄種子的專家，買了他的種子不單是放心，人家還像保姆一樣服務到底，保你增產豐收。這“門頭”是人家這些年熬出來的。

“門頭”，是南漳方言，包含了店鋪的聲望、形象、信譽多重意思在里面。看到這里，讀者一定想知道這個像莊稼漢一樣的何文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在種子行業的“門頭”是怎樣熬出來的？他這些高大上的榮譽是怎么掙來的？本文將邀您一同走進何文國的種子天地，循著他事業發展的軌跡，去追尋他人生成長的心路歷程。

童年的饑餓讓他從小

就立下獻身農業的志向

何文國出生的村子叫望家沖，其實是人稱枯崗地的丘陵地帶。耕地面積少，又沒得好種子，糧食產量低，父母一年到頭起早貪黑地苦做，從隊上分回的糧食總是那么少。那時候都是靠工分吃飯，沒有貧困戶這個概念——因為大家都一樣窮。所不同的是家庭主要勞力的多與少、掙工分換口糧的多與少。何文國家人多，上有爺爺奶奶、下有他們兄弟姊妹6個子女，只有父母兩人掙工分，屬于那種家大口闊型的戶。家里一天三頓不是南瓜稀飯就是紅薯糊糊，不到過年吃不到一頓白米飯。即使這樣省儉，口糧還是接不上。每年春天青黃不接時，他和兄妹們還要到處挖野菜、摘樹葉，何文國童年的記憶里都是饑餓。窮人的孩子早懂事，小時候何文國每每看到父母親愁苦的臉，看到母親在鍋里攪動卻看不見米樣，看到端在手里的稀飯能照出人臉，他就知道家道艱難，就懂得為大人分憂，他幾乎天天餓著肚子卻還教弟妹們不要喊餓。他在崗坡上挖過野菜，也爬到樹上捋過樹葉，跑到翻過的田地撿過紅薯、拾過菜葉。小小年紀的他卻經常想著大人的事，當他看到家里分回來的稻子顆粒小還夾著癟殼，看到田里稻谷穗小顆粒稀，不止一次地問父親，稻穗咋這樣小呢？父親嘆氣說，稻子本來就是這樣的。春天下種時看到父親把一筐筐浸過的稻子往秧田里撒，就說，我媽做飯都舍不得多下一顆米，你把這一筐筐的谷子撒下去，密密實實的，感覺收的稻谷都做種了！

父親苦笑著，說，憨娃子，下稻谷種可是不敢省的，一畝田正常都要30多斤做種，不算多。何文國說，那一畝田要收好多斤稻谷呢？父親告訴他，好水田遇上好年成一年能收300多斤。何文國心疼地說，聽唱歌說春種一粒籽，秋收萬顆糧，你這種子都占產量十分之一了呀！

父親說，憨娃子，唱的歌咋能當真，自古以來都是收十成留一成做種，長大了你就曉得了……

父親的話深深刻在了何文國心上，他對父親說，等我長大了就去讀專門教種田的學校，學了本事讓田里稻谷穗子長長的、谷顆子飽飽的！稻子收多了，每天都吃大米干飯！

父親聽兒子小小年紀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意外，又十分高興。他拍著何文國的頭說，兒子，你有這個志向當爹的給你保證，只要你考得上，只要你讀得進去，我砸鍋賣鐵也要供你！

村里人聽說何家娃子有志向，想讀那種讓稻田多收谷子的學校，都稱贊這娃子有志氣，誰見了何文國就說，娃子長大想讀大學，這是好事，到時你爹供不起你，我們村上人都來幫襯。

何文國受到激勵，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一進初中，他就確定了目標——教農人種田的學校。經過三年發奮攻讀，他終于在初中畢業那年如愿以償，考過了省中專錄取線。他以優異的成績和第一志愿被襄陽地區農業學校錄取。他的中考分數高出錄取線好多分，完全可以選擇省城武漢的機械工業學校。但是何文國想起了童年的饑餓，想起了父親把稻谷大筐大筐當作種子撒下秧田的無奈，想起了父親和村里鄉親們期望的目光，便毫不猶豫地填報了襄陽農校，結果被優先錄取。能考上這樣的學校，望家沖村人都認為了不起，因為當時從中專學校畢業后由國家分配工作，這意味著何文國跳出了農門。村里人都說，何家的娃子要當國家干部吃皇糧了！

襄陽農校是湖北省屬重點中等專業學校，在農業系統有很高的聲望。何文國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他認真對待每一門專業課。每一天都把課表排得滿滿的。教室——圖書館——食堂——宿舍，同學們眼里的何文國除了學習便再沒有別的愛好，星期日從未見他上過街。寒暑假他回到農村做各種農業調查，土壤酸堿度、化肥施肥期的管理、水的硬度對水稻分蘗的影響及水稻各個時期的病蟲害防治等。四年中專讀完了，1987年7月，品學兼優的何文國從襄陽農校畢業。他不僅各科成績都是優秀，并且在農作物特性研究，特別是水稻種植管理方面也有了豐富的實踐經驗。畢業分配時，他分到了南漳縣農業局系統。因為縣屬九集良種場需要技術員，農業局征求何文國的意見，何文國說，他學的就是這個專業，到良種場正好發揮他的專業特長！

何文國滿懷信心地去了縣良種場。當時他是專業技術員，按當時情況完全可以坐在辦公室里給主管生產的副場長當當參謀、出出主意，或者跟著場領導到各生產隊去走走看看就行了。但是，何文國不是這個性。他愿意到良種場工作就是想實現自己小時候的理想。分到良種場后，何文國便一頭扎進場里的各種良種實驗基地。

人們時常看見這位從地區農校分來的何技術員挽著褲腳穿梭在田間，跟種田的農民沒有多大區別。

在油菜籽收割季節，人們看到他彎著腰幫人起勁地割著油菜籽，一鋪鋪粗壯的菜籽被他鋒利的鐮刀割倒。插秧季節，人們看到他在不同的農戶田里幫人插秧，一只手飛快地分著秧苗，另一只手飛快地插入整好的泥里，身后橫成線、豎成行，留下一片新綠。小麥地里、稻田埂上，常看到他耐心地教人施肥，給田主人講著增產增收的農技知識……

很快，十里八鄉的種田人都曉得九集良種場來了一個精通農業技術、熱心快腸、待農民如親人的年輕技術員。農民們遇到買稻種麥種，或是莊稼遇到病蟲害便都來請教他。

何文國把他的根，深植于南漳的土地上。

在命運轉折關頭，

他只身躍入波譎云詭的市場之海

然而，正當何文國潛心鉆研專業技術的時候，一個誘人的機會向他招手了。同屬于縣農業局的種子公司看上了何文國，他們從檔案里、從良種場群眾的口碑里發現他是個難得的人才。他們向局里提出，種子公司更需要何文國這樣的技術人才。1989年4月，縣農業局一紙調令，將何文國從良種場調到了種子公司。這次調動對于何文國有兩大意義：一是他被當作人才受到了局里的重視，二是他由此從鄉下調到了縣城。

沒想到何文國在種子公司工作了幾個月之后，農業局辦公室主任從他替公司寫的報告中發現，他的字寫得好，文字表達能力很強，于是找了局長，把何文國從種子公司調到了局辦公室。因為何文國剛到種子公司時間不長，加上局里編制限制，就沒有立即辦正式調動手續。

這次調動使何文國心里隱隱有些憂慮，從良種場調到種子公司已離開了一線，再到局里，離領導近了，但是離他小時候的志向越來越遠了。不管心里怎么想，最終要服從組織決定。何文國只能把對種子的牽掛暫時存放到心底，全身心地投入到農業局機關的工作之中。農業局辦公室工作比何文國想象得復雜，日常事務繁雜，局領導班子成員各自分工負責的領域他都得熟悉，要應付寫不完的材料，并且要應對很多突發性事務，這對一個人的綜合素質有很高的要求。何文國感覺自己經驗不足，特別需要學習。他從龐雜的事務中擠出時間報了大學的函授，見縫插針地自學。在局里工作期間，他不僅通過自修拿到了華中農業大學的函授本科文憑，書法練習也大有長進，業余時間經常把自己的書法作品拿去參加縣里的一些展覽。他的好學精神得到了領導和同事們的認可。1991年初，何文國被選拔到北京中國農業大學進修一年。中國農大一年的深造對于何文國綜合素質的提高十分重要，使他的業務水平得到了質的飛躍。進修回來后，何文國有了一項新的任務，領導將全縣農業系統的統計工作安排給他。他沒讓領導和自己失望：悉心鉆研這陌生的領域。經過何文國的努力，從1992年起，南漳縣農業局統計工作面貌一新，連續三年獲得省農業廳“先進單位”稱號。何文國也多次獲得省農業廳統計工作“二等獎”。

很多人看好何文國，認為他憑自己的才華必會在農業局脫穎而出，甚至有可能走上仕途。何文國從不抱希望，只追求政治上的進步，他的愿望是能成為一名中國共產黨的黨員。其實局領導班子是看重他的，幾次為他寫報告申請編制，想正式調他到局里工作。但適逢機構改革，各機構不僅不能增人，還要大量精減機關人員。不過，何文國覺得，在局里工作的最大進步，就是他的入黨愿望實現了，他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

然而，就在人們議論何文國前程似錦的時候，國家改革開放步入“深水區”，機構改革、企業改制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何文國的原單位南漳縣種子公司成為改革的對象。公司不再具有國營性質，何文國的機關生活戛然而止。有些茫然的何文國感覺命運跟自己開了個玩笑。一時間，他被失落和挫敗深深籠罩。

不過這種失落是短暫的，籠罩在心頭的陰云也很快散去。何文國天天學習，了解國家改革的總體走向，明白改革是大趨勢，作為普通人應盡快適應。而且他先被調到種子公司、后被抽借到局里工作并非他人生追求的本心，現在的何文國可以做任何他想做、能做的事情。

這時候，何文國想起了自己曾經向父親夸下的海口，想起了父親當時欣慰、驕傲的臉龐。何文國臉上一陣羞愧，自己在機關辦公室忙碌了這么些年，疲于奔命，竟沒有做幾件能讓人記起，甚至沒有一件能夠上得了臺面的事。他徹底釋然了，這是天在助他，幫他回歸專業，回歸土地。

這天夜里，何文國做了一個夢，他回到了老家望家沖，一幅春意盎然的農耕圖畫在他眼前呈現——春天到來，布谷鳥歡叫，犁耙水響，村人把褲腿高高地挽在膝上，扶著犁，架著耖，吆著牛，揚著鞭，唱著催牛歌。頓時間，吆牛聲在他耳畔響起：

噢——吽，過來喲，過來喲

噢——吽，過來喲，過來喲

…………

何文國喜歡聽這犁田催牛的吆喝聲，對于他，這是詩，這是音樂，這是農人春種時充滿希望的歌。這田園農耕景象、農人們吆牛的歌聲讓何文國展開了郁結，心胸無比開闊。朦朧中仿佛一條大道在眼前展開，何文國沖著那心中的大道追著，跑著……

夢醒了，何文國拿定了主意，堅定了信心。他向給他做思想工作的局領導說：“老領導，您放心吧，我想得通，我是農學專業的，在局里這些年我也跟領導和同事們學了不少管理知識，等于又上了一次學。我是黨員，不會給組織添麻煩，我相信，憑我的專業技術會走出一條路來！”

2000年早春，何文國走出了縣農業局，離開了名存實亡的縣種子公司，丟掉了13年的國營職工身份，下海了。

“下海”是一個特別的名詞，是當時對從計劃經濟或體制內走向市場的一種形象化表述。體制改革之初，人們把自由競爭、毫無保障、無法預測的市場稱作“海”，這是源于人們對市場最初的恐懼，感覺市場就像海一樣波濤洶涌，瞬息萬變，無法預測。何文國就在人們對市場經濟之海普遍恐懼的時候，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市場經濟的海洋深不可測，但充滿誘惑。此時的何文國只是一個沒有任何保險措施的沖浪人，下海時他赤手空拳，一無所有。他面前只有兩種可能——要么征服海洋，要么葬身海底。面對險象環生的市場，唯有放手一搏！

何文國帶著提前下崗的妻子陳盛芬邁出了艱難創業的第一步。既然是從種子公司出來的人，他仍打算經營種子。憑借在農校的扎實基礎，以及過往積累的對種子業務的了解，他向原來的“東家”——縣種子公司租下了一間門面，向相關部門申請注冊了店名，開了一間小小的種子店，起了一個響亮大氣的名字——放心種子大廳，還花錢請廣告商設計制作了一塊大招牌。

不僅是放心種子大廳經理，何文國又兼任采購員、銷售員、技術員。妻子也是身兼三職——會計、出納、營業員。按照時尚的做法，他給自己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赫然印著幾行字，上一行“南漳縣放心種子大廳”，下面是“何文國經理”，再下面是“湖北省南漳縣城關鎮苗圃路，聯系方式”等。

開業那天，何文國的父母和親友們特地從望家沖趕到縣城祝賀，不少平時認識的種植戶也來祝賀。何文國的父親是個謹小慎微的農民，他看了種子店的招牌說：“放心種子大廳，這個店名有點大，俗話說行大壓客，你才開始做生意，不要讓人家感覺你張狂。”

一貫對父親言聽計從的何文國朗聲說：“爹，我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就一定會走穩，不但要把生意做起來，還要一步步做大。我做這個招牌，不只是顯眼讓人看得見，還要把這行做大。但是行大決不壓客，不僅不壓客，還要跟買種子的農戶交朋友，把他們當親戚，當親人。我上過農校，有技術，我要給買種子的農戶當莊稼保姆，教他們把莊稼種好，保證他們增產豐收。我起‘放心種子大廳’這個名也是一種宣誓，一種承諾，要讓從我店里買種子的父老鄉親們放心！”

父親聽了，臉上充滿憂慮的皺紋舒展開了，對兒子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忘記我們種田人的根本。”

種子店開業以后，何文國才真正懂得了“下海”的深刻含義，很快就體驗了市場的殘酷和復雜。隨著國家對種子經營政策的徹底放開，各路資本、各色生意人紛紛來搶食這塊垂涎已久的蛋糕，本地的、外地的一個個公司，一家家門店競相殺入種子市場。原來獨家經營、死水一潭的種子市場變得五花八門，使原本單純的種子經營行業泥沙俱下，良莠難辨，讓種田人眼花繚亂。一些人目的單一，不管做什么生意，以盡快賺到錢為目的，沒有長期打算，撈一把就走。這使得種子市場價格混亂，質量無法得到保證。面對這樣混亂的局面，很多經銷者靠賭運氣，像打麻將一樣，賣得好，當胡了一把；賣得不好，虧了本就認栽退場。

這樣的經營環境給何文國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怎樣才能在亂象叢生的種子市場站穩腳跟呢？一開始，放心種子大廳并不被人認可，何文國向顧客介紹種子時不欺不瞞，實話實說，從不夸大其詞，把優點、缺點如實相告，也不屑于到處攔客、搶客拉生意。所以，何文國在那些低價傾銷、巧舌如簧的商戶擠壓下，在這種無序競爭中往往處于下風。

妻子有些著急了，讓他也到街上去攔客。但是何文國不急不躁，他有信心憑自己的強項贏得市場，他的強項就是專業知識和技術。在農校時他研究過各地水稻和玉米的習性，對各種水稻、玉米了如指掌。他堅持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遴選大江南北的種子，引進適合南漳氣候、土壤的種子，進貨渠道可靠，技術質量可靠，堅持貨真價實，既不趁亂任意加價，也不惡意競爭壓價傾銷。他將售賣的各種種子的生長習性印在紙上，對來買他種子的人現場進行種植技術培訓，并向買他種子的農戶承諾提供全程跟蹤服務，隨時可以去田間給予指導，隨時為農戶免費診治病蟲害。

幾個月之后，來何文國種子店咨詢的人漸漸多了。他誠實的經營理念逐漸被越來越多的農戶知曉，銷售額穩步上升。他的專業背景和在農業局的工作經歷也成了他經營信譽的組成部分。半年以后，他在全縣各鄉鎮擁有了自己的客戶，其中有不少客戶是他在良種場和種子公司時認識慕名而來的。他們知道這位當年的何技術員誠實忠厚，他們喜歡跟他打交道。這些客戶也影響著他們身邊的農戶，何文國的名字在全縣開始聲名遠播。這樣一來，何文國的業務不斷擴大，原本擔心交不上房租的一間門面很快顯得窄了。何文國順勢而為，把隔壁的一間門面租下來，將兩間打通合成一間，這樣種子大廳名符其實了。于是，他重新做了一個招牌，比剛開業時的招牌大了一倍，把兩間門面全部占滿，白底紅字，十分醒目。

何文國終于在海浪的搏擊中漸漸熟悉了水性，也初步認識了海的規律。他也體驗到了一種拼搏的樂趣。在市場站住腳跟之后的何文國，不僅不再害怕市場，消除了對海的恐懼，并且有一種“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愜意。甩掉了體制的桎梏，何文國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

樹立誠信理念，

傾家蕩產打造“放心”品牌

秋天的黑土地，原本該是稻浪滾滾的喜人景象，現在卻是一片荒草，因為這些稻子大都沒有抽穗，少量出了穗的也是沒有籽粒的癟殼……農人們在田頭嘆息、哭泣，更多的人則在憤怒地喊著：“看呀，收的盡是稻草，咱們去找那賣種子的，要他賠我們！”“對！要他賠！要他賠！”越來越多的人烏泱泱地朝一家種子店涌來。

“啊——啊——”何文國驚恐地大叫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被嚇醒的妻子推推他，說：“你又做那個惡夢了？”

清醒后的何文國看著老婆，心卻還在夢中，說：“是的，自從央視《今日說法》欄目報道了那個假種子坑農事件，這事就像在心里生了根，再也放不下。你想想，1700畝生長優質稻米的黑土地，就因為當年買了假種子絕了收，你想想那些受害的農人，他們那年的日子怎么熬？”

假種子事件播出后，在全國引起強烈的反響，并且極大地刺激了何文國。這使他真正懂得了種子經營的巨大風險。一段時間以來，他反復做同樣的夢。夢醒之后，夫妻倆便再也睡不著，反復地討論這個事件。末了，何文國對妻子說：“這對我們是一個警示，千萬千萬小心，一旦出了事，害了人家，我們自己也完了！”

雖然放心種子大廳在南漳有了些名氣，但是何文國卻越加小心謹慎。挨餓的生活經歷使他懂得了種子對于農人的重要。種子誤人一季，就等于誤了人家一年。一家人的吃飯穿衣、人情往來、日常用度全都指望它，耽誤一季莊稼就斷了人家一家人的生路。經營種子店，不僅考驗一個人的經營能力，更考驗一個人的良知。何文國把每個買種子的農人都看成自己的父母或是兄弟姐妹，只要發現自己售出的種子有任何瑕疵，立即追回給予調換，確保萬無一失。盡管他一再小心，然而，步步驚心的市場防不勝防，仍讓他遭遇了滅頂之災。

何文國專業知識扎實，所以他在南方選購的種子深受農民信任，凡是先年買他店里的種子者都獲得了好收成，第二年來找他要種子的農民排起了隊。何文國選購的第一批種子很快售罄，于是他趕緊預訂了第二批。種子還未運到，何文國為聯系業務去了清河農場。這時，一個叫鄒大發的農民從峽口趕來找何文國，說要買種子，秧田整好了，急著浸種。聽說何文國不在，鄒大發很是沮喪，因為他來一趟不容易。原來他沒有登上記，生怕何文國不賣給他，就跟陳盛芬再三央求，說他請了車來一趟不容易，農時不等人，一定要想辦法讓他當天把種子運回去。陳盛芬看他著急的樣子很是不忍，可是第一批種子賣光了，便想起去年余下的一點庫存。陳盛芬詳細地說了這個種子的來歷，明白告訴他發芽率要比今年新進的種子低10%，但種子肯定是好的。鄒大發急火攻心，說：“季節來了，早一天落種就不一樣，你給我看看。”陳盛芬把種子樣品挖了一碗出來給鄒大發看。鄒大發看到那碗里的稻種澄黃飽滿，攤手上陽光一照金燦燦的，便說：“老板娘，我跟你們何技術員認得好多年，年年買你們種子就是信得過你們。你把底兒都交給我了，不就是發芽率低點，那我多買一點，下秧時多撒幾把種子不就行了。”陳盛芬見他這樣誠懸，說：“那我也給你讓點價，比新種子的價格便宜20%咋樣？”

當下陳盛芬搬出那批種子，過了磅秤，鄒大發把種子搬上車，樂滋滋地開走了，臨走還向陳盛芬連聲道謝。

鄒大發前腳走，不一會兒，何文國就從清河農場回到了門店。倒了水剛喝了兩口，一個叫劉紅武的熟人就進了門。何文國給他倒了杯茶水說：“紅武兄弟，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明天新種子一到，首先就給你留夠。你這又來不是喜歡跑嘛。”

劉紅武不緊不慢地說：“何技術，你們真是曉得種田人的艱難，我剛才路上碰到鄒大發了，他那種子看起來好著呢。人家鄒家是種糧大戶呢，他敢種，我也敢種。”

何文國聽了臉色大變，急慌慌對妻子陳盛芬喊叫起來：“你把那個種子賣給人家了？誰讓你賣的？！你——你要給我惹禍子哇！”

妻子陳盛芬見何文國這樣急切，話說得這樣重，也慌了神，分辯說：“我都給他說清楚了，也沒騙他。我跟他說了發芽率有點兒影響，要比新種子低十個點，并且少要了他二成的錢，鄒大發自己說多買些多撒些也是一樣的。”

“你給我閉上嘴！你就是想把積壓的2萬元弄回來是吧？你要為這點兒錢害人一家一季莊稼嗎？”妻子從未見過何文國對她發這么大的火，一時慌了手腳，結結巴巴地說：“我是把實情告訴了他的，沒想……”

何文國顧不上埋怨妻子，急慌慌地對劉紅武說：“紅武兄弟，這個種子你不能買，發芽率低10%不是個小數，你多撒再多的谷種也不保險。要是缺了苗，減了收成，就算你們不找我，我心里也過不去。我這放心種子大廳的牌子還好意思掛著。你今天先回去，新種子立馬就到，我第一個通知你來。現在我也沒時間跟你解釋了，我得趕快找輛車往峽口趕，把種子追回來！”

何文國趕忙在街上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師傅，你能開多快就開多快！我去追一輛農用車。再晚了就追不上了，麻煩了！”

出租車司機聽他說得急，安慰他不要急，等出了城就把油門踩到最高位。出租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把鄒大發追上了。鄒大發聽何文國要把種子追回去，等過天換新種，明白了何文國的意思，深受感動，抱著何文國的肩膀說：“人家喊你何經理，我看你還是那個何技術員！”

鄒大發隔兩天拉回了新種子，當年收成比往年高出一成多。他逢人就說：“何技術員開的放心種子大廳，名不虛傳，寧愿自己損失2萬元，也不肯虧了農戶，這真是個少見的好人！”

然而，商海不僅是惡浪洶涌，而且暗礁遍布。正當何文國放心種子大廳的信譽逐漸傳揚開來時，一個猝不及防的陷阱，幾乎讓何文國聲譽掃地，傾家蕩產。

那是在2008年的早春二月，農諺說：“過到了二月二，冬瓜葫蘆都落地兒。”因為何文國常年堅持給農民們做現代農業技術輔導，幾個地方的村民爭著請他去講農作物種植技術。這天，本來他是要去四川一個種子商那里驗收往回發貨的。可是峽口鎮的農戶聽說何技術員要去講課，幾天前都開始打聽了，他不能讓那些眼巴巴等著他的農民兄弟們空等一場。“今天必須去！”可是四川的種子相比更為重要，這是他今年春季的主要收入。兩相權衡，何文國想到與四川的那個商家已是進過兩年貨的熟人了，每次一見，對方就喊他“兄弟”，接風酒席上不把他喝倒就不算數，之前他也帶了儀器反復認真驗過貨了，發芽率也做過試驗了，這趟去了可以直接運貨，便想找人替他去。

他把合作社的副理事長老張找來，托老張替他去四川運種子。老張不僅是他合作社的骨干，也是他信得過的哥們兒。老張拍著胸說：“何經理，你放心，哥哥走南闖北多少回，四川拉種子的事，你盡管交給我就是了。”

何文國搭上去峽口的第一趟班車，心里卻一直想著這批種子，有些忐忑不安。

這批稻種有2000斤，種子是川稻“岡優188”系列。何文國在下訂單之前，帶著自己花了大價錢購買的先進種子檢測儀器趕過去“一談、二看、三試”，在供貨商那里反復檢測過。對方知道何文國是農學專業，懂得國家種子標準，從不敢馬虎，所以何文國每次拉回的種子都十分精良。這次訂好貨回來時，何文國還另買了一小袋種子帶回來在溫室里實測試驗發芽率，結果令何文國十分滿意，便放松了警惕。他把試驗剩下的一小包“岡優188”種子樣品裝在一個透明的小玻璃瓶里交到老張手上，又對老張千叮嚀萬囑咐，要他拿著樣品好好對照，確保運回的稻種是貨真價實的“岡優188”。

老張自詡是見過世面的老江湖，對這趟運種子的差事胸有成竹。然而，誰知江湖水深，人心難測。商家發貨時見來的不是何文國，三句話一說就知道了老張的底細，便來了一個貍貓換太子，將2000斤假冒的（也許是上年陳貨）稻種當作正品“岡優188”發給了老張。何文國當時正忙著在各鎮各村傳授新一年的農作物種植技術。稻種運回來后，按事先預定的數量通知各家各戶，2000斤稻種很快就銷售一空。何文國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批稻種很快被播種到500多畝田里。何文國一直關注著這批稻種，從發芽率看不錯，插到田里秧苗長勢也還不錯，何文國看著，也未發現異常。然而，假的終究真不了。到了夏天稻子抽穗時節顯出了端倪，稻子抽出穗來，穗頭明顯小于一般稻穗。何文國看出農民們臉上的焦慮和恐慌，農民們已經知道，今年這季稻子減產已是必然。這些種植戶多是長期購買何文國種子的老客戶，他們不相信何文國賣給他們的種子是假冒偽劣產品，紛紛挎著從田里摘的稻穗來問何文國。何文國看了稻穗，又親自跑到各個農戶的田里查看。直到把所有種那批稻種的農戶看了一遍之后，他的頭一下子大了，無法思考，腦袋嗡嗡地響個不停。他終于認識到，必須承認和面對現實——自己被騙了，這些農戶也跟著他受騙了！老張從四川拉回來的那批稻種是假的，自己選定的2000斤“岡優188”稻種被調了包！

幾乎昏厥的何文國，想對農人們解釋什么，可是想不出該怎么說，說了又有什么用，人家靠種田吃飯的，全家人吃穿用度就指靠這一季稻子。何文國明白大幅減產對他們意味著什么。

何文國立即趕回家，讓陳盛芬開車送自己去襄陽火車站，他要連夜搭火車去四川，找那個騙人的種子商家討要說法，不然，他怎么跟客戶們交待。何文國走得急，直接到車站票窗買票，時間最近的那趟車快要發車了，除了軟臥就只有站票賣。軟臥太過奢侈，何文國想站票就行，能走就行。從襄陽到四川路途遙遠，一直站著十分辛苦，左晃右蕩，一雙腿又脹又木。此時的他已經沒有感覺了，心里一直裝著農田里的那些小穗水稻。進川的鐵路彎道多，火車拐彎時讓站立在車廂中間的人左搖右晃，何文國感到頭昏腦脹，晚上沒吃一口飯也不感覺餓，胃里有東西直往上涌。他狠狠地吞了兩口口水到肚里，將要上涌的東西壓了下去。

下了火車換汽車，心急火燎地找到賣種子的商戶，卻早已人去樓空。何文國急忙摸出電話本，聽到的卻是“你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接著又是一串聽不懂的英語。何文國渾身一陣哆嗦，一下子癱了下去，如熱油灌心，喊天天不應，叫地地無聲……急火攻心的何文國，半個時辰就起了滿嘴的火泡。

一時間一千個念頭從何文國腦里閃過——報案、打官司，雇人幫著尋找這個商戶，找媒體求助……走任何一條道都要經歷漫長的時間，何況自己一個外地人在這陌生的地方。他可以等，可靠種田為生的農戶們等得起嗎，他們勤扒苦做幾個月，咋辦？

“賠！一定要賠！不能讓農民寒心，不能讓農民受損失！不能讓放心種子大廳名聲蒙羞，被騙的惡果不應由農戶承擔，自己的失誤得自己買單！”何文國下定了賠付農民損失的決心，心里平靜了許多，隨即折回火車站，搭上最早一趟回襄陽的火車。他要盡快趕回去籌措賠付農民損失的資金。跟進川時一樣，何文國回程買的仍是站票。站在擁擠的車廂里，他仍是頭昏腦脹，五臟六腑都是疼的。

到了家他已徹底清醒。

“賠！”這是何文國見到妻子說的第一句話。

妻子一聽，淚流滿面。一個“賠”字好說，可是拿什么來賠？這次損失折算下來，按平均每畝減收260元計算，500多畝稻田減產減收，就是15萬元。對于有錢人來說，這不算什么，可對當時的何文國夫婦來說，15萬就是天文數字！

何文國出身貧苦農家，農校畢業參加工作后工資微薄，一家人生活加上眷顧父母以外幾乎沒有什么余錢剩米。下海經營種子店的本錢都是找親戚借的，經營中因為周轉資金一直緊張，借的錢還未還清。雖說做了這幾年了，可是與農民打交道利小潤微，人際交往應對之后，基本沒有什么積蓄。為方便經營買的一輛小車還是貸款買的。外人看著他熱熱鬧鬧地做了七八年，唯一值錢的東西還是農業局賣給系統干部職工的一套房改房，這是他一家三口的安身立命之所。15萬，拿什么兌來15萬……

無奈之下，這個倔強的男人哽咽了，對陳盛芬說：“對不起，這以后好幾年都要讓你吃苦了……”

陳盛芬嘆了一口氣，說：“現在說啥子都晚了……那2000斤稻種只賺了3000元，卻要賠整整15萬元，15萬啊……”

她轉念又一想，吃苦就吃苦吧，又不是他的錯，當初自己不就是看上他的人品和能力嗎？再說，只要人好好兒的，只要牢守誠信，保住“放心種子大廳”這個招牌，這15萬元早晚賺得回來。這樣一想，她反過來安慰丈夫，說：“聽你那聲兒，有點兒不對勁。我們不能被這15萬壓垮，這做生意哪有只賺不賠的？”

何文國聽陳盛芬這樣說，一把抱住她，將臉緊貼到她的肩膀，想哭，但是他沒有讓眼淚流出來，男兒有淚不輕彈。稍頃，他抬起頭對老婆說：“那我們現在就去籌錢吧。”

說干就干。何文國與陳盛芬分頭行動，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系，可那時誰能有多少錢？就算有錢，又有誰會把上萬的錢借給他去賠款呢？最終兩人匯合時只借到了5萬元，還差10萬元實在借不到了。沒有辦法，他們以自己一家三口住著的單元房作抵押找銀行貸10萬元，然后拿出售賣種子的賬本按圖索驥，一鎮一村、一家一戶找上門去，向人解釋道歉。按一畝減收260元標準，將賠款挨家挨戶送到所有種植戶家中，何文國這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賣種子掙了3000元，賠了15萬，何文國幾乎傾家蕩產，令他刻骨銘心。這件事在南漳縣幾乎家喻戶曉，加上新聞媒體的傳播，影響波及鄰近縣市，南漳縣內外的農戶們無不贊揚何文國的做人品行和經商信譽。南漳縣城有個重誠信、講信用的好人，有個將農戶和信譽看得比天大的何技術員。從此，何文國的放心種子大廳擁有了更多的忠誠客戶。

做一粒好種子

在海浪中搏擊難免會嗆水。嗆過水之后的何文國痛定思痛，認真回顧了下海以來的經營歷程，審慎地總結經驗教訓，終于意識到了一個致命的問題——沒有可靠穩定的種源，隱患就不會根絕。這些年他東奔西走，四處尋訪，憑借自己的專業技術到處選種，仍難免遭遇傾家蕩產的騙局。何文國發現自己有些自負，自負害了農戶，也害了自己。他思來想去，查找各種媒體上關于稻種的報道。終于有一天，他看到了一個消息：根據世界雜交稻之父袁隆平院士事跡制作的電影《袁隆平》在湖南湘潭舉行首映式。他如夢初醒，大叫一聲：“哎呀，我白讀了幾年農校，昏頭昏腦到處瞎撞，咋就沒想到袁隆平呢！”他放棄了以前的所有種子商戶，直接聯系隆平高科的稻種。他對農戶們說：“大家只管信我就是，憑袁隆平這個名頭，他們公司的種子我放心！”農人們說：“何經理，只要你放心，我們也放心！袁院士我們不認得，夠不上，我們只認你，你就是放心種子！”

農民兄弟的話深深打動了何文國，從此他改弦易轍，開始在南漳大力推廣袁隆平系列的稻種。由于何文國經營時間長，信譽又好，在南漳縣種子行業有著很高的信任度，加上他火一般熱情地大力宣傳推廣，袁隆平系列的種子很快在南漳普及開來，市場占有率達到60%以上。或許是何文國的虔誠冥冥中感動了上蒼，正當何文國在想著怎樣才能與袁院士見上一面的時候，突然就有長沙那邊的公司告訴他一個重要信息，說隆平高科將在長沙市舉辦水稻新品種展示會，世界雜交水稻之父、中國工程院院士袁隆平將親臨現場揭幕并演講，他可以去現場聽講。何文國一聽喜出望外，放下手頭的事務，立馬打點行裝，風塵仆仆地趕到長沙。會場上，從全國各地來的人擠得滿滿當當，袁隆平院士在秘書和安保人員的扶持下走上講壇。何文國別提多激動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能當面聆聽袁老講授水稻栽培技術，真是太幸運了！

他第一次見到了時年80多歲的袁隆平院士。袁老模樣清瘦，雙眼清亮，神色平和，精神矍鑠。如果不是臉上的幾顆老年斑，真看不出來這是一位耄耋老人。袁老膚色黝黑——這是老人長期在太陽底下蹲試驗田搞科研曬成的，可見袁老的健碩身板正是大自然對他辛勤勞作的回報與贈予啊！

特別讓何文國高興的是，他自己是學農的，袁老講的技術課他接受很快，一些關于雜交水稻種植的知識讓他耳目一新。聽著聽著，他感到自己的技術過時了，感覺他又重新上了一堂農業大學的課。袁老演講完了，何文國意猶未盡，他希望能與袁老面對面請教一些稻子生長發育的知識。他給自己作了新的定位，從今往后，他不再只是一個賣種子的商人，他要用自己的專業技術為買他種子的農戶提供技術指導和服務。現在，黨中央對農村和農業越來越重視，鄉村振興提得越來越響亮，可是農村太缺人才了，現代農業、現代種植都需要新的技術人才。自己這樣一個中等農業學校的技術員，農民都把他看得很高，他必須學更多、更新的知識和技術，像電腦和手機一樣，把自己內在的知識技術進行更新，更好地滿足農戶們種植高產水稻的技術需求。何文國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不顧會場安保人員阻攔，一個勁兒請求要與袁老握握手，見阻攔的人不讓，何文國對著遠處的袁老喊道：“袁老，我也是個農校畢業的農藝師，也算您的學生，我就想對您說幾句話。”

工作人員見他如此執著，相信這是個農業技術人員，便去請示袁老。袁隆平聽了便對身邊人說：“我來見見這個年輕人。”

就這樣，何文國奇跡般地與袁老見面了。袁老面露微笑，和藹地看著他。他激動萬分，剛才還振振有詞，這會兒卻不知怎么開口了，他要請教的問題太多了！由于太過緊張，何文國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袁老……我……我終于見到您了……我來自湖北省南漳縣，我……我在我們縣推廣隆平系列種子，市場占有率都達到60%以上了……”

袁老聽何文國這樣說，很是高興，表揚了他，說：“年輕人，你干得好！今后咱們一起干，共同把國家糧食安全的事兒做好！”

當何文國面對面聽到“糧食安全”四個字從袁老嘴里說出來，心猛地一跳——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糧食安全”四個字！剎那間，他的心仿佛被一盆熱騰騰的水澆了一下，渾身一個激靈，讓他一下子對自己的選擇和從事的事業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崇高的使命感。在這之前，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銷售種子的人，一個生意人，雖然是共產黨員、是農藝師，對種子、對農業有較為深刻的認識，但還沒有上升到糧食安全的層面上來。今后，他至少要把南漳縣的水稻種植技術培訓擔起來，有了好種子，還要掌握一定的技術，如果沒有過硬的技術，想讓種植戶們高產仍只是一種愿望。他緊緊地握住袁老的手，一迭連聲地說：“我早該來找您的，我們縣的農民太需要這種專業技術指導了！”

告別了袁老，何文國眼前出現了一條新的更寬闊的路。袁老讓他對種子、對農業有了全新的認識。他重新審視了自己引為自豪的放心種子理念，忽然感覺有些慚愧，打造放心種子品牌只不過是一種經營理念，一種與同行競爭的策略。當初他選擇報考農校的愿望本來是為了讓稻子穗更長、稻谷顆粒更加飽滿，讓鄉親們多產糧食都吃上飽飯。袁老是國寶級的人物，世界級的專家，境界就是不一樣！袁老不只是制種，袁老胸中裝的是國家糧食安全。這樣的高度讓他敬仰，想到自己也是個共產黨員，也是國家正規院校培養出來的農藝師，怎么就一直扮演著養家糊口的小生意人的角色呢？他決定要改變自己，要發揮農藝師的作用，為南漳的種子事業，為南漳農民的糧食豐產做些事情。

以前他對農戶的技術指導，多是針對那些他在良種場和農業局工作時認識的人，屬于私人關系，系個人感情。如今他決定把服務范圍擴大到所有客戶，包括那些在別處買種子的農戶，只要有要求，他也一樣上門幫人指導。

眼界一旦擴展開來，何文國感覺能做的事情很多。他把售后跟蹤服務列入放心種子的業務范圍。感覺這還不夠，他一個人的能量畢竟有限，獨木難成林，一枝花開得再艷麗也顯單調。于是，他行動起來，把整個種子行業團結起來，成立一個合作社性質的組織，一起維護種子市場的安全，確保年年豐收，為國家分憂，為糧食安全出一份力。說干就干，何文國發起成立一個合作社。其實何文國2007年就成立了一個合作社，但是因為沒有實質緊密的聯系，一直流于形式，參加的人不多。現在何文國要擴大組織，讓南漳縣好收成農作物種植專業合作社強起來，實起來，把引領南漳糧農種植技術服務承擔起來。

因為何文國推廣的隆平系列種子從不愁銷路，也因為在種子行業的地位和誠信口碑，一聽說何文國要擴大合作社，其他種子商戶們都踴躍報名，并且每年都有新社員加入。見過袁隆平以后，何文國便決定徹底改組合作社，最大的改變就是不再局限于銷售種子的同行，而是把所有買他們稻種的農戶都吸收進來。合作社致力于為入社的農民提供產前、產中、產后配套服務，包括從最初種子的試驗、示范、推廣，施用農藥化肥、秧苗各階段的田間管理等全程跟蹤指導服務，形成糧食種植、管理、收購、加工、銷售指導一應俱全的服務鏈條。

自此之后，何文國每年要去一次長沙，去參加隆平高科組織的培訓。這樣，也常能見到袁老。每一次去長沙，他都當作是一次朝圣。只要能見到袁老，他都要向袁老請教種植新品種的有關技術疑難。袁老平易近人，沒有一點兒世界名人的架子，總會耐心地解答他提出的技術困惑，給他以精神上的鼓勵。隨著與袁老接觸次數的增多，他自己的人生境界也在不斷變化。他感覺每見袁老一次，他的心靈、情感都會升華，思想觀念都會得到滌蕩洗禮。

2012年2月，何文國再赴長沙，這次他向袁老匯報了一個新的想法，打算在種植合作社以外再成立一個公司，專門銷售隆平種業的所有種子，除了雜交水稻，還有雜交玉米、牧草等整個系列。袁老聽了非常高興，夸獎他的路越走越寬，鼓勵他好好干，為南漳的現代農業發展做好服務，給種糧的農民當好農藝師、當好莊稼保姆，為國分憂，為國家的糧食安全貢獻一份力量！袁老對何文國始終不忘幼年志向，要讓農民吃飽飯的初心很是欣賞，馬上表態支持他，還特意送給他一套簽有“袁隆平”三個字的飯碗。袁老鼓勵他說：“種子就等于是農業的芯片，是確保國家糧食安全的大事，是國計民生的根本，希望你好好干！在你家鄉不只是推廣隆平種子，還要推廣糧食安全理念，為國家分憂。我經常對學生們說，作為個人我們都很平凡，都很普通，但是人生就像一粒種子，至少我們要做一粒好種子……”

這個意外收獲讓何文國喜出望外。“袁老，您說得太好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種子小商戶，人微言輕，做不了什么大事。您這一說，我真是醍醐灌頂！自己做一粒好種子，用自己的行為去影響身邊人，周圍的人。”何文國說完，懷著十二分的虔誠，像接過一座大山一樣接過袁老送給他的碗，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站正姿勢，畢恭畢敬地向袁老深鞠一躬。這碗代表著袁老的殷殷囑托，更是自己往后的責任和擔當。認識袁老之前，他當自己只是一個有理想、有良心、有專業知識的種子經銷商，自從2009年9月面見袁老之后，他的眼界和格局才真正打開，對種子——當他將自己的事業上升到“糧食安全”來認識的時候，他就對自己從事的種子事業有了一種神圣感。

從最小處說，種子優劣、種子是否讓人放心關系到一個種植戶一家人的生計，往大里說，種子更是關系著國家的糧食安全，關系著社會穩定、經濟發展的大計。何文國想著想著，竟被自己的認識感動了。自己被自己感動，這不是自戀，而是一種圣潔的情感。他要將這種情感發揮到極致，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更自覺地擔負起袁老的囑托。他像寶貝一樣將袁老送給自己的碗抱回了南漳，將這套碗端端正正地擺在客廳迎門墻前的方桌上，這個地方依照中國傳統，是安放祖宗牌位的位置。由此可見，袁老在他心中的神圣地位。他對妻子說，這袁老就是我們種子商戶心中的神。放在正房屋正中間，一進屋就能看見碗，就能想到袁老，就能時時想到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在夜深人靜之際，何文國常常想起與袁老見面的一個個暖人場景，不免唏噓感嘆：“袁老是世界級的大科學家，接觸過的人不知多少，像自己這樣的一個農校畢業的農藝師能得到袁老的諄諄教誨和語重心長的囑托，何文國啊你是何其幸運！”

袁老的囑托喚醒了何文國心中蟄伏已久的情懷，讓他記起了自己的初心和責任。他決心不負袁老，把自己后半生的精力都投入到維護種子安全、幫助農民增收的事業之中。

何文國隨心而動。妻子陳盛芬心里有本家庭賬：一年365天，丈夫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各個種植戶們之間穿梭往來。

人們仿佛看見當年農校分來的那個單純善良的何技術員又回來了。

在田間地頭，何文國對撒播了隆平種子的農戶講解種植技術，下種、施肥、測試土壤酸堿度、稱“千粒重”等有技術含量的操作都是手把手地教。

南漳縣的種植戶們都記得，《襄樊日報》曾經刊登過一張何文國在莊稼地里向農民傳授農技知識的照片。照片中的農民趙家年就是最早得到何文國售后跟蹤服務的種植戶。趙家年是城關鎮臨沮村的種糧大戶，何文國在農業局工作時就認識他，因為了解，趙家年年年用的都是何文國推廣的種子。何文國也格外重視這個種植大戶。在稻子生長的各個階段都要先去趙家的地里看看。這天，何文國正在地里對趙家年講田間管理時，碰巧有《襄樊日報》記者采訪路過，看到兩個農民在莊稼地里聚精會神地切磋種植技術的生動畫面，就拿出隨身帶的相機“咔嚓”給拍了一張照片——何文國在田間傳授種植知識的照片就登在了《襄樊日報》上，隨即又被《湖北日報》《農村新報》《農民日報》轉載。

其實趙家年一開始并不把何技術員看在眼里。認識何文國之前，趙家年就是種田老把式。老一輩人傳下來的傳統種田方法他全都掌握并爛熟于心。認識何文國之后，趙家年對種田有了翻天覆地的認識，像進入了一個種莊稼的大學堂。就說施肥吧，何技術員說下肥一定要根據莊稼的生長需要，下什么肥？下多少？什么時候下？還要參考土壤的酸堿度。趙家年第一次到何文國店里買稻谷種時，何文國就交代他，下種前先測試田土的酸堿度，根據酸堿度來施肥，這樣育出來的秧苗健康茁壯，一定會有好收成。趙家年從來沒聽說過種田還要測試田土的酸堿度，自然也不會測，就半認真半玩笑地說：“黃牛黑脊背——格外一條筋，下個稻谷種還要測個酸堿度，我從來沒測過，測不來……”

何文國說：“沒事的，我去田里教你測。”

趙家年以為何文國只是客氣一下，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何文國卻現場從柜臺里面拿出一個裝著東西的袋子，說：“走，我去你田里看看。”

他們坐著農用車徑直去了趙家年的稻田里。何文國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小杯子和一小瓶水，蹲下身子用手撿起一小塊土捏成粉末放進小杯子里，再將小瓶子里的水倒了一點進杯子與土粉混合成漿，然后從袋子里拿出試紙插進土漿里蘸了一下，拿出擎在手中，對趙家年說：“等一會兒就曉得結果了。”

何文國告訴他說：“雖然測試土壤酸堿度有專門的機構負責，但是這種機構跟種田施肥關系隔了一步。我在襄樊農校學的就是這樣的知識，我能根據土壤的酸堿度來推算出土壤的結構，然后根據土壤結構推算出田里需要的肥料……”

趙家年聽了，對何文國又是崇拜又是好奇，說：“你說的這些我跟聽天書似的，以后這種田的事情何技術員你咋說我咋做。”

一會兒，試紙顯出了合適的顏色。何文國說：“你們這里的田地土壤結構還可以，有好的種子，認真耕種，施撒合適的肥料，收成應該不錯。插秧、灌田、施肥、除草的時候我再來。希望每一步跟我種試種田一樣。我賣的種子都是經過自己試種后才在全縣推廣的。”

趙家年連連點頭，稻子落種后的每個階段都嚴格按照何文國的指點照做不改樣，結果當年他種的稻谷每畝單產比往年增加了200斤以上。趙家年從此服了何文國，不僅他自己信到崇拜的地步，還介紹李廟鎮北溝村的親戚童代進也買何文國的種子。

童代進一聽，怕自己住在山里頭，何技術員不肯去他家。何文國要他放心，說：“我們都是農家人，吐個涶沫就成釘！”

果然，何文國說到做到。他不顧山高路遠趕到北溝。他想，這么偏遠的地方普及現代種植技術確實不易，一個人也是教，兩個人也是教，不如讓想學的人都來學。他便讓童代進將村里愿意學習現代種植技術的村民喊到一起來聽。他自知天生說話細聲細氣，音量太小，生怕眾人聽不清，就提前買了一個電子喇叭別在身上。大熱天，何文國汗流浹背，汗水將喇叭的電池濡濕了，正講在在興頭上喇叭忽然啞了，眾人著急地看著他。他莞爾一笑，說了聲不好意思，便打開隨身背著的工具包，拿出新電池給喇叭換上，接著講。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何文國的合作社。他經營的種子品種也越來越豐富。有年春天，何文國的店里來了一個患有侏儒癥的小伙子，說是別人介紹來的，要找何技術員買牧草籽。這個小伙子是肖堰鎮伏龍川村人，叫唐登華，他身殘志堅，靠養牛養羊養家糊口。當年買牧草籽的人還不多，何文國購進的牧草籽也不多，唐登華來買的時候剛好賣完。何文國看著矮小的唐登華老遠趕了來，油然生出一種同情之心，聽了唐登華的自我介紹，殘疾小伙身殘志堅的精神深深感動了何文國。他不忍讓唐登華失望而歸，就找到一家專賣草籽的店，自己出錢買了四袋牧草籽送給了唐登華。這暖心的故事也感動了來何文國店里買種子的客戶們，他們摸出手機拍了視頻，記錄下這感人的一慕，發到了抖音里。從那以后，何文國把這個特殊的種植戶掛在了心上。他留心查找搜集種植牧草的資料，等唐登華來時給他學習，也經常找人打聽唐登華的情況。后來唐登華靠種草養牛養羊，改變了家境，脫了貧。他十分高興，經常用唐登華這個例子鼓勵來找他買種或取經求教的農民。人們說，這個何技術員真是個大好人，人家都喊他何經理，可是他一點兒也不像個做生意的老板，倒像是政府派來專門普及農業科技、宣傳脫貧致富的駐村“第一書記”呢。

何文國的放心種子大廳經營范圍越來越寬，除水稻之外，還銷售玉米、小麥、油菜、草籽等適宜本地氣候、土壤生長的各類種子。為了讓“放心種子”永遠保真，在與隆平高科種業合作以后，他還在肖堰、巡檢、薛坪等鄉鎮以提供免費種子的方式征求了60多畝新種子試種基地。在袁老的支持下，他不斷將好種子引進南漳，將新的種植技術引進南漳。任何新種子都由他先在基地試種，摸索出生長習性、確認高產無虞之后，才正式推介給種植戶們。正是這些措施，保證了南漳這個農業大縣的主要糧食作物的高產穩產。

何文國注冊成立的南漳縣好收成農作物種植專業合作社，對新種子新技術的推介力度不斷增強。農民種植戶們的科技水平也在不斷提高，為南漳縣農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按他指導的種植戶面積和增收實效估算，何文國的好收成種植合作社每年為農民增收創造的潛在價值至少在億元以上。何文國的事跡先后被南漳縣電視臺、襄陽市電視臺、湖北電視臺、中央電視臺，《襄陽日報》《農村新報》《湖北日報》《農民日報》等主流媒體進行報道30多次，并多次受到南漳縣委、縣人民政府的表彰。

2019年10月，何文國以“誠實守信”典型登上“中國好人”榜。中央電視臺派人來南漳采訪了何文國之后，將他確定為“全國誠實守信模范公益宣傳形象代言人”。

2021年5月22日下午，何文國正在放心種子大廳忙碌，突然聽到電視里插播了一個重要新聞：

“‘共和國勛章’獲得者、中國工程院院士、國家雜交水稻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主任、湖南省政協原副主席袁隆平，因多器官功能衰竭，于今天（5月22日）13時07分在長沙逝世，享年91歲……”

剎那間，何文國腦袋“嗡”的一聲響，愣住了。他停下手頭的工作，再一細聽，他不愿相信的噩耗終于被證實。敬愛的袁老，為中國的種子事業辛勤奉獻了一生，終于歇下了。從震驚中醒過來的何文國傷心欲絕，轉過身對妻子說了聲：“袁老，他去世了……”一邊說著一邊放聲大哭起來。

陳盛芬雖然沒見過袁老，但平時從何文國口中聽到不少關于袁老的事跡，看到丈夫這樣傷心，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理解何文國的悲痛，她知道袁老就是丈夫的精神支柱、人生偶像。她經常聽丈夫說，如果不是袁老指點迷津，自己可能就只是一個賣種子的商戶。丈夫有好多設想要對袁老去說呢，可是袁老突然就走了，丈夫感覺天塌了……

何文國哭得眼都睜不開了，陳盛芬方才說：“袁老也是高壽，91呀，這是老人家修來的壽，這是喜喪，你莫哭了。我們給袁老設個靈位吧！”

何文國這下醒過來，趕忙找出香爐，買來香紙，將袁老的照片供奉在客廳中間，然后按南漳山里的規矩行了三拜九叩大禮。何文國看著袁老的遺像，在心里對袁老說：“是您給我指了新路，讓我平庸的人生有了價值；是您教我做人要做一粒好種子，我才上了央視的‘中國好人榜’。我都還沒向您匯報呢……您就走了啊……”

一連七天，平日離了酒不吃飯的何文國滴酒沒沾，每日焚香，叩拜。送走袁老之后，他把好收成農作物種植專業合作社的理事們召集到一起，將自己懷念袁老和繼承袁隆平精神的志愿與大家分享。合作社的社員們也都被袁隆平的精神人格深深感動，表示愿與何文國一起，把種植戶們需要的服務做得更好，讓社里的種植戶們及時獲得新種子、新技術，年年都有好收成。

本文沒有結尾

何文國的奉獻不僅受到種植戶們的贊揚，也得到了社會的肯定。

2021年7月，何文國被評為襄陽市第六屆“創客英雄”。同年12月，他被評為湖北省第八屆“道德模范”。這是他在登上“中國好人榜”之后獲得的新榮譽。

在省市媒體采訪報道之后，中共南漳縣委宣傳部、南漳縣文聯領導希望我寫一寫何文國，這次任務對于我堪稱重大。我一直沒能擠出整塊的時間，直到今年春天才下決心采訪。經過反反復復幾次采訪，總算將這篇文章寫出來。在文章收尾的時候，我又一次去了苗圃路上的放心種子大廳。

放心種子大廳里何文國仍是一如既往地忙碌。店里圍著一堆四鄉八村趕來買種的農人，袁隆平簽名送他的那只飯碗依然擺在大廳正中，一些人在看墻上掛的各種獎牌匾額。只聽得有人七嘴八舌地問他：“何經理，您哪天去我那里？”

我進去時就聽他在說：“我答應了的一定會去，到時我把路線排一下，你們的地址我賬本上都有，經過哪一片我就會打哪家電話。總之一條，你們放心，落苗以前我家家都要走到的，請大家放心。”

說話間忽然看到我，何文國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對我說：“秦作家，不好意思，你看這些人……有啥話你就直接問，我長話短說。”

看這情境，我感覺不需要再問什么了，便說：“順路隨便來看看，你忙就是。”說完便要告辭。他跟店里人拱了拱手送我出來，說：“要不改天我去找你？”

我說：“不用了，我要的答案已經有了。”

何文國仍是靦腆，說：“以前的就不寫了吧，今后我做了新成績你再來看。”

臨走時，何文國告訴我：“今年中央一號文件我看到了，重點就是鄉村振興，特別提出‘大力推進種源等農業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我感覺我們的合作社要做的事太多了。”

我問他：“還爭取再登中國好人榜嗎？”

何文國靦腆地笑了，說：“我現在不想再出名了，光做個好人是不夠的。我記著袁老的話，現在鄉村產業振興缺的就是技術力量。我就做一粒種子吧，在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上生根，讓我們合作社的種植戶年年都有好收成。”

告別何文國，看到苗圃路上絡繹不絕的農人們，我浮想聯翩。忽然感覺這篇文章無法結尾，因為何文國又樹立了新的目標，他正在影響更多的人，而鄉村振興需要更多何文國這樣的種子……

作者簡介：

秦建軍，筆名秦華崢，20世紀70年代初出生女子，中國水利作協會員，湖北省作協會員，散文、小說兩獲“湖北楚天文藝獎”，現供職于湖北省南漳縣水利局。

責任編輯/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