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戰之時·非戰之地·非戰之人*
——日軍“一號作戰”再研究

姚江鴻

1944年,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節節敗退,海上交通也被阻斷。為打通南洋與中國大陸及日本本土之間的聯系,同時也為摧毀美軍在華空軍基地,以解除其對日本本土的威脅,日本大本營和中國派遣軍制定并實施了代號為“一號作戰”的計劃。日軍的這次攻勢作戰從1944年4月持續到1945年2月,從河南南下到兩廣再西進貴州,進而直逼當時國民政府統治的核心區云南和重慶,其作戰范圍之廣、持續時間之長、投入兵力之多,在日軍整個作戰史上也無出其右。日軍戰史也認為,“這種大規模的野戰,對日本陸軍而言是史無前例的”。(1)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2)湖南の會戦』、朝雲新聞社、1968年、50頁。

“一號作戰”是二戰后期日軍在中國戰場發動的一場大規模戰略進攻戰役,因此,就研究層面來說,一般軍事史對此都有所涉及。總的來說,目前學界基本側重于中日雙方具體戰術層面的進攻或應戰,即國民黨軍的正面抵抗及中共領導的抗日武裝在敵后的反攻,極少從宏觀戰略層面對其進行檢討。(2)如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編的《戰史叢書》、中國臺灣“國防部史政局”編的《抗日戰史》、軍事科學院編的《中國抗日戰爭史》等。近年來歐洲學者方德萬較為關注“一號作戰”,但其研究基本是非軍事層面的,Hans van de Ven, China at War: Triumph and Tragedy in the Emergence of the New China 1937-1952,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就歐美學界來說,其側重點在盟軍聯合作戰,即英美在緬甸的作戰和史迪威的指揮權等問題。(3)John Ferris and Evan Mawdsley(eds.),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C.F. Romanus and Sunderland, United States Army in World War Ⅱ: China-Burma-India theater, Washington: Office of the Chief of Military History, Department of the Army, 1959.為此,臺灣地區學者劉維開認為:“對于日軍發動一號作戰的相關問題,研究者固多注意,但是以個別戰役分析,或史迪威事件、中國遠征軍滇緬作戰之探討為主”。(4)劉維開:《〈一號作戰暨戰后東亞局勢的影響〉序》,《書目季刊》53卷,2019年第1期。日本學界在論及該戰役時,十分強調“一號作戰”與太平洋戰場的關聯,如南方軍的作戰,即刻意避開中國戰場,這種敘事與評價有“避重就輕”之嫌。(5)中尾裕次「大東亜戦爭における防勢転移遅延の要因」、軍事史學會編『軍事史學』第31號、錦正社,1995年。波多野澄雄「日本陸軍における戦略決定:1937—1945」、波多野澄雄、戸部良一編『日中戦爭の軍事的展開』、慶應義塾大學出版會、2006年。或許是出于檢討勝敗的緣故,日本學界十分重視太平洋戰場的軍事研究,而對中國戰場的戰史研究則非常薄弱。筆者翻閱了日本幾種比較有名的軍事歷史研究雜志的全部目錄,其中鮮見中國戰場的軍史研究,關于“一號作戰”的研究更是寥寥無幾。中國大陸學界則較為關注它的政治影響。(6)姚江鴻:《軍事沖擊下的政治改革——1944年國民黨對政治改革的考量和內部決策》,《民國檔案》2021年第4期;姚江鴻:《軍事、政治與外交的聯動——抗戰末期美國對中國政治的介入和干預》,《安徽史學》2022年第6期。對于“一號作戰”的評價,國內傳統的觀點都強調日軍的進攻導致國民黨軍的“豫湘桂大潰敗”,而日軍“沒有達到預想目的,反而加速了日軍在中國戰線的崩潰”。(7)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研究部:《中國抗日戰爭史》,解放軍出版社1994年版;何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韋勤:《試析豫湘桂戰役的失敗對抗戰后期國民黨政權之影響》,《軍事歷史研究》1988年第2期。這一評價作為結論本身沒有什么問題,它是從應戰方及作戰結果的角度而言的。然而作為一次具有戰略意義的軍事行動,如何從戰役的發起方,以及從軍事戰略的角度對其進行檢討,這才是軍事歷史研究的應有之義。(8)臺灣地區學界出版的論文集《一號作戰暨戰后東亞局勢的影響》,收錄了一篇臺灣退役陸軍中將傅應川先生有關“一號作戰”評價的文章,對本文很有啟發。參見阮大仁、傅應川等《一號作戰暨戰后東亞局勢的影響》,(臺北)臺灣學生書局2019年版。鑒于此,本文主要以日文檔案史料為基礎,結合中英文史料,對日軍“一號作戰”進行全面檢討。

一、非戰之時:戰略目的與戰略形勢脫節

1941年11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日本大本營召開了一次聯席會議。會議認為,對英、美、荷等國的初期進攻作戰結束后,戰爭將會進入長期狀態,并將持續好幾年。(9)參謀本部編『杉山メモ』上、原書房、1989年、523頁。然而隨著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成立,在太平洋戰爭爆發一年多后,也就是1943年,日美兩軍的攻防態勢發生了轉變,美軍轉為攻勢作戰。戰略形勢轉變得如此之快,是日軍沒有預料到的。鑒于不利的形勢,1943年9月,日軍參謀本部認為:“盟軍反攻將更加激烈,世界戰局將以盟軍對軸心國之攻勢為轉移,自今年下半年至明年春夏之際將達到高潮。”(10)服部卓四郎『大東亜戦爭全史』、原書房、1982 年、399頁。具體到東亞及東南亞等重要地域,參謀本部更認為:“在東亞方面,英美將聯合中國、印度、澳洲,加強對東南方面的反攻以壓迫日本,并將從西南、東北兩方面縮小對日本的包圍圈……企圖盡快解決東亞戰局。”(11)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大本営陸軍部(7):昭和十八年十二月まで』、朝雲新聞社、1974年、219頁。因此,隨著交戰雙方攻防態勢的轉變,如何確立新的戰爭指導體系和戰略方針,以挽救太平洋戰場的頹勢,是日軍高層重點思考的問題。為此,曾任日軍參謀本部作戰部作戰課長的真田穰一郎建議,從瓜達卡納爾島撤軍,同時考慮如何抵御盟軍的進攻并建立新的防御體系,為長期戰爭做準備。(12)『真田穣一郎少將日記』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図書館蔵、中央-作戦指導日記-28。

在這種背景下,基于上述判斷,1943年9月13日,日本召開御前會議,確立了新的戰爭指導方針,這一方針集中體現在9月15日召開的大本營聯席會議所頒布的《今后應采取的戰爭指導大綱》中。(13)日軍在整個二戰期間曾基于不同形勢在同時期多次頒布這種名稱類似的文件,都可稱之為《今后應采取的戰爭指導大綱》。參見「今後採ルベキ戦爭指導ノ大綱(昭一七、三、七連絡會議決定)」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2972000、大東亜戦爭関係一件/戦時中ノ重要國策決定文書集(A-7-0-0-9_52)(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為確保后方戰線,此次會議決定縮小以往的戰線,決定以千島群島、小笠原群島、內南洋、新幾內亞、巽他群島、緬甸為主要區域,建立“絕對國防圈”。其要領在于“應在1944年中期確立應對英美進攻的戰略態勢,隨時摧毀敵人的反攻”,在整體戰略上要始終確保絕對國防圈內的海上交通。(14)「參考/今後採るへき戦爭指導の大綱に基く戦略方策 於 連絡會議 昭和18年9月25日」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2120196900、今後採るべき戦爭指導の大綱 御前會議議事録 昭和18年9月30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為此,日軍基于新的形勢重新判斷局勢,決定調整過去的作戰方針,放棄過去較為消極的作戰方式,盡量避免在東南太平洋與美軍進行激烈的消耗戰,重新調整部署,以期在可控的防御圈即絕對國防圈內與美軍決戰。絕對國防圈主要包括日本本土及東南亞各重要島嶼,這是確保日軍戰略資源和保障本土不受美軍攻擊的戰略要域。

1943年10月,“一號作戰”的主要策劃者之一服部卓四郎在視察日軍東南方面的情勢后有了如下想法。其回憶稱:

基于確保絕對國防圈的構想,我軍對整體戰局的指導雖有進展,但日本勢必要利用一切機會采取進攻作戰……到時為了發動大的攻勢,在東線應以各島嶼為基點極力阻止敵人的進攻,在西線應打通中國大陸與法屬中南半島的聯絡,以確保南洋方面海上交通的安全。只有采取以上措施,審時度勢,才能發動大的攻勢。(15)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大本営陸軍部(7):昭和十八年十二月まで』、549頁。

在這里,服部明確提出了“一號作戰”即打通大陸作戰與建立絕對國防圈二者之間的關系。服部的戰略構想是,希望利用絕對國防圈來阻止盟軍的進攻。他的看法當時基本是符合戰略要求的。服部是希望以絕對國防圈為基礎,在太平洋上阻止美軍進攻的同時,伺機尋求攻勢作戰。(16)阮大仁、傅應川等:《一號作戰暨戰后東亞局勢的影響》,第16—17頁。從他的構想來看,攻勢作戰的前提是,打通中國大陸與南洋的聯絡線,并計劃在1946年左右轉入攻勢作戰,以挽救在太平洋方面的頹勢。(17)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2)湖南の會戦』、3—4頁。服部的這個計劃在某種層面上與另一位“一號作戰”的主要策劃者、參謀本部作戰部部長真田穣一郎的防御計劃是一致的。據與他們熟悉的井本熊男說,當時他們都在考慮以大陸作戰彌補太平洋的撤退,只是二者在反攻時間的估計上有所不同。(18)井本熊男『大東亜戦爭作戦日誌』、芙蓉書房、1998年、598頁。在這里,兩人都提出了打通中國大陸作戰的想法。實際上,這就是“一號作戰”構想的雛形。

日軍從1943年9月開始確立“一號作戰”的構想并制定作戰計劃。由于決策層內部存在分歧,而且此次作戰規模龐大,為了完成前期的準備工作,日軍直至1944年4月下旬才正式發起進攻,也就是說,整個“一號作戰”戰略計劃的確定耗時半年多。然而在此期間,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局勢及太平洋戰場的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就在日軍開始構想計劃“一號作戰”時,美軍在太平洋也改變戰術,改逐島進攻為越島作戰,以避開日軍工事堅固且防御能力較強的前線島嶼,開始進攻位于后方守備薄弱的島嶼。(19)Samuel Eliot Morrison, History of United States naval operations in World War Ⅱ, vol.VI. Boston: Little Brown, 1950, pp.224-225.到1943年末,美軍登陸所羅門群島,開始進攻日軍在馬紹爾群島的軍事基地。到1944年日軍發起“一號作戰”前,美軍在太平洋東西兩面都已突破日軍所設立的絕對國防圈。在西太平洋,麥克阿瑟實施“越島作戰”,日軍在該區域的新幾內亞早已被美軍突破,而在另一邊,尼米茲則準備進攻馬里亞納群島的重要據點塞班島。(20)Office of the Chief of Military History, Order of Battle of the United States Army Ground Forces in World War Ⅱ: Pacific Theater of Operations, Create 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Plat 2013, p.286.此外,1944年春,中美聯軍在緬甸北部展開攻勢,并在緬北叢林戰中漸顯優勢,日軍在東南亞戰區的側翼開始受到威脅,打通大陸交通以連接南方軍也變得難以實現。(21)Arthur L. Smith, Jr, World War Ⅱ Policy and Strategy: Selected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y, California:Santa Barbara, 1979, p.244.也就是說,直到“一號作戰”開始前,無論是緬甸,以及馬里亞納或新幾內亞等島嶼,美軍早已突破了這些日軍以此為基礎的絕對國防圈,日軍實施“一號作戰”的前提已不復存在,以絕對國防圈為基礎實現對美軍的反攻基本變得不可能。因此,時過境遷,日軍實施“一號作戰”的戰略目的與戰略形勢已發生脫節,此時再實施“一號作戰”已經失去了條件和意義。曾參加過“一號作戰”的日軍下級軍官,并在戰后成為著名歷史學家的藤原彰,對此批判道:“確實,從現在的立場來考慮,當戰局發展到那樣一個階段,可以說繼續進行那樣大規模的作戰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22)[日]藤原彰著,林曉光譯:《中國戰線從軍記》,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5頁。因此,可以說“一號作戰”是一場“非戰之時”的戰役。

二、非戰之地:作戰目標與現實結果的徑庭

“一號作戰”是日軍在太平洋戰場形勢危急的形勢下,在中國戰場發動的一場大規模戰略攻勢作戰。日軍設計作戰的出發點在于挽救太平洋戰場的頹勢,然而在實施過程中,卻將作戰空間放在了遠離太平洋戰場的中國戰場,從海上作戰變為陸上進攻。同時,在作戰過程中,為摧毀美軍在華空軍基地,又將作戰方式變成“以陸制空”。這種作戰空間的轉移及作戰方式的矛盾,暴露出日軍在中國大陸和太平洋戰場兩線作戰的困境。日軍雖然計劃在菲律賓與美軍決戰,但同時又在中國大陸實施大規模攻勢,進而將中國戰場作為主要進攻戰場,認為在中國戰場的勝利能挽回全局的頹勢,這實際上是日軍參謀本部的誤判。就整個戰局而言,從日軍的角度來看,在中國戰場的攻勢,只不過是一個分戰場的作戰而已。(23)山本智之『日本陸軍戦爭終結過程の研究』、芙蓉書房、2010年、214頁。因此,如此興師動眾,實際上反而過早地消耗了日軍的力量。

在兩線作戰的困境下,日軍之所以主次不分地在中國大陸發起進攻,其原因在于日軍擴大了作戰目的。從“一號作戰”的目的來看,日本大本營等最高層確定“一號作戰”的首要目的為,摧毀美軍在華空軍基地,封鎖美國空軍活動,以解除其對日本本土的威脅,同時打通大陸交通以連接南方軍。(24)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1)河南の會戦』、朝雲新聞社、1968年、23—24頁。由于美軍以中國為基地的空軍活動嚴重威脅日本本土的安全,同時南方軍的撤退均需以中國大陸為跳板,因此這兩個直接作戰目的均與中國大陸有關。從作戰結果來看,到1945年2月“一號作戰”結束時,日軍占領了衡陽、柳州、桂林、遂川、南雄等重要的空軍基地,表面上確實摧毀了美軍在華的主要空軍基地,同時完成了與中南半島北上的日軍會師,表面上也打通了所謂“大陸交通線”。

然而由于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形勢不斷惡化,1944年7月,馬里亞納群島的要沖塞班島被美軍占領,接著關島亦為美軍占領,美軍B29轟炸機可以直接進駐這些島嶼,對日本本土進行轟炸。(25)Karl C. Dod, The War Against Japan, South Carolina: Create 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Plat 2015, p.426.早在1943年末,羅斯福就要蔣介石在成都附近修筑供B29轟炸機起降的機場,并要求在1944年3月前完工。(26)《羅斯福致蔣中正電及蔣批示》,秦孝儀主編:《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第3編 第3卷,(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年,第285頁。因此,1944年6月,美國空軍首次從成都機場起飛,空襲了日本九州地區。也就是說,無論是塞班島等太平洋島嶼,還是中國成都的機場,到日本本土的距離都在美軍B29轟炸機的作戰半徑之內。美軍從這兩個地區的任何一個基地起飛,都能夠轟炸日本本土。從這個層面上說,日軍并沒有完全封鎖美國空軍的活動,日本本土遭受轟炸的威脅并沒有解除,因此,也可以說是作戰目的沒有達成。(27)林三郎『太平洋戦爭陸戦概史』、巖波書店、1951年、146頁。此外,隨著盟軍于1945年2月開始進攻菲律賓馬尼拉,并利用菲律賓的機場,以此為基地的飛機,不但可以攻擊日軍在中國廣東的部隊,還可以切斷中國海域的海上交通。(28)John H Bradley, The Second World War: Asia and the Pacific, New York: A Very Publishing 1995, pp.195-201.因此,占領桂林、遂川、南雄等地的機場,實際已無任何戰略意義可言。也就說,為阻止美國空軍對日本本土的威脅,在中國大陸發起攻勢并摧毀美軍在中國的機場,已無太大意義,而且“一號作戰”是大規模的陸上進攻作戰,但作戰目標又限定在摧毀美國空軍基地,阻止其對日本本土的空襲為目的。這種“以陸制空”的戰略設想是沒有先例的。按一般戰略原理,以地面大規模的戰略攻勢,來克制大機動的空中作戰,一般很難收到成效。(29)阮大仁、傅應川等:《一號作戰暨戰后東亞局勢的影響》,第22頁。

事實上,早在“一號作戰”第二階段的湘桂作戰時,日軍內部就有人提出疑問,即摧毀位于中國桂林、柳州等的美國空軍基地,能否完全阻止美軍對日本本土的空襲?當時日本大本營戰爭指導班就有人問“一號作戰”的主要策劃者服部卓四郎:“位于中國西南方的桂林、柳州的基地如果予以攻占消滅后,是否就能阻止B29轟炸機對本土的空襲?其次,美國空軍是否會在中國更內陸的地方,如成都附近等地建設另一基地以空襲日本,對此情勢是否加以研判”?對于戰爭指導班的質疑,服部后來回憶道:“當時研判,只要消滅桂林、柳州基地便足以封鎖美國空軍空襲本土。記得當時亦曾獲得成都附近也在構筑新基地的情報,然而對于B29轟炸機的最大作戰半徑無從知曉,當時最為擔憂的,確實只是桂林、柳州而已”。(30)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2)湖南の會戦』、10頁。由此看來日軍并不是沒有得到美國空軍基地轉移的消息,服部的回答無非是為繼續推進“一號作戰”尋找理由,因為在攻占桂林、柳州后,日軍還是進行了第三期湘桂作戰,而且美軍從成都起飛轟炸日本本土是在1944年6月,早在桂柳戰役之前。也就是說,服部是知道美空軍基地已經轉移,也知道B29轟炸機的作戰半徑已覆蓋日本本土的情況下,仍要求繼續實施“一號作戰”。從這一點來說,之后的作戰目的恐怕就不是摧毀美國空軍基地了,而是另有他圖。

“一號作戰”的第二個目的是打通中國大陸交通線并聯絡日軍南方軍,以謀求將來的撤退。表面上看日軍確實占領了京漢、粵漢和湘桂鐵路,并攻占南寧,完成了日軍中國派遣軍與從中南半島北上的南方軍第二十師團的會師。理論上可以說達成了打通大陸交通的作戰目標,但從實際操作層面來看,并不如日軍所設想的那樣。

首先,隨著美軍在菲律賓、雷伊泰半島等地攻勢的加強,日美兩軍在太平洋的決戰呈白熱化。在南洋,許多日軍都被美軍消滅或自殺,美軍完全掌握了制海權和制空權。(31)戸部良一『日本の近代:逆説の軍隊』、中央公論社、1998年、318頁。同時中美兩軍在緬甸和云南的反攻,順利收復了緬北,中美聯軍完全可以切斷日軍的這一撤退線路。因此,從中國大陸聯絡南方軍,事實上只能成為空想。所以,曾任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的畑俊六后來反省稱:“一號作戰,尤其是打通作戰,從戰爭全局觀之,雖有必要,也有助益,但即使打通了,其利用價值似不太大。因為中國派遣軍與本土之聯絡,并沒有那么急迫,打通大陸(交通)本身,并沒有太強烈的需求。”(32)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1)河南の會戦』、34頁。

其次,修復及維護縱貫中國大陸的1500公里鐵路,是一項非常浩大的工程,而且由于日軍缺乏修繕鐵路的機器,再加上國民黨軍在撤退時基本將鐵路破壞,因此,如何修復和維護這條縱貫大陸的鐵路線,日軍感到非常頭痛。衡陽會戰后,蔣介石就電令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岳及第二十四集團軍總司令王耀武,要他們按照白崇禧的建議,改變國民黨軍的戰法,令其“于湘江兩岸由各部隊編成多數支隊,附以工兵反爆破器材,轉向敵后襲擊其輜重、破壞其交通”,“空軍則襲敵湘江船舶及鐵路公路車輛為主”。(33)《蔣中正致薛岳電》,“蔣中正總統文物”,(臺北)“國史館”藏,002-090106-405。由此可見,尚在湘桂作戰時,國民黨軍就開始破壞鐵路交通。關于國民黨軍對鐵路的破壞,日軍當時的戰記寫道:“沿線已為中國軍破壞殆盡,所有鐵軌全部拆去,每隔五公尺連路基都被切斷一處,同時為阻撓戰車通過,已將鐵軌豎起,隧道內則駛入貨車,用水泥封閉。”(34)“國防部史政編譯局”譯:《日軍對華作戰紀要叢書:第六方面軍作戰》,(臺北)“國防部史政編譯局”,1987年,第169頁。對于日軍維護鐵路問題,曾參加湖南會戰,后轉入敵后游擊區工作的吳相湘回憶說:“日軍為達成占領粵漢鐵路全線的企圖,因中美空軍不斷的轟炸,我游擊隊隨時出沒的爆破,使這一鐵路線‘肝腸寸斷’,尤其牽引機車損失嚴重”。(35)吳相湘:《三生有幸》,(臺北)東大圖書有限公司1985年版,第151頁。

再次,對于鐵路修復,由于工程浩大,加上日軍缺乏機器,當時參與粵漢鐵路修復的日軍第六方面軍政務官向山寬夫在日記中寫道:

修復工作從湖南和廣東同時進行,夜間用發動機發電照明進行工作。由于器材不足加上敵空軍的轟炸,架橋工事很難進行,鐵道的鋪設速度當初預定是每天南北合計4公里,現在每天大約只能修復2.5公里,而亟待修復的粵漢鐵路全長達1096公里。(36)向山寛夫『粵漢戦地彷徨日記』、1944年10月22日、中央経済研究所、1994年。

根據向山寬夫日記的記載,按照當時日軍的施工速度,如果全程修復粵漢鐵路, 需要一年多的時間。因此,就打通大陸交通這一作戰目標而言,也很難說達成了目的。

從日軍的兩個直接作戰目的及其結果來看,在中國戰場發起“一號作戰”均無必要。日軍此時的作戰重點應在太平洋戰場,只有在太平洋戰場壓制住美軍的進攻,才能挽救整個戰場的頹勢。事實證明,在中國戰場的一時勝利,并不能抵消日軍在整個二戰中的頹勢。因此可以說,在中國大陸發起“一號作戰”,是一場“非戰之地”的戰役。正如原日軍華北方面軍參謀塚本政登士后來反省稱:“不僅僅在軍隊,即使在天皇等國家領導層看來,實際上中國派遣軍在中國大陸錯誤地打擊所有目標,以及實行大陸打通作戰,只不過是消耗了軍隊的戰力。”(37)塚本政登士『大東亜戦爭における日本軍の戦略·戦術の反省』、私家版、1978年、129—130頁。

三、非戰之人:決策層與現地軍各懷意圖的結果

“一號作戰”是日本大本營、參謀本部及中國派遣軍三方共同策劃和執行的一場戰役。然而在戰略目的及為何發動這場戰役上,三方都懷有各自的意圖。日軍執著推行“一號作戰”,這與中國派遣軍的要求及參謀本部部分人的堅持是分不開的。以服部卓四郎和真田穰一郎為首的參謀本部作戰部的一些人員,之所以堅持策劃和實施“一號作戰”,是因為他們力圖通過中國戰場的勝利來挽救太平洋戰場的頹勢,然而結果卻事與愿違。日本學者吉田裕認為:“在整個局勢惡化的背景下,強行發動這場攻勢,大量消耗了日軍的實力并導致自身更為虛弱。”(38)吉田裕『アジア·太平洋戦爭』、巖波書店、2007年、140—145頁。

從中國派遣軍方面來看來,武漢會戰后,中國派遣軍就有進攻四川,消滅國民政府以擊潰其抗戰意志的想法,這一想法于1942年及1943年被中國派遣軍反復提出。然而由于當時形勢不利,日本大本營數次否決了中國派遣軍的提議。(39)「第4編/第5章対華政戦略の変貌(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3071333400、大東亜戦爭全史草案 第4編(防衛省防衛研究所)。此外,中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后,中國派遣軍在中國駐扎了近60萬人的龐大部隊(關東軍除外)。由于長期沒有軍事行動,而只是進行所謂的“治安作戰”,因此中國派遣軍內部求戰的欲望很強烈,尤其是中下級軍官。(40)關于日軍中國派遣軍與“一號作戰”的關系,筆者另有專文討論,詳見姚江鴻《轉折的年代1944:日軍對華一號作戰與抗戰末期的中國政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學位論文,2020年。在“一號作戰”發動前,日軍華北方面軍參謀長大城戶就說:“誰都愿意從事轟轟烈烈的進攻作戰,而不愿從事保守的治安作戰,這是軍人的夙愿”。(41)『大城戸三治中將の回想』、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1)湖南の會戦』、77頁。因此,借“一號作戰”之機打擊和殲滅國民黨軍,以摧毀國民政府的抗戰意志,使其屈服,這一目的是日軍中國派遣軍的夙愿,而“一號作戰”恰好為其提供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因此,中國派遣軍兩任司令官畑俊六和岡村寧次,都多次向日本大本營報告,要求在中國戰場發起大規模攻勢。對于這種心理,參與大本營決策的井本熊男曾批評稱:“如果始終被抱著勝利的心理所驅使,那么無論如何都會陷入比實際情況樂觀的判斷”。(42)井本熊男『大東亜戦爭作戦日誌』、499頁。因此在中國派遣軍看來,“一號作戰”的主要目的在于擊潰國民黨軍并消滅國民政府。

但是在最高決策者的日本首相、參謀總長及陸軍大臣東條英機看來,“一號作戰”的目的在于摧毀美軍在中國的空軍基地。他曾指示參謀本部作戰部長真田:“作戰目的應以徹底摧毀中國西南部的美國空軍基地為主。你們還有打通鐵道的幻想?如果有的話,進攻作戰必須停止,作戰應以徹底貫徹消滅空軍基地為主,切勿好高騖遠”。(43)『真田穣一郎少將日記』、1944年1月下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図書館蔵。東條曾數次對參謀本部和中國派遣軍擴大作戰目的表示不滿,即使在作戰開始后相當一段時間內,東條的態度仍沒有變化。(44)伊藤隆、照沼康孝編『続·現代史資料4:畑俊六日誌』、1944年6月6日、みすず書房、1983年。在東條看來,“一號作戰”應該是一次小規模的戰術行動,其性質應類似于1942年美軍轟炸日本本土后將戰機降落在浙江衢州而發動的浙贛戰役,而不是一次戰略行動。然而以真田穰一郎和服部卓四郎為代表的參謀本部作戰部中層人員,卻力圖將作戰目標擴大化。他們表面上同意以摧毀美國空軍基地為目標,實際上卻將其延展為打通大陸交通連絡南方軍,以挽救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的頹勢。(45)「第2篇·第1章/第6節 1號作戦計畫の策定」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1110624700、支那方面作戦記録 支那派遣軍の統帥 昭和24年8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而真田、服部的想法完全契合了日軍中國派遣軍的想法。由于真田、服部等參謀本部諸人及中國派遣軍的堅持,“一號作戰”最終還是被實施,并且一發而不可收拾,其作戰的規模也越來越大,作戰的意圖和目標也隨之擴大。因此,從決策體制來看,在參謀本部和中國派遣軍都要求作戰并力圖擴大作戰目的,而日本大本營又無法控制以核心參謀為主的參謀本部及中國派遣軍的情況下,“一號作戰”就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隨著服部、真田及中國派遣軍的意圖在中國戰場上狂奔。

正因為最高決策層、參謀本部及中國派遣軍三方的不同意圖,“一號作戰”的目的、性質和作戰目標變得多元,因此所需兵力和戰略防御的重點也顯得主次不分,其結果便是:非但沒有挽救日軍在太平洋的頹勢,反而阻礙了日軍在太平洋的防御態勢,進而加劇了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潰敗。1943年,日軍參謀總長杉山元基于絕對國防圈的構想,本擬調中國派遣軍第三師團、第十三師團、第三十六師團及日本國內的幾個師團到太平洋戰場,以加強日本在該地區的防御力量。(46)「上奏関係書類綴 參謀本部 昭和18年(1月23日—10月29日)(4)」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3071071900、上奏関係書類綴 昭和18年(1月23日—10月29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其中第三師團、第十三師團是中國派遣軍的精銳,是當時中國派遣軍中為數不多的甲種師團,而且后來是“一號作戰”的急先鋒,進攻桂林、柳州并突入貴州的就是這兩個師團。然而在1943年12月,中國派遣軍在研究“一號作戰”方案時,認為在兵力的使用方面必須保留第三師團、第十三師團,并將其作為進行“一號作戰”的先決條件,堅決要求大本營不能將這兩個師團調往他處。(47)日本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1)河南の會戦』、11頁。為進行“一號作戰”,日本大本營最終決定延期派遣這兩個師團赴南方戰場。日本學界一般認為,塞班島失陷的原因在于防衛構想確立得太遲。(48)野村佳正『「大東亜共栄圏」の形成過程とその構造:陸軍の占領地軍政と軍事作戦の葛藤』、錦正社、2016年、216頁。可以認為,由于實施“一號作戰”導致推遲調用中國派遣軍第三師團和第十三師團赴太平洋戰場,因此導致日軍在塞班島乃至整個太平洋戰場防御力量的構建也隨之推遲,防御力量隨之減弱。從這個層面上說,“一號作戰”加劇了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潰敗。

事實上,在“一號作戰”策劃和執行的過程中,并不是沒有反對意見。當時以大本營戰爭指導班為主的參謀人員,就曾對參謀本部作戰部強力推行“一號作戰”表示反對。戰爭指導班認為,實施“一號作戰”,“將來不可避免要發展成對重慶的進攻作戰”。(49)種村佐孝『大本営機密日誌』、1944年1月1日、芙蓉書房、1979年。看來戰爭指導班諳熟中國派遣軍和服部等人的心理。1944年7月塞班島失守后,就是否繼續“一號作戰”,日軍內部曾有爭論,服部卓四郎主張繼續作戰,而戰爭指導班再次表示反對,認為:“應傾注全力于捷號作戰,在中國的第二期作戰應停止”,“如果勉強繼續作戰的話,只會重蹈英帕爾作戰的覆轍”。(50)軍事史學會編『大本営陸軍部戦爭指導班機密戦爭日誌』下、1944年9月1日、 錦正社、1998年。所謂“捷號作戰”,即日軍在太平洋及菲律賓等地對美軍的防御作戰。對此,服部認為戰爭指導班的意見值得警惕,而上層也決定繼續實施“一號作戰”。因為到1944年7月,反對中國派遣軍和參謀本部的東條英機已被迫辭去參謀總長和首相之職,“一號作戰”的目的又再度變得多元,所謂摧毀美軍空軍基地的單一目的,終未能貫徹實施。(51)西浦進『昭和陸軍秘録: 軍務局軍事課長の幻の証言』、日本経済新聞出版社、2014年、326頁;防衛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一號作戦(1)湖南の會戦』、10頁。

1945年初,“一號作戰”的目的表面上已基本實現,就結果來看,并沒重蹈反對者擔心的英帕爾作戰失敗的覆轍。此次實施“一號作戰”,并沒有給真田和服部帶來批評,也沒有給他們帶來贊譽。這是因為與服部強調的不同,中國戰線的勝利并沒有扭轉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頹勢。“一號作戰”的發動,很大程度上是參謀本部真田和服部的愿望契合了中國派遣軍的意圖,并不是基于合理的戰略判斷后的結果。(52)波多野澄雄『日本陸軍における戦略決定:1937—1945』、波多野澄雄、戸部良一編『日中戦爭の軍事的展開』、慶應義塾大學出版會、2006年。從這個層面來說,“一號作戰”是日軍統帥部與現地中國派遣軍各懷意圖的結果,也可以說是“非戰之人”的一戰。對于參謀本部作戰部及中國派遣軍的這種行為,后來曾參加“一號作戰”的下級軍官,戰后成為歷史學家的藤原彰曾批判道:

確實,從現在的立場來考慮,當戰局發展到那樣一個階段,可以說繼續進行那樣大規模的作戰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可是,日軍大本營的服部卓四郎作戰課長、中國派遣軍的作戰參謀,都沒有改變繼續進行一號作戰計劃的決心和意志。他們都沉醉于自己親手策劃和制定的龐大的作戰計劃和戰爭構想之中而不能自拔。(53)[日]藤原彰著,林曉光譯:《中國戰線從軍記》,第135頁。

藤原彰在此批判的正是日軍參謀本部的服部卓四郎和真田穰一郎。可以說這二人的意志和決心決定了一號作戰的發動和規模,因此,一號作戰并不是日軍各機構、各部門集體決策的一致行動,而是以參謀本部為主的軍人強行推動并發起的一場“非戰之人”的戰役。

結語

綜上所述,筆者想用一句話來評論“一號作戰”,并以此作為本文的結論:“一號作戰”一定程度上是日軍中國派遣軍和以真田穰一郎、服部卓四郎為首的參謀本部作戰部等相關人員,強行推動實施的一場非戰之時、非戰之地及非戰之人的戰役。“非戰之時”,即以時過境遷的戰略局勢來制定戰略目標,導致戰略形勢與戰略目標脫節;“非戰之地”,即在整個太平洋戰局崩潰的情勢下,又在中國大陸發起大規模戰役,企圖打通大陸交通和“以陸制空”,從而導致戰略主次顛倒;“非戰之人”,即“一號作戰”的決策者并非完全是日本大本營,還有中國派遣軍及真田、服部等參謀本部的人員。三方不同的戰略意圖導致了作戰目的擴大化,進而造成戰略目的主次顛倒。《孫子兵法》云:“知戰之地,知戰之日,則可千里而會戰”,日軍“一號作戰”顯然違背了這一戰略原則。

“一號作戰”中,日軍雖然在戰術上取得了看似不錯的“戰績”,并使美軍認為日軍仍有很強的作戰能力,但另一方面,對比之前日軍的表現,此次作戰也暴露出日軍維持戰線能力已明顯衰退的弱點。(54)藤原彰、粟屋憲太郎、吉田裕編集『昭和20年:最新資料をもとに徹底検証する』、小學館,1995年、102頁。然而對于此次作戰的結果,一些日本學者將其稱為“不敗的中國大陸戰線”。(55)近藤新次『近代日本戦爭史』第4編、同大経済懇話會、1995年、609頁。作為“一號作戰”主要策劃者之一的服部卓四郎,在日本投降后仍將其視為自己戰爭生涯中的“杰作”。對于這樣一場并沒有挽救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頹勢,進而避免日本戰敗的非戰之時、非戰之地及非戰之人的勞師遠征之役,在日方看來,無論是戰爭的親歷者還是歷史的書寫者,似乎都抱有一種雖敗猶榮的“自豪感”。日本學界部分人的這種評價其實質不過是企圖從二戰的敗局中,尋找一絲自我安慰而已,因為日軍戰術上的“成功”并不能彌補戰略上的缺陷。從二戰末期整個世界反法西斯戰局的情況來看,日軍在彼時發動的“一號作戰”只能算是一場消極的“戰術行動”,而非“積極”的戰略行動。有些日本學者在評價這場戰役時,忽略了其消極的戰略層面,而只強調其“積極”的戰術層面。國內學界對日軍“一號作戰”的研究及評價,基本集中在微觀戰術層面,很少有人專門從軍事戰略層面對其進行檢討。從戰爭的進程和結果來看,“一號作戰”對日軍本身的戰略意義并不大,即在軍事上并沒有挽救日本戰敗的命運,但卻對與之交戰的中國乃至整個東亞產生了巨大的政治影響,而這是這場戰役的策劃及實施者——日軍參謀本部和中國派遣軍沒有預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