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灶與草堆的變遷

當我準備寫這篇文章時，小村莊的草堆和土灶臺也從靜態(tài)的水墨畫中慢慢舒展著，以參悟者的姿勢，出現(xiàn)在我笨拙的腦海里。我知道，凍結的時光早無蹤影，而我卻走不出那個時代的草堆和土得掉渣的土灶臺……

我的老家在一個貧困的小村莊，小村莊的上空頂著青天。草堆是莊稼人的太陽，是每個家庭的溫暖與希望，是小村莊的安寧與守候；土灶臺是小村莊的眼睛，它吐著燃燒的火焰，把小村莊的生活氣息煮成裊裊炊煙，彌漫著粗茶淡飯的清香。它見證了小村莊改革開放的變遷，盛放著莊稼人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

土灶臺是用泥土壘起來的鍋灶，是農(nóng)村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燃具。

聽老一輩人說，砌土灶臺的儀式感很強，僅次于蓋房上梁。動工前，一定要先請人看風水。土灶臺是每個家庭的飲食之地，全家不管多少人，因為他們的嘴都拴在土灶上，每個人的飯菜都要從土灶里做好才能端上桌，所以在砌土灶時非常講究，如土灶的朝向，要根據(jù)房屋不同坐向來定奪，砌土灶要擇日、擇位、土灶臺要忌正對臥室的門。據(jù)說只有順了風水，一家人才能溫馨安康、興旺發(fā)達。

在我的記憶中，三叔是砌土灶的能手，老家方圓十幾里地都是他的杰作。我家的土灶臺也是三叔砌的，土灶呈半弧形狀，有三個灶膛，中間還安放著一個小水罐，煮飯時加滿冷水，飯好水也開了，用來洗菜、洗臉、洗腳都很方便。鄉(xiāng)親們都說，三叔砌的土灶臺好燒，火力猛、灶膛面積大、鐵鍋受熱均勻，既省草又省力。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農(nóng)村家家都有草堆和土灶。如果哪家沒草堆和土灶，就失去了生活的氣息與靈魂的支撐，那就不能算個家。哪家的煙囪里沒有炊煙升起，就說明這家的鍋灶是冷的，準是家里的草堆和糧食頂不起一口土灶鍋。在鄉(xiāng)親們眼里，誰家外面的草堆高大，土灶鍋的經(jīng)歷就越豐厚，就連屋頂上的炊煙都比別人家的醇厚香濃。

一個草堆，就是一處風景；一處風景，就是一份緣。我的三叔三嬸就因草堆而結緣，三嬸是濱海果林人，經(jīng)媒人介紹與三叔在大通口的小街上見過一面。回去后，三嬸的父親問三嬸：“四丫頭，那小子長得怎樣？”三嬸說：“人長得還不錯，白白凈凈的，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就是河北那地方太窮了。”三嬸的父親沒說什么。幾天后，一個人悄悄來到我們村子，當他知道那個在場上堆草堆的人就是三叔時，便在一旁靜靜看著，什么時候走的無人知曉。回去便對三嬸說：“四丫頭，這門親事就定了吧。”

三嬸愣愣看著父親，不安地說：“我們才見過一面，互不了解，怎么就定下了？”“我了解過了，是一戶好人家，小伙子是個安分守己能過日子的人！”三嬸的父親肯定地說。

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子女的婚姻有絕對的主導權。時隔不久，三叔和三嬸便成了一家人。結婚后三嬸才聽她父親說，那天他站在路邊看三叔和他父母堆草時，就喜歡上三叔了。三叔一個人站在草堆上，他的父母在下面用鐵釵向上送草，就在那一接一送之間，三嬸的父親看出了門道，他斷定三叔是個持家有方的好小伙子。堆草是一個技術活，不經(jīng)過一番磨練是堆不好的。首先要鋪好草堆的根基，草堆的大小、形狀都要有度，堆草的松緊度也要適中，不僅要整齊，還要有棱有角，有條有理，草堆的根基要圓，不圓的草堆容易被大風刮倒。草堆的頂部覆蓋更要嚴實，無論多大的風雨刮不倒、淋不透，才是真正的絕活。

草堆和土灶在農(nóng)村有上千年歷史，是時代的產(chǎn)物，也是過去那個時代農(nóng)村人的生命之魂。它給農(nóng)村人帶來方便，也帶來無窮無盡的歡樂。我的二大爺是村子里的秀才，他曾形象地說過：“土灶是老公，草堆是老婆。草堆的功效，草堆的美貌，都要靠土灶來體現(xiàn)。就像‘女人看袖口，男人看手足’一樣，女人溫柔體貼，男人就干凈利落。土灶是男人，它胸懷寬廣，吃苦耐勞，不怕火練。草堆就像是女人，在灶膛中燃燒，它心甘情愿，直到化為灰燼，也沒有越軌的念頭。土灶用博大的深沉，表達生活的圓滿，用滿腔的熱忱，回饋草堆相濡以沫的忠誠。鄉(xiāng)親們的生活，也因有了草堆和土灶的無私奉獻，才過得活色生香，幸福悠長。”

如果說，草堆和土灶是一對夫妻，那么屋頂上的炊煙，就是草堆和土灶養(yǎng)育的子女。那裊裊升起的炊煙，是小村莊的胎記，是飄落在小村莊上空的符號，是甜美的報時花，它攜著溫暖，帶著微笑，提醒鄉(xiāng)親們該上工下工了。

小村莊的夜晚是寧靜的。當鄉(xiāng)親們還在夢中時，一聲雄雞報曉，草堆醒了，土灶亮了，炊煙高了。媽媽掀開土灶上的那口大鍋，洗了一大鍋山芋烀起來。灶膛里的火煥映紅了媽媽的臉龐，媽媽微笑著說：“起床啦，快吃山芋，你們撿好的吃，剩下的喂豬。”說心里話，那時我不喜歡吃山芋，多想喝上一碗大米稀飯，再來一個白面饅頭，可在那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里，大米粥也是我們的奢侈品。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農(nóng)村的生活才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大米粥、白面饅頭不再是奢侈品了，媽媽也經(jīng)常給我們熬米粥，蒸包子、蒸饅頭。只見媽媽把水和面粉溶合好，再用手揉一揉，便做成一個個白白的圓圓的大饅頭，放到土灶鍋里一蒸，竟有了一絲絲甜甜的味道。我問過媽媽：“饅頭怎么是甜的？”媽媽笑著說：“這個是秘密，不告訴你哦！”后來我才知道，媽媽用的是發(fā)酵粉和白糖。媽媽把發(fā)酵過的面團放在土灶鍋里蒸一下，一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白面饃頭就好了，可這時候，我又想吃山芋了，會選幾個長得好看一點兒的山芋，趁灶火未燼，媽媽用火釵把灶火扒出一個小坑，放入選好的山芋，再均勻地遮蓋好。不一會兒，院子里就溢滿了烤山芋的香味。那外焦里嫩的烤山芋，流淌著甜美的糖汁，咬一口，唇齒醇香，甜味繞舌，馨香難忘……

隨著改革開放的發(fā)展，我們的小村莊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jīng)的草堆和土灶臺，已被現(xiàn)代化的灶具所替代了。這些灶具科技含量好，自動化程度高，功能完善，安全有保障。鄉(xiāng)親們用起來清潔衛(wèi)生，省時省力，便捷舒適。

草堆與土灶的變遷，是鄉(xiāng)親們從貧窮到富裕、再到小康生活的最好見證，更是一個時代發(fā)展進步的縮影。吃土灶鍋飯菜長大的我，如今時常會想起兒時媽媽親手做的飯菜的清香。那草堆和土灶臺的溫馨，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記憶，成為一幅珍貴永恒的畫面。

責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