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
馬龍的第一份工作,是工程造價師。
剛畢業那會兒,他身邊的同學都進入了傳統建筑行業,所以他也去了,談不上什么熱愛和理想。
那是份煩瑣的工作,他需要在施工現場和辦公室兩頭跑,算清每一個工程項目的花銷,系統地上報,行業里的人稱之為“算量”。風吹日曬的辛苦倒不算什么,讓人動搖的,是日復一日的枯燥。
總得先去做,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在踏踏實實做了一年工程造價師后,馬龍決定辭職。“我是個比較天馬行空的人,那個崗位不適合我。”
很快,閑下來的他就被朋友拉去幫忙了。當時,他的朋友想做密室,正好知道馬龍的專業對口,就找到了他——那是他參與的第一個密室作品。一來二去,他就成了一名職業密室設計師。

現在,馬龍主要負責密室的美工和場景設計,不過公司里崗位的劃分沒那么細致,像前期劇本的打磨、后期的砌墻,以及教NPC(非玩家控制角色)表演,他都會參與其中。建筑專業的經歷,讓他在密室行業成為一名“多面手”。
除了制作屏風、倒吊在空中的假人等道具,馬龍還會砌墻。對密室設計師來說,把一面清水墻變得貼合主題,是基本功,而裝飾自己親手砌的墻,是一件很有情調的事。
至于空間利用、排水、排電、選擇哪種建筑材料能更出質感等技術活,對馬龍來說更是優勢,它們早已刻在了建筑人的DNA里。
“雖然出發點不同,但做密室設計和做室內設計,本質上都是以用戶的需求和體驗為核心。”這不僅體現在玩家對游戲的體驗感上,更體現在一些很難被看見的地方。
馬龍做過的每一個密室,都有大量防撞條。門、轉角、NPC出沒時玩家最容易被嚇得跑起來的地方,都會設置防撞裝置。“密室的燈光很暗,大家容易看不清,安裝防撞條后,即便顧客撞上去也不會受傷。玩家被床角、桌角磕一下會很痛,我們都盡量規避,希望大家可以怎么進來,怎么出去。”馬龍說。
十個建筑人里,有九個喜歡把自己的工作稱為“搬磚”,馬龍到現在還保留著這個習慣,工作時朋友打來電話,他總會回復一句“我在工地搬磚呢”。每天和木屑、水泥、各種顏色的涂料打交道,他的工作服總是臟兮兮的,“看起來和真正的搬磚,沒什么區別”。
這個行業要想走得更遠,離不開建筑、美術相關背景的人才。招聘軟件上,一些頭部的密室公司都在積極招納相關背景的人,但事實上,進入密室行業的建筑人并不算多。據馬龍回憶,他接觸過的密室工作室里,平均每家只有一兩個建筑專業畢業的人。
做密室設計師,收入沒有很高。以前行情好的時候,馬龍的收入會略高于傳統建筑行業,但現在只能勉強持平。傳統的建筑行業內部,有明確的晉升機制和透明的發展前景,但做密室,則充滿了不確定性——它的生命周期有多久、優秀的密室人才離開這個小眾行業還能否吃得開,都是未知數。
馬龍總喜歡說:“最討厭密室了。”
這不是玩笑話,很多時候,他都會產生一種抵觸心理,因為他真的害怕。
特別是在做恐怖密室的時候,為了設計出更貼合主題的場景和道具,馬龍不得不給自己營造出身臨其境的感覺,睜眼閉眼都是恐怖的畫面。做得越逼真越會把自己嚇到。“有時候我會喊同事來陪我一起做,在身邊幫我遞遞材料,多一個人會好一些。”
當時,他們接了一個外地的單子,對方是幾個創業的年輕人,為了給對方省錢,他們一合計,索性住進了密室里。“到后來真的每天頭疼,我現在都不愿意回憶那一個月。”馬龍說。
但更令他頭疼的,是害怕和抵觸的情緒過后,那陣興奮感和成就感。這讓他既害怕,又舍不得離開。
做道具的時候,馬龍常常一回頭就把自己嚇得一激靈。但當密室落地后,他只覺得“很享受”。無論是教NPC表演的細節,還是看到玩家沉浸在自己創造的虛擬世界中,被嚇得瘋跑,都讓他產生一種“自己的工作無法被替代”的快樂。
這是一個不受限制的行業,一切荒誕、跳躍、天馬行空的想法都被允許。它不扼殺人的創造力,相反,只會不斷要求大家再大膽一點、再特別一點。密室是一個烏托邦,它呈現出的所有元素,幾乎都游離于現實生活之外,只有人的情感與智慧連接密室內外。
密室逃脫不是什么新鮮事物,它已經有十幾年的歷史了。
張易波是中國最早做密室逃脫的那批人之一。2013年,他在石家莊開了兩家密室逃脫店鋪來試水。可以說,張易波幾乎見證了中國密室行業發展的整個軌跡。從最初的解謎,到機械密室,再到當下流行的沉浸式密室,每一次迭代他都參與其中。
雖然密室的花樣越玩越多,對人才的渴求也越來越大,但在他的“易碼密室”里,建筑專業的人并不多。
公司有一套完整的產業鏈,有專門的工程隊和雕塑廠,可以兼顧密室建造和場景設置。“對我們來說,前期的策劃是最重要的環節。現在我們公司只有幾個畫圖的年輕人是學建筑的,他們的確比非科班出身的畫圖要快,也更精細。”張易波說。
他有時甚至覺得,“建筑專業的人才來做密室這行,對他們個人發展來講,其實是把路走窄了,他們去做工程、做設計,涉及的工作更復雜,如果想從密室再轉出去,可能就有些困難”。
這些年來,“易碼密室”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在被問到“如何形容這份工作”時,張易波和馬龍的回答出奇地一致:痛并快樂著。它的性價比未必很高,但“沒有人不喜歡創造出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