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美

前幾天回老家，遙看村莊田野一團團鵝黃，我驚呼：“春來啦！”柳，在我的幼年就深深扎下抹不掉的根，與柳結成骨子里的愛。兒時父親在院墻外的水渠邊栽植十多棵柳樹，從隔壁大伯家柳樹上砍下的“栽子”，植栽在我的世界里，讓人體悟到了“十年樹木”這句話。

每年春季柳樹都要裁剪，砍下枝條一部分曬干燒柴，一部分栽植地埂護田。六七十年代燒柴主要靠它，八十年代我結婚時伐它用來做家具，主干部分挖坑埋在水渠里漚上二三年，挖出來做柳木“干板”最好不過，不裂不翹。父親給我們姊妹五個一人做了一塊，成為傳家寶，一生實用。換房搬家，“面板”隨家走，家傳沒有丟，物在家風在，父親精神留。

柳，是有靈氣的植物，隨便剪一根枝條來，插到地上，就會活起來。長成一棵大柳樹，它不需要肥料，只要陽光、泥土和水，便會生長。在隴原大地，翠葉如星的楊樹和青絲萬縷的柳樹，向來被喻為報春的使者。唐代詩人元稹“何處生春草？春生柳眼中”的詩句，將春天到來柳樹綻放，刻畫得鮮活而靈巧。

“楊柳”一詞的來源，史料記載是公元605年。隋煬帝楊廣登基后開鑿大運河時，采納了大臣虞世基沿河栽柳的諫言，并親手植下了一棵樹，筆昭天下，賜柳樹姓楊。同時規定，凡種活一棵柳樹的人，賞細絹一匹，一時間竟掀起了種植楊柳的熱潮。詩人白居易留下了“大業年間隨天子，楊柳成行綠傍水，西接黃河東接淮。綠蔭一千五百里”的詩句，佐證了這段楊柳史話的可信度。藥學家李時珍對楊柳是這樣描述的：“楊枝硬而揚起，故謂之楊；柳枝弱而垂流，故謂之柳，蓋一類二種也。”蓋一類二種也，形象地將“楊”“柳”的特征描寫得涇渭分明。楊柳在渭河流域隨處可見，植根于廣袤的田間，綠化著環境，平凡之中孕育著美，受到人們的垂青和喜愛。

柳，在我芳年留下很深的印象。大伯是清池村的書記，從十個生產隊抽調六七十個人組建“河灘子隊”，常年“與河爭地”，“扛灘子”種稻子，沙塄上植柳護田，現在川里的老柳都還是那時植種的。無論世道怎么變，儼然像警察守護著稻田。那時我們吃的大米主要來自河灘，豐收一年分給各戶大米要吃二年。那時一家蒸米飯，相鄰幾家都散發著米香味。那時小學課本上就有“武山的大米，蘭州的瓜”。到了晚上，陣陣稻花濃香迷漫大半個村莊。

大禹河走路是九曲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好似與社會變革一樣。那時修的河堤垂直沒有坡度，而且斷斷續續不連貫，抵擋不了洪水猛獸。我清楚記得1975年的三場百年不遇的大河水，一場比一場大，把我大伯二十年帶領大家奮斗的心血沖走了大半，河邊那些休息抽煙的大柳樹也不見了。大伯病了一場，身體恢復后，河邊上又出現他的身影。

“吹走再栽，越吹越栽！”把河灘吹倒的柳樹砍下枝條，組織大家又栽植在河岸沙塄上。村里人回憶說：“有丁書記就有稻香。”更有趣的是，他的副手是支部副書記名叫“何高”，有人說“灘子”隊長是“河高”，河能不高嗎？他就硬讓何書記改成“河柳”，此后大伙叫他“柳隊長”。丁書記“定柳”的故事就傳開了。聯產承包分田到戶，有些村民砍了承包地的柳樹，真讓人心疼，大伯說：“砍一棵植一棵，那才是致富正道！”

柳，就扎寨生命里。我參加工作就去河西走廊張掖，那里冬天鹽堿地，到處都是白花花一片，但遍地可見沙棗林，春風吹過就變成香柳，真是“春風得意十里香”，好美啊！戈壁灘的紅柳，在極端惡劣的環境里，冬之嚴寒，夏之酷暑，風之肆虐，真可謂是飛砂走石，但只要有一點點水分就生長下來，那種頑強生存的意志令人欽佩！

柳之美，美在隨遇而安。你看，不論是貧瘠的土地還是肥沃的土壤，不論是房前屋后田埂渠畔，還是荒野戈壁，只要有棵苗，它就會默默地生長起來。他不怕鹽堿的浸漬，無畏洪水的侵襲，經得起風吹日曬，耐得住雨淋霜凍，只要給予空氣和土壤，它就會將纖細的生命牢牢地扎根于大地，喜滋滋地長成參天大樹。它信念堅定，絕不見異思遷。它有松樹“咬定青山不放松”“千磨萬擊還堅勁”的鐵骨錚錚，有青竹“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紛紛雪里看”的清雅高格。它將對土壤的無限忠誠，對家鄉的執著守望，堅如磐石地矗立著！

柳之美，美在樸實無華。主干挺直，綠如碧玉，不妖不艷。年輕時亭亭玉立，成人時端莊大氣，老年時雍而不華，碩大的樹冠，枝枝向上，葉葉相連。早春的嫩葉，經過風雨的洗禮，很快生長出蓊蓊郁郁，朝氣蓬勃。它沒有蘭花的空谷幽香，卻有著“片雨隔村猶夕照，疏林映水已秋風”的與世無爭。它沒有梅花的傲霜斗雪，卻有著“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的寬容大度。賀知章在詠柳中寫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是剪刀。”如玉雕一樣的新柳姿態婆娑。細長的柳葉是誰剪出來的？原來二月春風就是一把神奇的剪刀，比喻和擬人手法嫻熟運用，極力描摹出柳樹的形象美。那細長的枝條在春風吹動下，像美人窈窕的身段，婀娜的腰肢，讓人百看不厭，流連忘返。

柳之美，美在無私奉獻。柳樹全身都是寶，主干可以用于建筑房屋，制作家具，枝條可以燒火，編織籮筐柳笆，它“粉身碎骨渾不怕，將整個身心獻給了生活。春天，它旖旎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夏天，它伸出無數只鮮嫩的臂膀為人們遮蔭。在禮贊柳之美時，我想：向柳學習，做人表里如一、清清白白，做事勤勉敬業、踏踏實實，一生堅守目標，矢志不渝！

大伯和父親逝去二十多年，但老柳還在，它一直生活在田園里。現在，城市移植購買其它的“洋”樹種多了，再沒有植種柳樹，只能在渭河岸邊看見滄桑的老柳，遠處鄉村像云一樣的“團團”鵝黃，似錦似畫，是一幀山水畫卷，富有詩情畫意！

責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