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局戰略下的局部進退:1944—1945年新四軍發展江南研究*

朱時宇

抗戰后期至戰后初期,國共政治關系的調整,加之國際形勢的變化,直接影響到中共軍隊的軍事部署。中共中央在此期間的軍事發展戰略,由“向南發展”轉變為“向北發展、向南防御”。研究這一時段中共的軍事戰略,我們可以將戰時與戰后兩個階段打通,以展現政治形勢對軍事戰略的影響以及軍事戰略變化的延續性與完整性。

1944年,中共中央確定了“向南發展”戰略,共分為三部分:一是八路軍第三五九旅南下湘粵邊,二是新四軍第五師向河南發展,三是新四軍第一師主力南渡長江向東南沿海地區發展。目前學界對于三五九旅南下及新四軍第五師的發展已有一些關注。(1)盛差偲:《豫湘桂戰役爆發后新四軍第五師在敵后的發展與調適》,《抗日戰爭研究》2021年第1期;郭洋:《從“以鞏固為中心”到全面進軍河南:新四軍第五師發展方針之演變(1944—1945)》,“華中抗日根據地與新四軍研究”學術研討會,2021年;黃正林:《中國共產黨的戰略選擇與八路軍三五九旅南征問題研究》,《近代史研究》2021年第5期;高航:《抗戰勝利后鄂豫邊區“三路會師”與中原部隊的戰略轉移》,《抗日戰爭研究》2022年第3期。然而,對于新四軍發展江南地區(2)本文中的江南主要指蘇南、浙北浙西及皖南地區。,目前僅在一些通史類或整體性論著中有簡要涉及。(3)相關研究成果主要有王宗榮:《略述解放戰爭初期“向北發展向南防御”的戰略方針》,《中州學刊》1985年第5期;馬洪武、童志強:《新四軍發展史》,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11—425、496—506、532—539頁;《新四軍戰史》編輯室:《新四軍戰史》,解放軍出版社2000年版,第394—409、469—482頁;唐洪森:《抗戰勝利初中共讓出南方解放區戰略研究》,《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2期;于化民:《短暫的合作:抗戰后期中共與美國關系解析》,《抗日戰爭研究》2007年第3期;中國新四軍和華中抗日根據地研究會編:《新四軍的組建與發展》,中共黨史出版社2019年版,第488—492、518—539、576—585頁;黃志高:《抗戰時期新四軍發展方向的選擇與調整》,《安徽史學》2022年第1期。蘇南、浙江等地不僅緊鄰東海,且是中國的政治、經濟中心。相較于向南發展的其他兩路部隊,新四軍向江南的發展具有特殊的政治意義與戰略價值。本文擬對抗戰后期至戰后初期新四軍發展與撤出江南地區的過程進行系統梳理,展現中共全局戰略對局部地區軍事發展的影響。

一、契機初現:南進的動因與具體籌劃

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進入全面反攻階段。盟軍在西太平洋從東、南兩個方向向日軍連續發動攻勢,日軍雖敗局已定,但仍在做頑強抵抗。從1944年7月開始,美國軍事觀察組分批進駐延安。美軍觀察組告知中共中央,美軍將在不久的將來于中國東南沿海地區登陸,要求中共領導的軍隊進行配合作戰。(4)《關于開展上海、南京、杭州、寧波與交通要道工作的指示》(1944年8月26日),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江蘇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華中局》,中共黨史出版社2003年版,第347—348頁。美方的要求得到中共的積極響應。9月10日,毛澤東、劉少奇指示新四軍今后應“放手與美軍合作,處處表示誠懇歡迎”。中共中央這一方針不僅是為了加快反攻日軍的進程,亦是考慮到在國民黨發動內戰時,“新四軍首當其沖,可爭取美方贊助”。(5)《毛澤東、劉少奇關于同美軍合作的方針問題給張云逸、饒漱石、曾山的電報》(1944年9月10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497頁。

1944年4月,日軍發起“一號作戰”,河南、湖南等地的國民黨軍大多潰敗。正面戰場國民黨軍的失利與敵后根據地的不斷發展壯大形成了對比。7月15日,毛澤東在分析時局時指出:中共與國民黨“一個在進攻、在發展、在鞏固,一個在退卻、在萎縮、在充滿著危機”。國民黨內部腐化已“達于極點,醞釀著極大危機”,“如果日本繼續向內地作深入進攻,重慶可能發生重大事變”。(6)《毛澤東關于時局近況致李先念等電》(1944年7月1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16頁。因此,毛澤東認為國民黨軍已經無力反攻日軍,收復日偽占據的大城市及交通線。這些任務需依靠中共才能完成,“依靠國民黨是無望的”。(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583頁。

1944年8月,面對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中共中央開始關注江南地區。8月3日,毛澤東等致電中共中央華中局(以下簡稱“華中局”),要求在上海、杭州周邊及滬寧路、滬杭路兩側開展游擊戰,加緊對滬、杭兩城的城市工作,為對日反攻階段奪取這些城市做準備。(8)《毛澤東、劉少奇、陳毅關于在上海、杭州周圍廣泛發展游擊戰爭和組織水手工作致中共中央華中局電》(1944年8月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48頁。8月16日,中共中央南方局向中央建議,應由中共領導的武裝力量盡力控制東南沿海地區。(9)《南方局同志對外交的意見及對中央的建議》(1944年8月16日),南方局黨史資料征集小組:《南方局黨史資料·統一戰線工作》,重慶出版社1990年版,第116頁。毛澤東采納了南方局的建議,并于8月21日再次致電華中局,指出為配合美軍登陸作戰,要“認真布置吳淞、寧波、杭州、南京間,特別是吳淞至寧波沿海及滬杭甬鐵路沿線地區的工作”,開展游擊戰,并準備在蘇南、浙江各城市中進行武裝起義。(10)《毛澤東關于開展吳淞、寧波、杭州、南京地區工作復張云逸等電》(1944年8月2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50頁。中共對江南地區的部署具有雙重目的,一是準備奪取這一地區的主要城市,二是準備配合美軍登陸作戰。

1944年夏,江南各地的中共黨組織與黨領導的武裝力量在經歷了艱苦的反“清鄉”斗爭后,已逐漸獲得恢復與發展。1940年6、7月,陳毅、粟裕率領新四軍在蘇南的主力部隊渡江北上,在南下八路軍的配合下,創建并鞏固了蘇中、蘇北抗日根據地。蘇南留守部隊在較為孤立的形勢下長期堅守蘇南根據地。留守部隊先后被改編為第二支隊和第六師第十六旅。1942年底,第一師第二旅由蘇中渡江南下,與第十六旅合編為第一師第十六旅。1943年10月,第十六旅開始向蘇浙皖邊發展。到1944年2月,第十六旅已控制廣德、郎溪、長興等縣大部分地區,并占有溧陽以南與宜興的部分地區。(11)《第十六旅關于開辟郎溪、廣德等地情況致中共中央華中局電》(1944年2月1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44頁。到1944年9月初,丹(陽)北地委下轄鎮江、丹陽、揚中、武進等四個縣政府,管轄250余個鄉,并發展有300余人的地方武裝力量。江陰、無錫、陽澄湖、浦東等地建有多個游擊根據地。中共地下黨組織還在青浦、嘉定、昆山等地建立了小規模的地方武裝力量。(12)《張云逸、饒漱石關于蘇南恢復情況致毛澤東等電》(1944年8月17日)、《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蘇浙邊部隊活動情形致毛澤東等電》(1944年9月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49、152頁。在浙江省,中共領導的武裝力量主要分布在浙東與浙南。其中浙東游擊縱隊規模較大,共有3800余人。該縱隊主要在三北(余姚、慈溪、鎮海等地區)、四明山、金(華)蕭(山)地區活動,“并依托四明山向南和向浙贛沿線的金華、義烏、蘭溪方向發展”。此外,皖南與閩中亦有中共領導的游擊隊活動。(13)《粟裕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版,第240頁。

8月26日,華中局依照中共中央指示,對江南地區的政治、軍事工作進行了布置。華中局決定以滬、寧、杭、甬四城市為中心,布置對滬寧路、滬杭路、滬杭甬鐵路沿線及沿江、沿海交通要道的工作。此項工作由蘇中、浙東、蘇南、淮南四區黨委分別承擔。(14)《關于開展上海、南京、杭州、寧波與交通要道工作的指示》(1944年8月2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347—348頁。政治工作的開展離不開武裝力量的掩護,中心城市周邊及交通線沿線游擊戰亦需要新四軍主力部隊的支持。華中局要求第十六旅“必須執行向東南開展游擊戰爭的任務”,以建立與浙東游擊縱隊的聯系。這一任務分為兩步,第一步是進占浙北的武康、安吉、吳興之間地區,第二步“向京杭國道以東,滬杭路以北,蘇嘉路以西發展游擊戰爭,建立游擊基地,以便掩護和支持城市工作”。(15)《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向東南發展的任務和方針致第十六旅等電》(1944年8月2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51頁。

8至10月,日軍為防止盟軍登陸,對閩浙沿海地區第三戰區國民黨軍展開攻勢,先后占領麗水、溫州、福州等城市。9月27日,中共中央針對閩浙沿海的戰況作出新的部署,強調將浙江作為重點發展方向。在浙江方面,中央提出以浙東游擊縱隊2個團向天臺山脈挺進,沿公路與海岸線在敵后建立游擊區。在天臺山脈站穩腳跟后,浙東游擊縱隊可派小股部隊南進至平陽山區,與浙南龍躍領導的游擊隊建立會合。浙南龍躍部的任務是“沿溫州及浙、閩交界的海岸線,力求蔓延式的發展,海岸線愈長愈好”。在蘇浙皖邊,中央提出蘇南部隊應南進至浙西天目山,“造成過錢塘江與浙東打通的戰略形勢”,由浙東游擊縱隊向西加強游擊作戰,接應南下部隊。考慮到江南地區兵力薄弱,缺乏干部,中央建議由葉飛從江北率2個主力團南下與第十六旅會合,恢復第六師師部(16)1942年底,新四軍第一師與第六師師部內部進行了合并,對外仍保留兩師番號。,并由華中局抽調干部隨葉飛行動。中央告知華中局,葉飛部僅是南下的先遣隊,延安還將派一批干部至蘇浙皖地區工作,但要次年春才能出發。(17)《中共中央關于開展蘇浙皖地區工作致華中局電》(1944年9月2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49—550頁。至此,中共中央首次提出了江北新四軍主力南進的設想。

值得注意的是,南進雖有奪取中心城市與配合美軍登陸的雙重任務,但中共中央9月27日的部署已經顯示出兩項任務的主次與先后之別。蘇南地區是南京、上海兩座重要城市所在,此時兩城市周邊及交通線沿線中共的軍事力量較為薄弱。中共中央卻首先要求南進部隊向浙江發展,浙東、浙南游擊部隊沿海岸線發展,表明南進部隊以配合美軍登陸為主要任務,先配合美軍作戰,再奪取主要城市。

這一主次與先后順序的確定既是由于中共的城市工作需要準備時間,更是因為中共將美軍登陸視為自身發展的重要外援。1944年,國共軍事實力差距雖然正在縮小,但中共仍處于弱勢的一方。中共完全依靠自身力量反攻日軍,亦顯得較為困難。7月,國共談判已陷入僵局,毛澤東認為“根本調整國共關系,要待蔣更困難及美方施以更大壓力時才有希望”。(18)《毛澤東關于時局近況致李先念等電》(1944年7月1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6頁。在國民黨、中共、美國的三角關系中,美國偏向國民黨一方。但中共極為重視對美國的外交工作,積極爭取獲得美國支持,以在國共競爭中占據優勢地位。早在1944年5、6月間召開的中共六屆七中全會上,毛澤東就預計中共的城市工作到1945年夏才能取得成效,到那時首先占領小城市,“在獲得美國配合時,準備驅逐日本帝國主義出中國”,“奪取在有我強大軍隊與強大根據地附近的一切敵占城市與交通要道”。(1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第579、583頁。

美軍登陸成為中共軍隊反攻的戰略契機,有可能改變國共的政治格局。美國軍事觀察組進駐延安,被中共視為對美外交的一次重大突破。毛澤東認為此事的“首要意義在于它對國民黨產生的政治影響”。(20)[美]約·斯·謝偉思著,王益、王昭明譯:《美國對華政策:1944—1945》,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225頁。8月23日,毛澤東與軍事觀察組政治顧問謝偉思(John S.Service)進行談話。盡管謝偉思提醒毛澤東注意,美軍在中國登陸僅是贏得戰爭的方式之一,“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但毛澤東還是表達了極高的期待。毛澤東從國共關系的角度解釋了美軍登陸的意義,稱如果美軍不登陸,國民政府將繼續存在,但國民黨已經不具備執政的能力。如果美軍登陸,就必須與國共軍隊合作。毛澤東還表態,中共“必須”與美國合作,“必須得到美國的幫助”。(21)[美]約·斯·謝偉思著,王益、王昭明譯:《美國對華政策:1944—1945》,第225、229頁。毛澤東對于中共軍隊與美軍配合,并獲得美國援助的設想并非一廂情愿。1945年1月,美國國務院在一份備忘錄中指出:如果美軍的“對日作戰在中國沿海地帶進行”,“我們就建議我們的軍事當局準備武裝他們認為能夠有效地用來打擊日本人的任何中國軍隊,而且他們應該在適當的時候將此通知中國軍事當局”。這已暗示美國將為中共軍隊提供武器裝備。備忘錄遞交美軍后,獲得了陸軍部長史汀生(Henry L.Stimson)的贊賞。(22)[美]約·斯·謝偉思著,王益、王昭明譯:《美國對華政策:1944—1945》,第129—130頁。1944年下半年,中共與美軍已經開展了情報、氣象、救助美軍飛行員等領域的軍事合作。(23)關于中美軍事合作,參見殷露露《抗戰時期中共與美國的軍事合作問題再談》,《中共黨史研究》2015年第8期。中共軍隊配合美軍登陸作戰,無疑具有更為重要的軍事與政治意義。中共中央設想對美外交“從軍事合作入手,然后再根據情況和可能逐步開展其他方面的合作”。(24)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39頁。

中共中央與華中局均認為美軍最有可能在寧波至上海沿海地區登陸,在這一地區配合美軍登陸的作戰需要完全由新四軍負責。1944年9至12月,中共中央決定新四軍大力向江南的蘇浙皖邊與浙江發展。10月7日,毛澤東在中共六屆七中全會主席團會議中明確提出,今后中共武裝力量發展的主要方向為江南、湖南和河南。(2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第619頁。此后,中共中央與華中局就南進計劃進行了反復協商。

10月9日,華中局針對江南實際情況,對此前中共中央的部署提出修正意見。華中局認為浙東游擊縱隊戰斗力不強,主力被國民黨軍逼出四明山與會稽山。天臺至溫州沿海,國民黨軍事力量較強,浙東游擊縱隊難以獨立承擔向天臺山脈發展與挺進平陽的任務。因而浙東游擊縱隊應首先恢復四明山根據地,向南“暫采穩重、逐漸發展”。浙南龍躍部向溫州以北沿海日軍占領區發展,與浙東游擊縱隊南下部隊南北呼應。閩浙交界海岸線地帶則由閩中游擊隊曾鏡冰部負責發展。華中局對于葉飛率2個主力團會同第十六旅南進太湖西南與天目山地區較有信心,認為葉飛在浙西打開局面后,可“設法以一個主力團挺進浙東,作為浙東主力,完成沿海岸南下,打通閩浙沿海地區的任務”。(26)《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開展蘇浙皖地區工作的步驟致中共中央電》(1944年10月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51—552頁。熟悉江南情況的新四軍第一師師長粟裕隨后主動請纓,希望率領首批主力渡江南下。中共中央同意了粟裕的請求,指示蘇南與浙江部隊由粟裕統一指揮,葉飛留在蘇中。中共中央提醒華中局,今后將繼續派部隊及主要負責人南進,華中局須做好準備工作。且美軍有可能很快在杭州灣登陸,華中局應注意發展滬、杭、甬三角地帶工作。(27)《中共中央軍委關于向蘇浙豫皖發展致華中局電》(1944年10月2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53頁。

總體來看,中共在江南地區的兵力較弱,江北新四軍主力部隊是南進發展的關鍵力量。粟裕考慮到江南地區是中共、日偽與國民黨三方斗爭,江南的日偽軍與國民黨軍力量強于中共,美軍登陸時,新四軍亦需“有強力配合,才能取得更有利之地位”,11月2日,他向新四軍軍部建議增派兵力南下。(28)《粟裕建議派更多兵力南下致張云逸等電》(1944年11月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54頁。同日,毛澤東、劉少奇亦注意到江南地區兵力與干部不足的問題,要求新四軍從第一、二、三、四師調5至6個團準備隨后南進,并從江北派出大批干部前往江南。為統一蘇南、浙江各部的指揮問題,毛澤東、劉少奇提議設立蘇浙軍區,由粟裕與第二師政治委員譚震林分別擔任司令員與政治委員。(29)《毛澤東、劉少奇關于設立蘇浙軍區、向蘇浙地區發展致饒漱石等電》(1944年11月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55頁。

華中局根據中共中央與粟裕等人的建議,不斷調整和完善南進方案。11月7日,華中局向劉少奇提出,由粟裕率領2個主力團南進,“首先打開蘇南、浙西局面,進一步與浙東打通聯系,相機向南發展全浙”。隨后再從新四軍第一、二、三、四師抽調主力部隊繼續南進。南進部隊采取“逐步發展”的方針,“即于每一戰役勝利后,即當發展群眾運動與建立地方武裝,建立政權和建設黨的組織。于建立鞏固陣地后再向前推進”。(30)《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目前時局與華中任務致劉少奇電》(1944年11月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21頁。11月20日,華中局確定了南進的最終方案。華中局決定首批由粟裕率領南進的部隊增加至3個團,分別為第一旅第一團(后改為第三旅第七團)、特一團、特四團,共7000人。另有干部300余人隨部隊南進。首批部隊計劃于12月中旬以后出發。1945年春,第二批、第三批部隊再陸續南進,包括第二師2個主力團與第一師3個主力團。第一、二師在蘇中和淮南的防地由第三師接手。南進的具體步驟是:第一步,粟裕部會同第十六旅占領太湖西南的吳興、長興、安吉、武康之間地區,隨后進占浙西天目山;第二步,特四團東渡富春江,與浙東游擊縱隊會師,控制會稽山。特四團1個營向東南占領象山,再沿海岸線南下到達溫州,會同浙南龍躍部在溫州附近沿海進行游擊戰。由一部經浙南進入閩東,打通與福建曾鏡冰部的聯系,在福建沿海地區發展;與此同時,華中局派出干部與武裝工作隊加強蘇南、浙江等地工作,并分派對寧、滬、杭、甬等城市的工作。(31)《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發展東南的部署致中共中央電》(1944年11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56—557頁;《葉飛回憶錄》上,解放軍出版社2014年版,第226頁。中共中央批準了華中局的南進方案,并指出在新四軍向河南西進與向江南南進兩個方向上,應以南進為主,“江北兵力應盡可能抽調向南”。(32)《中共中央同意發展東南的部署復華中局電》(1944年11月2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59頁。

到1944年12月下旬,中共中央進一步明確新四軍全軍(除第五師外)今后的發展重心在江南地區。由于此時豫湘桂戰役已接近尾聲,國民黨面臨軍事與政治上的嚴重危機。毛澤東分析指出,國共實力已經接近于達到平衡,國共的強弱關系正處于易位的過程中。(33)《中共中央關于目前形勢的分析與任務的指示》(1944年12月2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32頁。這一結論雖未必完全準確,但代表了中共高層對于國共關系的普遍看法。劉少奇與正在延安的新四軍軍長陳毅因而對于發展江南信心大增,二人致電華中局指出:華中局與新四軍的主要任務是全力向長江以南發展,可以發展的范圍包括蘇、浙、皖、閩、贛等省。對于北面的隴海路沿線與西面的平漢路沿線、武漢、大別山地區,華中局與新四軍僅負責配合。中共中央提出的設想是,到戰略反攻階段,新四軍主力大部開赴江南,擔負“破敵、收京、入滬,配合盟軍登陸”的任務。屆時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隨主力部隊移至江南,江北成立獨立的江北軍區,作為戰略后方。華中局應圍繞“大舉南進”與“加強現地”展開工作。為支援華中局與新四軍,延安準備派出近千名干部用于在江南地區的發展。(34)《劉少奇、陳毅關于向南發展的準備工作致饒漱石等電》(1944年12月2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60—562頁。

中共中央作出的新四軍南進部署與當時的政治與外交形勢密切相關,但日軍仍是不可忽略的因素。1944年下半年,日軍有進攻國民黨軍第三戰區、打通浙贛路的企圖。(35)《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鞏固蘇南與開展敵后之敵后工作致粟裕電》(1945年7月1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55頁。一旦日軍與國民黨軍在浙江發生大規模戰事,將為新四軍南進創造有利條件。當時有傳言稱日軍準備“搶先解決中國問題”,還有傳言稱日軍準備放棄日本本土,在中國大陸與盟軍決戰。中共中央據此估計“對日戰爭時間將延長,可能還有數年之久”。(36)《粟裕回憶錄》,第242頁;《中共中央關于目前形勢的分析與任務的指示》(1944年12月2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32頁。因此新四軍需要分批南進,逐步向南發展。粟裕率部南進為第一、二師主力南進之先導,第一、二師南進又是為新四軍除第五師外的全軍主力南進做準備。

二、等待變局:南進的困境與調整

1944年底至1945年上半年,日偽在江南已無力發起大的攻勢。日軍雖有意打通浙贛路,但并無實際行動。在杭州以北,日偽控制著天目山西北部、北部與東部的多數縣城及重要集鎮。在杭州以南,日偽控制著杭州至金華沿線。國民黨軍第三戰區則控制著天目山以北的部分地區及天目山以西、以南地區,并在杭州—金華一線西側與日軍對峙。四明山、會稽山以南地區同樣由第三戰區控制。第三戰區占有閩、浙、贛等省大片地區,共有30萬左右的兵力,后備兵員充足,戰斗力較強。(37)《粟裕回憶錄》,第248頁。新四軍南進浙江后,面臨著極為復雜的斗爭形勢。

1944年8至12月,第十六旅在蘇浙皖邊擴大并鞏固了前沿陣地。8、9月間,第十六旅向長興、宜興一帶日偽軍發起攻勢,攻克長興縣城及附近20余處日偽據點。(38)《新華社報道長興戰役》(1944年9月10日、1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54—155頁。12月,第十六旅向長興縣泗安鎮進攻,殲滅偽軍2個營。(39)《第十六旅一九四四年作戰概況》(1944年12月),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59頁。

國民黨方面對于盟軍登陸同樣重視。11月8日,蔣介石致電第三戰區司令顧祝同,指出美軍不久后即將在東南沿海登陸,要求顧祝同對蘇浙閩沿海及蘇浙皖邊的新四軍嚴加防范。(40)《蔣中正電顧祝同》(1944年11月8日),“蔣中正總統文物”,(臺北)“國史館”藏,002-090106-00016-530。12月初,第三戰區集結6個團向廣德、長興地區的第十六旅進攻,被第十六旅擊潰。(41)《王必成、江渭清、吳仲超關于反擊國民黨軍進攻的情況致粟裕電》(1944年12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57頁。

與此同時,江北新四軍主力亦在進行南進的各項準備工作。1944年8月,新四軍軍部預見到主力部隊今后很有可能需集中進行機動作戰,已著手加強各部之間指揮協調問題。(42)《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執行戰略機動時的指揮問題致第1師等電》(1944年8月1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17頁。9至12月間,新四軍第一師預備南進的部隊在江北集中進行了整訓練兵、政治教育、補充兵員與彈藥等工作。(43)《粟裕回憶錄》,第242頁。

1944年12月底至1945年1月初,粟裕率3個團分兩路渡江南下,與第十六旅會合。1月10日,新四軍軍部決定于3月初派出第二批南進部隊,由譚震林率第五旅3個團組成,葉飛率部則定為第三批南進。但葉飛南進時間未定,因此時蘇中反“清鄉”形勢依然嚴峻,新四軍軍部擔心“一時轉移過多、過快,影響蘇中的堅持”。(44)《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粟裕已渡江與第十六旅會合致毛澤東等電》(1945年1月7日),《張云逸等關于南下部隊分批行動部署致劉少奇、陳毅電》(1945年1月1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66、567頁。粟裕南下后,中共中央軍委決定正式成立蘇浙軍區,粟裕與譚震林分別任司令員與政治委員。(45)譚震林實際未到任。《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轉發中共中央軍委關于成立蘇浙軍區的命令》(1945年1月1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68頁。蘇浙軍區主力部隊統一整編為3個縱隊。第十六旅為第一縱隊,浙東游擊縱隊為第二縱隊,粟裕率領南下的3個團為第三縱隊。

粟裕部抵達蘇浙皖邊,面臨著選擇南進路線的問題。南進浙江可分東西兩路。東路需穿過杭州、嘉興一線敵后地區,渡錢塘江江口抵達三北地區(余姚、慈溪、鎮海等地區)。但這一線江面寬闊,渡江較為困難。西路則靠近國民黨軍第三戰區,經杭州西南到金華、蕭山等地。國民黨軍已在天目山以北的安吉、孝豐、寧國一線集結重兵,企圖阻止新四軍進軍天目山。新四軍如從郎溪、廣德向南正面迎戰國民黨軍,國民黨軍可利用后方廣闊的優勢不斷增兵。粟裕與華中局均認為應走西路,首先打開浙西局面,進占天目山。粟裕部以天目山屏障蘇南與江浙皖邊,可以解除發展杭(州)嘉(興)(太)湖地區的后顧之憂,為打通浙東創造條件。(46)《粟裕回憶錄》,第250頁。1945年1月20日,華中局同意粟裕沿太湖西南岸向東南發展的方案,指示粟裕應避免過早與國民黨軍決戰。(47)《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同意控制杭嘉湖地區復蘇浙軍區電》(1945年1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69頁。2月初,華中局又與新四軍第二、三、四師負責人討論粟裕部南進與東進的形勢,取得了一致意見。華中局認為粟裕部應采取調動國民黨軍、逐步向南推進的方針。粟裕部“首先進占吳興、長興、武康間之敵后地區”,為控制天目山與杭嘉湖地區做準備。隨后,粟裕部派2個主力團東進,建立與浙東第二縱隊的聯系,派一部向西保障與皖南的聯系。同時由江北第七師南下恢復皖南陣地,以分散國民黨軍,策應粟裕部進占天目山。華中局還決定葉飛率3個團作為第三批南進部隊,于3月底至4月出發。(48)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華中部署給中央的報告》(1945年2月3日),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江蘇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華中局》,中共黨史出版社2003年版,第413—414頁;《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不宜進占孝豐復粟裕電》(1945年2月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79頁。浙東第二縱隊則向西發展,首先打通四明山與會稽山之間的聯系,再尋求與粟裕部建立聯系。(49)《譚啟龍、何克希關于浙東今后斗爭形勢與部署致粟裕等電》(1945年2月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73頁。

2月10日開始,粟裕派第一縱隊進至安吉以東的莫干山地區,占領武康、德清,第三縱隊則在安吉以西地區活動。此時國民黨軍5個團連續向第三縱隊發起進攻,均被擊退。粟裕指揮第三縱隊南下反擊,令第一縱隊西移,配合第三縱隊作戰。第一縱隊順利進占天目山北部及孝豐縣城,擊潰孝豐附近的國民黨軍。(50)《浙西天目山地區反擊國民黨軍第一次戰役情況報告》(1945年1月17日至2月2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83—584頁;《粟裕回憶錄》,第253、255頁。粟裕部南進后對國民黨軍首戰告捷。

然而,在粟裕部南下后,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結合各方情報,意識到南進發展將十分困難。在粟裕出發前,軍部掌握的國民黨軍第三戰區相關情報不準確,低估了國民黨軍的數量和戰斗力。(51)《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同意控制杭嘉湖地區復蘇浙軍區電》(1945年1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69頁。事實上,豫湘桂戰役并未對國民黨軍第三戰區造成影響,第三戰區“以奪取南京、杭州為目標,在大別山與天目山仍保持優勢兵力”,尤其是天目山的國民黨軍直接阻礙了新四軍南進。此時中共中央判斷美軍登陸為期不遠,因而軍部感到配合美軍登陸的準備工作時間緊迫。新四軍如無法大量殲滅國民黨軍,則難以在短期內打開局面。軍部已預見到在日軍不進攻浙贛路沿線國民黨軍的情況下,新四軍在浙西的發展會較為遲緩。除國民黨軍外,浙西多山地,地域狹小不利于大部隊展開,且缺少糧食,缺乏群眾基礎,都增加了新四軍發展浙西的困難。(52)《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發展東南的補充意見致毛澤東等電》(1945年2月1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80—581頁。

2月24日,中共中央根據粟裕部南進的實際情況,調整了發展江南的方法。中共中央提出仍需準備在適當時機向南大舉躍進,但粟裕部暫時不再向南突進,而是以半年左右時間鞏固現有陣地,深入蘇南及蘇浙皖邊鄉村地區開展工作。這一工作目的是扎根江南,如在反攻階段無法奪取大城市,新四軍“仍可據農村為退路,打出局面來”。同時,中共中央要求華中局派遣武工隊,進入寧、滬、杭、蘇、錫等城市“敵后之敵后開展游擊戰爭”。中共中央要求暫緩新四軍后續部隊的渡江南進,“至于軍部南移,更是以后的事”。(53)《中共中央關于向江南發展的戰略方針復華中局電》(1945年2月2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87—589頁。此時,中共中央雖仍然堅信美軍將在東南沿海登陸,但并不知曉美軍登陸的確切時間,且粟裕部南下確實面臨著現實困難。因而中共中央調整了南進兩項任務之間的主次與先后關系,南進部隊先為奪取大城市做準備,主要工作圍繞戰略反攻展開,再等待時機配合美軍登陸。

3月初,國民黨軍10余個團進攻孝豐及附近地區,企圖奪回孝豐縣城,粟裕指揮部隊進行反擊。至3月底,粟裕部再次擊潰國民黨軍,在浙西取得了一定進展。粟裕部完全控制了天目山及其以北、以東7個縣,另有3個縣控制了部分地區,武康以東、以南及余杭地區的國民黨軍亦被肅清。(54)粟裕:《浙西天目山地區反擊國民黨軍第二次戰役情況報告》(1945年3月5日至4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03頁。華中局估計國民黨軍短期內不會再次進攻,要求粟裕部按照中央指示鞏固現有陣地,打通與浙東聯系,除必要的游擊警戒與發展杭嘉湖地區外,其余部隊分散整訓,開展群眾工作。(55)《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深入開展江南新區工作致粟裕電》(1945年3月1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98頁。4、5月間,粟裕派2個團回蘇南打擊日偽軍,保障糧食運輸,第三縱隊1個團進入杭嘉湖地區,該團武工隊繼續向東發展,建立了與浦東游擊隊的聯系。(56)《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江浙地區擴展情況致中共中央電》(1945年4月1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06頁。粟裕部武工隊已到達富春江北岸,打通浙西與浙東聯系的條件已經成熟。

粟裕南進后,一再催促后續部隊加緊渡江支援。進占莫干山、天目山及孝豐后,粟裕更感江南兵力不足,缺乏干部。在天目山的兩次反擊戰役中,新四軍未能大量殲滅國民黨軍,兵力不足亦為原因之一。因浙西兵力已捉襟見肘,粟裕難以派兵支援浙東第二縱隊發展。2、3月間,日偽軍在長江沿岸不斷加強防御,企圖阻止新四軍渡江。鑒于原先準備南進的第二師第五旅被吸引在津浦路西防御國民黨桂系部隊,粟裕請求葉飛率第一師主力部隊提前南進。(57)《粟裕建議葉飛部如期南下致張云逸等電》(1945年2月2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91—592頁。3月11日,中共中央同意葉飛率部南進,再次強調粟、葉兩部的主要任務是鞏固蘇浙皖邊,在半年至一年內深入開展群眾工作,不向國民黨軍主動進攻。(58)《中共中央同意葉飛部南渡及其任務復華中局電》(1945年3月1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596頁。4月,葉飛率第一師教導旅3個團南進與粟裕部會合。葉飛擔任江浙軍區副司令員,教導旅編為江浙軍區第四縱隊。

在獲得葉飛部增援后,粟裕著手打通與浙東的聯系。5月中旬,第四縱隊1個團率先渡過富春江,與浙東金蕭支隊會合,控制了富春江兩岸。粟裕決定再由葉飛率第四縱隊1個團渡富春江前往浙東,以鞏固浙東陣地。(59)《粟裕、葉飛關于確保浙東的部署致張云逸等電》(1945年5月13日)、《張云逸、饒漱石轉報蘇浙軍區關于鞏固浙西、發展浙東的部署致毛澤東等電》(1945年5月14日)、《粟裕關于第四縱隊進展情況致中共中央華中局電》(1945年5月1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14、615、621頁。江南新四軍準備在日軍發動浙贛路攻勢時,由葉飛以江浙軍區副司令名義指揮浙東第二縱隊向浙南、福建繼續發展。

此時,日軍放棄蘭溪、金華等地,新四軍軍部判斷日軍可能意圖引誘國民黨軍進攻浙江境內的新四軍,要求粟裕不主動進攻國民黨軍防區。(60)《張云逸等關于解決糧荒辦法復粟裕等電》(1945年5月1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17頁。新四軍軍部的判斷十分準確。4月5日,蔣介石要求顧祝同肅清孝豐等地新四軍,不給新四軍在浙西立足的機會,進而“剿除”整個江南地區的新四軍。(61)《蔣中正電顧祝同》(1945年4月5日),“蔣中正總統文物”,(臺北)“國史館”藏,002-090106-00017-082。5月,第三戰區制訂了詳細作戰計劃。這一計劃準備首先殲滅浙西及蘇浙皖邊的新四軍,或將新四軍趕回江北,爾后向閩浙沿海挺進配合美軍登陸,并進占寧、滬、杭三角地區各城市周邊。(62)《第三戰區制訂的東南戰場“剿滅”新四軍作戰計劃》(1945年5月22日)、《第三戰區調有經驗部隊進攻新四軍的命令》(1945年5月24日),《中國抗日戰爭軍事史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參考資料》(6),解放軍出版社2015年版,第208、210頁。5月下旬,國民黨軍按計劃集結約10個師兵力,由第三戰區副司令上官云相指揮,先后向臨安、孝豐及天目山地區的新四軍發起進攻。同時,日偽軍亦準備向浙西與蘇南地區“掃蕩”。

5月開始,浙西地區面臨嚴重的糧荒。粟裕不得不分散主力至蘇南、皖南等地就食。(63)《粟裕、葉飛關于分兵就糧的部署致張云逸等電》(1945年5月1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22頁。臨安附近包括已渡過富春江的部隊在內,僅有3個團兵力。粟裕、葉飛察覺到國民黨軍大舉進攻后,立即令已渡江部隊返回。粟裕部集中兵力擊潰臨安國民黨軍后,一度向南進占國民黨第三戰區控制的新登。國民黨軍調集增援部隊,向新登反攻。(64)《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新登戰況及當前對策致毛澤東等電》(1945年6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28頁。6月初,新四軍軍部告誡粟裕、葉飛,此時浙西“由于缺乏糧食且防線甚長,過早集結主力與處處分兵堅守”均較為不利,深入第三戰區作戰在政治、軍事上同樣不利。第二、七師此時尚未進入皖南,皖南新四軍力量薄弱,難以對浙西形成有力策應。軍部因而建議粟裕部對國民黨軍采取誘其深入、殲其一部的方針,避免向國民黨軍主動出擊或與其硬拼。(65)《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目前作戰方針致粟裕等電》(1945年6月3日)、《張云逸等關于應按三日電部署江浙工作致粟裕、葉飛電》(1945年6月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26、630頁。粟裕分析形勢后決定率主力北撤,先后放棄新登、臨安及天目山地區。浙東第二縱隊則返回四明山。(66)譚啟龍:《浙東四年》,浙江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浙江省檔案館編:《浙東抗日根據地》,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版,第233頁。6月中下旬,粟裕部再次展開反擊,先后將追擊的國民黨軍左翼與右翼部隊大量殲滅,國民黨軍迅速潰退。(67)《新四軍參謀處關于浙西天目山地區反擊國民黨軍戰況致中共中央軍委總參謀部電》(1945年6月2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49—650頁。

對國民黨軍第三次戰役結束后,國民黨軍退出孝豐、臨安,在天目山亦僅留下少數部隊。粟裕認為如從局部軍事角度考慮,應迅速進占天目山,“但從整個國際國內形勢來看,則以不占為宜”。(68)《粟裕回憶錄》,第274頁。粟裕等經過反復考量,決定不再進占天目山,僅將天目山作為游擊區。主力部隊抓緊時間休整,鞏固蘇南及發展敵后之敵后地區。其具體部署是:第一縱隊回蘇南就食休整,就地展開工作;第三縱隊以一部固守孝豐,余部向皖南敵后活動;第四縱隊1個團進入莫干山、杭嘉湖敵后地區,1個團在孝豐以北休整;1個團開赴浙東。(69)《粟裕、葉飛、金明關于執行江浙工作方針的部署致中共中央華中局電》(1945年6月2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52頁。對于浙東第二縱隊,新四軍軍部指示其“采取孤立堅持和待機觀變的方針”,向北及西北方向發展,保持與粟裕部的聯系。(70)《張云逸等關于浙東地區斗爭方針致粟裕轉譚啟龍電》(1945年6月1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37頁。7、8月間,第四縱隊2個團再次渡過富春江,與浙東第二縱隊取得聯系,并在富春江兩岸活動。(71)《葉飛回憶錄》上,第236—237頁。

粟裕認為在第三次戰役時,浙西新四軍使用的兵力已達極限,且新四軍主力遲遲未能向皖南發展,使江南新四軍處于孤立地位。7月底,為應對國民黨軍發起的第四次進攻,粟裕向華中局提出了增兵江南的方案:一、派2個團南進皖南,原本預備南進的第二師第五旅與第一師第五十二團分別開赴浙西和蘇南;二、如第一項不能實現,則派2個團至皖南,第五十二團調往浙西。(72)《粟裕等建議增兵江南致中共中央華中局電》(1945年7月2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58—659頁。華中局則認為,華中、全國及國際形勢正在變化之中,需要做好壞兩方面的打算。新四軍應堅守江南陣地,但在形勢未明朗之前,華中局及新四軍軍部“暫不準備增兵江南,以免將來萬一局勢逆轉時,增加我們更大的困難”。華中局深知江南新四軍與國民黨軍相較,在兵力上處于絕對劣勢,因而建議粟裕部在國民黨軍發動第四次進攻時,可將主力轉移至皖南。此時華中局已經做好最壞打算,指出新四軍如不能發展江南,亦可從皖南渡江向北撤退。(73)《張云逸、饒漱石關于目前形勢與江南軍事斗爭方針復粟裕等電》(1945年8月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61—662頁。

1945年上半年,由于江南地區的客觀形勢,正如華中局所預計的那樣,新四軍南進的發展較為緩慢。這一時期,中共中央與華中局始終堅持發展江南的方針。這是因為中共中央判斷同盟國對日戰爭將持續較長時間。到6月時,毛澤東仍認為距離日本投降尚有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7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第684頁。基于這一判斷,中共相信美國為縮短對日作戰的時間,必然要謀求改善與中共的關系。因此,盡管此時中共與美國關系已明顯惡化,中共對于與美國的軍事合作仍然抱有期待。(75)6月2日,毛澤東在中共“七大”上表示,中共對美國的態度是:“只要它是打日本,我們就愿意同它合作,要他們的最高統帥部派人來和我們談判,訂一個軍事條約。”參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第679頁。但從粟裕率部南進后,中共中央與華中局發展江南的方法有所調整,由此前計劃的“迅速猛進”轉變為“以鞏固蘇南、發展敵后之敵后、休整主力為主的方針”。南進新四軍不主動深入國民黨軍防地與其決戰,以免刺激國民黨軍,而是在敵后分散活動,以擴大國民黨軍與日軍間的矛盾。(76)《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鞏固蘇南與開展敵后之敵后工作致粟裕電》(1945年7月1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4),第655—656頁。江南新四軍通過調整發展方法,處于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等待江南形勢出現變化。到抗戰勝利前夕,中共中央與華中局均處在觀望中,形勢的變化將直接影響江南新四軍下一步的發展。

三、契機再現:從堅持江南到撤往江北

8月10日,日本投降的消息傳出。中共中央在得知日軍即將投降后連續發布指示。當天,中共中央致電華中局,指示由蘇中與蘇南新四軍進占南京至上海一線,浙東第二縱隊進占滬杭甬一線,主要任務是奪取大城市和戰略要地。(77)《中共中央關于奪取大城市與交通要道的部署致華中局電》(1945年8月1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41頁。次日,中共中央提出集中主力迫使日偽軍向中共軍隊投降,大力發展解放區,“占領一切可能與必須占領的大小城市與交通要道,奪取武器與資源,并放手武裝基本群眾”。對于美軍登陸,中共軍隊仍應給予配合。(78)《中共中央關于日本投降后黨的任務的決定》(1945年8月1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10—11頁。但8月12日,中共中央經過對形勢的全面分析,放棄了進占江南大城市與交通要道的計劃,要求新四軍將發展重點轉向縣城、市鎮及農村地區,為應對內戰做準備。(79)《中共中央關于必須力爭占領的交通線及沿線城市致各中央局、中央分局及區黨委電》(1945年8月1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12頁。

與此同時,國民黨要求偽軍在駐地原地維持治安,并嚴令偽軍只能向國民黨軍投降。蔣介石令國民黨軍第三方面軍司令湯恩伯負責接收南京、上海,顧祝同負責接收浙江淪陷城市。(80)《蔣介石要偽軍“負責維持地方治安”的命令》(1945年8月11日)、《蔣介石為壟斷受降權利規定中國陸軍總司令之任務致何應欽等電》(1945年8月1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解放戰爭時期過渡階段軍事斗爭(回憶史料·表冊·參考資料)》,解放軍出版社2000年版,第740、752頁。8月下旬,何應欽與岡村寧次商定投降辦法后,國民黨迅速空運部隊進占南京、上海等淪陷區主要城市。

中共中央與華中局對于江南新四軍的去留產生了分歧。8月12日,中共中央對華中局作出指示,要求新四軍在江南地區長期堅持,如內戰失利,則向閩、浙、贛發展,“決不退回江北”。江北新四軍不再派部隊南進。浙東部隊在原地堅持,必要時可轉移至浙南。(81)《中共中央關于華中戰略部署及作戰方針致華中局電》(1945年8月1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51頁。中共中央的指示延續了1944年下半年以來新四軍“向南發展”的戰略方針,但發展重點由奪取大城市,轉向了發展農村地區。華中局則認為如果江南新四軍不撤回江北,江北兵力薄弱,難以完成進占津浦路及路東各城市,殲滅偽軍和擊退國民黨軍李品仙、何柱國部的任務。華中局希望從江南調回2個縱隊,由另外2個縱隊堅持江南。(82)《張云逸、饒漱石、曾山、賴傳珠關于從江南調回兩旅兵力致中共中央電》(1945年8月1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58—59頁。毛澤東復電解釋,占領津浦路任務可相機靈活處理,以打勝仗而不是以占地為目的。國民黨軍李品仙、何柱國部受到河南中共軍隊的有力牽制,不可能全力進犯江北新四軍。江南新四軍不能北調,亦不輕易轉移至閩、浙、贛,而應堅持現有陣地,建立蘇浙皖邊根據地。江南與江北新四軍呈“夾江配合”之勢最為有利。(83)《毛澤東關于江南部隊堅持現地擴展勝利復張云逸等電》(1945年8月1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68—69頁。華中局主張江南新四軍部分北調,主要是從華中局部的軍事斗爭出發。中共中央要求江南新四軍在原地堅持,則是從全局著眼。如果國共發生內戰,江南新四軍仍可以成為牽制國民黨軍、威脅大城市的重要力量。

8月11日,粟裕在尚未接到華中局指示前,已著手調整部署,以應對第三戰區可能發起的進攻。粟裕派第三縱隊一部至宣城、寧國地區,鞏固蘇南與皖南的聯系,加強廣德以南地區的兵力,并令第四縱隊已渡過富春江的2個團做好撤回浙西的準備。(84)《對日本投降后江南局勢估計及部署》(1945年8月11日),《粟裕文選》第一卷,軍事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697頁。在收到中共中央的指示后,粟裕部署第一、三、四縱隊進占蘇南、皖南、浙西地區的縣城與市鎮,肅清日偽軍據點,準備內戰戰場。(85)《粟裕、葉飛關于蘇浙軍區執行新方針的部署致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電》(1945年8月1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83頁。浙東第二縱隊亦向周邊擴展,拔除日偽軍據點。到9月上旬,江南新四軍已控制蘇南、皖南、浙江的15座縣城。(86)《新華社報道蘇浙皖邊完全解放》(1945年9月1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164頁。

8月下旬,粟裕意識到蘇南新四軍正面臨被國民黨第三方面軍與第三戰區軍隊夾擊的危險。且蘇南地勢平坦,是國民黨統治的核心地區。江南新四軍在得不到江北支援的情況下,如對國民黨軍作戰失利,則難以在蘇南繼續堅持。粟裕提出在堅持蘇浙皖邊現有陣地的同時,發展皖浙贛邊及閩浙贛邊根據地的設想。在形勢不利時,蘇南主力部隊可向皖南轉移,浙東第二游擊縱隊除留一部堅持浙東外,主力可向浙南轉移。(87)《粟裕、葉飛、金明關于蘇南情況及今后部署致華中局電》(1945年8月2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102—103頁。華中局認為江南新四軍通過幾次戰役大規模殲滅國民黨軍,仍有可能堅持蘇浙皖邊。但華中局同意在形勢不利時,蘇南、浙東部隊可以進行轉移,并將皖南新四軍部隊劃歸粟裕指揮。(88)《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蘇浙軍區任務復粟裕、葉飛、金明電》(1945年8月2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104頁。

日本投降給國內政局帶來重大變化。在戰后初期的國共競爭中,中共處于不利地位。中共未能按照預期計劃奪取淪陷區的大城市,只能轉而進占縣城及農村地區。8月23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認為,中共未能奪取一些大城市,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缺乏外援。“我們的武器是步槍,沒有外援,沒有機械化,不能制敵。”美國支持國民黨,拒絕援助中共。蘇聯考慮到中蘇關系與國際形勢,亦不便援助中共;二是國民黨政權利用合法地位,壟斷了對日偽軍的受降事宜。此外,由于日本投降時間較此前中共的預計大為提前,中共對大城市的工作及軍隊整訓工作尚未成熟。(89)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第391頁。毛澤東將缺乏外援視為中共未能奪取大城市的首要原因,頗能說明其對于美軍登陸及美國援助的重視程度。從1945年初開始,隨著中國戰區在美軍對日作戰中的軍事戰略價值不斷降低,美國逐漸失去與中共進行軍事合作的意愿。(90)劉中剛、孟儉紅:《抗戰后期中共對美援的爭取》,《抗日戰爭研究》2007年第1期,第36—37頁。直到抗戰勝利,美軍始終未在中國沿海登陸。中共發展的一次戰略契機亦隨之喪失。

8月中旬,毛澤東雖向華中局指出新四軍應在江南繼續堅持,但這仍是基于中共“向南發展”的全局戰略。如果中共的戰略方針調整,江南新四軍必然需要隨之調整發展方向。8月中下旬,蔣介石三次邀請毛澤東赴重慶進行和平談判。毛澤東認為中共需要作出一定的讓步,才能達成和平協議。毛澤東計劃在適當條件下分批讓出廣東至河南、江南、江北的根據地。而在隴海路以北則是中共占優勢,毛澤東希望能派干部去東北發展。(9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15頁。中共中央向北發展的戰略已經初露端倪。8月28日,毛澤東為爭取戰后和平,親自赴重慶與國民黨進行和平談判。

抗戰勝利后,新的戰略契機再次出現。中共在抗戰后期已經注意到東北地區的戰略價值。8月9日,蘇聯向日本宣戰,并出兵東北,這為中共軍隊進入東北創造了一定的有利條件。8月中旬,靠近東北的中共軍隊開始陸續向東北進發。到9月中旬,中共軍隊進入東北進展順利,中共中央已確信東北地區有發展機會。9月14日,新四軍第三師師長黃克誠致電中共中央,認為中共軍隊缺乏精干力量,主力部隊分散,多數根據地缺乏能夠集中作戰的突擊力量。各根據地均面臨內外環境的不利因素,彼此之間缺乏聯系,難以支撐大規模戰爭。黃克誠建議將東北地區發展為中共的總根據地,關內集中主力開辟晉、綏、察和山東兩個戰略根據地,其他根據地作為戰略根據地的衛星。按此設想,山東主力應調往東北,華中主力則接替山東主力防地。江南新四軍處境危險,應將主力北調,只在江南留下一部繼續堅持。黃克誠的分析頗為客觀準確,所提建議亦具有可行性,因而獲得中共中央的重視與肯定。(92)《黃克誠關于目前局勢和戰略方針的建議致中共中央等電》(1945年9月14日),《中共中央書記處關于目前時局和戰略方針復黃克誠電》(1945年9月20日),《新四軍·文獻》(5),第28—29、31頁。

9月17日,劉少奇正式提出“向北推進,向南防御”(后修改為“向北發展,向南防御”)的戰略方針。9月19日,中共中央進一步指出,目前主要任務是控制熱河、察哈爾,“爭取控制東北”。(93)《中共中央關于目前任務和戰略部署的指示》(1945年9月19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685頁。在這一戰略下,江南新四軍已無必要繼續在原地堅持。且在國共和談成功后,中共中央認為江南各根據地亦“不可能保持”。(94)《中央關于雙十協定后我黨任務與方針的指示》(1945年10月12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5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325頁。中共中央提出江南新四軍主力轉移至江北,江北新四軍主力則調往冀東或山東。毛澤東在重慶復電中共中央,表示完全同意劉少奇的部署,要求蘇南、浙東、皖南新四軍主力立即北移。(95)《中共中央關于確定向北推進向南防御的戰略方針給中共赴渝談判代表團的電報》(1945年9月17日),《中共赴渝談判代表團給中央的復電》(1945年9月19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2冊,第683—684頁。中共隨后將新四軍撤出江南地區作為讓步條件之一,在國共和談中向國民黨提出。(96)《中共中央關于撤退江南部隊向北進軍給華中局的指示》(1945年9月20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2冊,第690頁。

華中局同樣認為江南新四軍北移較為有利。9月16日,中共中央已通知華中局,江南新四軍主力在和平局勢下有可能北移,要求江南新四軍控制北移交通線,為轉移做準備。(97)《中共中央關于控制江南部隊北上通路致華中局電》(1945年9月1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288頁。次日,華中局的分析指出,國民黨軍主要精力放在接收大城市和進占交通要道,并未大舉進攻江南各根據地。江南新四軍已不可能按照原先設想,通過殲滅進犯的國民黨軍改變江南局勢,促進國共和談。加之山東的中共主力部隊已大量開赴東北,中共正集中主力部隊應對內戰危險,華中局據此得出結論,“如果江南主力分散各地,似將害多利少”。這一判斷與中共中央不謀而合。但在江南新四軍北移的規模問題上,華中局最初有所保留。華中局的方案是:在浙東、皖南留一部主力配合地方武裝堅持原有陣地,浙東2個團北移至蘇南;蘇浙皖邊留下1個縱隊與浙東2個團堅持蘇南地區,另2個縱隊轉移至江北;粟裕、葉飛二人中留一人指揮蘇南部隊。(98)《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江南主力北撤的意見致中共中央電》(1945年9月1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289頁。這一方案意在恢復1944年底粟裕南進前江南的兵力部署,只是浙東的主力部分轉移至蘇南,使得蘇南局部的兵力增加。中共中央提出“向北發展,向南防御”戰略后,華中局提出盡快將蘇南、浙東、皖南主力部隊與黨政干部全部撤至江北,僅留少數秘密武裝與秘密工作者在原地堅持。(99)《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江南部隊迅速北撤致粟裕等電》(1945年9月2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293頁。這一提議獲得中共中央同意。

9月下旬,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對于江南部隊北移進行了周密部署。第一批由粟裕率領第一、三縱隊及部分地方部隊北撤,集結后即可出發。第二批由葉飛率領第四縱隊、地方部隊及干部北撤,但需要等待浙東第二縱隊轉移到安全地區后才能出發。(100)《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關于蘇浙部隊北移步驟致蘇浙軍區電》(1945年9月2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297頁。10月初,北移計劃進行了微調,江南新四軍留下1個團兵力在蘇南原地堅持。(101)《中共中央華中局關于應留相當力量在原地堅持斗爭致蘇浙、皖江區黨委電》(1945年10月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新四軍·文獻》(5),第323頁。至10月下旬,江南新四軍主力及地方部隊約四萬人已全部撤至江北。粟裕、葉飛率新四軍第一師主力發展江南的歷程至此亦宣告結束。

結語

1944至1946年是國共關系轉型的關鍵時期。(102)鄧野:《聯合政府與一黨訓政:1944—1946年間國共政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6頁。軍事是政治的延續。1944年下半年至1946年1月,同樣可以視為中共軍事發展的一個重要轉型時期。在這一時期,中共領導的各根據地開始打通彼此之間的聯系,日益形成各根據地的聯動,從而為中共的全局戰略服務。中共領導的武裝力量開始轉變此前分散游擊的局面,向大兵團集中進行運動戰轉型。粟裕就回憶稱,1945年新四軍在浙西對國民黨軍進行的三次戰役,“使我們提早實現了從游擊戰到運動戰的戰略轉變,為后來蔣介石對我們全面大打時做了思想上和戰略戰術上的準備”。(103)《粟裕回憶錄》,第238頁。

1944年,中共中央制訂了“向南發展”的全局戰略,新四軍主力向江南發展是這一戰略的一部分。中共軍隊的三路南進均是為了打通南北各根據地的聯系,在南方創建或擴大根據地,以適應對日戰略反攻的需要,并準備在國民黨軍發動內戰時達到牽制作用。但新四軍向江南發展與另兩路相比,又有其特殊性。

中共中央進軍江南的決策主要是根據中共與國民黨、美國的大三角關系作出的。中共中央考慮到新四軍武器裝備落后,難以獨立承擔對日反攻任務。新四軍如配合美軍登陸,可以獲得美國援助,并能在戰略反攻階段奪取南京、上海、杭州等中心城市。這樣中共與美國的合作關系將大大深化,甚至有可能使美國在國共競爭中轉而支持中共一方。江南地區不僅具有極為特殊的政治、經濟價值,美軍可能在江南沿海登陸的消息,更增加了這一地區的軍事價值。江南地區因而成為中共、國民黨、日偽三方必爭之地。隨著新四軍主力南進,江南地區局部出現了新四軍、國民黨軍、日偽軍的小三角關系。新四軍南進進展遲緩,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江南地區錯綜復雜的小三角關系影響。盡管遇到一定的困境,但江南新四軍仍服從中央“向南發展”的全局戰略,只是調整了發展的具體方法。

在抗戰后期,中共始終以自我發展為主、爭取外援為輔。但是中共領導人深知,國際國內形勢變化形成的戰略契機,能夠在短時間內帶來軍事與政治格局的劇變,從而大大加快革命的進程。美軍在東南沿海登陸正是中共中央期待的重要戰略契機。為把握這一契機,中共中央一度計劃調集新四軍主力全力發展江南。此后美軍并未如中共中央所期待的那樣在東南沿海登陸,這是新四軍南進未取得預期效果的最主要原因。在抗戰勝利時,江南新四軍未能進占南京、上海、杭州等大城市,又直接對此時的中共決策及國共關系產生影響。1945年8月,蘇聯出兵東北。發展東北地區成為中共新的戰略契機。中共及時調整戰略發展方向,確立了“向北發展,向南防御”戰略。江南新四軍服從這一戰略方針的需要,從江南撤至江北。可見新四軍向江南的發展,雖是一個局部區域內的軍事行動,但這一行動與中共中央的全局戰略密切相關。1944至1945年新四軍發展江南的歷程,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國內與國際復雜的政治軍事局勢。而國內與國際政治軍事局勢的變化,又直接影響了江南新四軍的發展方向與發展策略,全局與局部之間形成了聯動與互動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