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方向

在展覽“史國威：2021-2023”中，史國威進一步地將傳統的照片上色法改造成一個雙層結構，世界被拆分成現實和感知兩個圖層。在這個雙層的世界里，史國威試圖破壞現實的客觀性——將石頭篡改成肉、樹林分裂出異空間、冰瀑變得電子化……這種降臨在現實上的非現實景觀，史國威稱之為事件：一種根據圖像重新發起情緒的感覺行動，目的是以色彩層的配置來打斷現實的邏輯。

自從有了女兒之后，自己就很少有時間來798藝術園區閑逛。前些天，借著朋友展覽開幕的契機，順道去了幾個自己喜歡的畫廊，而魔金石空間便是其中之一。剛好，史國威的攝影個展“史國威：2021-2023”正在里面展出——其展現了史國威近些年的一些新作品。

最早對史國威的作品有了直接的觀看是在其2016年的一個攝影個展“史國威個展：過四姑娘山”中——好像，史國威的大部分攝影展的名稱都會將自己的名字標注上。當時，自己對于他在黑白照片上上色的創作方式并不是特別地理解，因為這種形式/工藝在中國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照相館中十分常見——甚至自己兒時的許多照片中也都曾使用過這樣的工藝。只是對于他的那種“修行式”的創作態度持有著敬佩的態度——他創作一張大尺幅的作品需要花費一個多月的時間。

后來，隨著觀看的深入，自己對于史國威的作品也有了新的認知：在當代藝術的語境下，他的藝術實踐是一種介于繪畫與攝影之間——或者說，是一種兼具繪畫與攝影——的存在。首先，通過柯達C-print洗印技術，史國威先將黑白影像影印在相紙之上，使其成為作品的一個“底色”——這是完全的攝影過程；在“底色”的基礎上，史國威再通過自己的記憶與想象，利用手工上色的工藝——其現在使用的是透明水色的材料——在黑白照片上進行二次創作，由此，便形成了一種客觀與主觀、攝影與繪畫相互融合的藝術作品——“我一直到現在也特別著迷，不想讓它變成真的就是一張照片，或者一副繪畫，而是在這二者的邊界線上。它可以是照片，也可以是繪畫，或者兩個都不是。或者兩個都是處于模棱兩可的、中間的灰色地帶。這是我覺得最感興趣的一個區域。

所以我在努力地讓它們不相互消減對方，然后讓攝影變得不像攝影，繪畫又變得不像是繪畫。”（史國威）

在其早期的作品——2014年至2021年的作品——中，史國威將散點式的平面化構圖作為了自己創作的一個方向，以此來消解照片/圖像的攝影邏輯/透視邏輯——“我想讓一片場景變得看似普通但又不太對勁，使對現實的認知產生間離，目的是為了降低鏡頭帶來的敘事感。”（史國威）并將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色彩與影像外形之間的關系上——“這段時間我把注意力放在色彩對感知的影響上，肉眼能捕捉的色彩遠遠超過相機，所有這些細微的色彩變化都在影響我們的感受。到后來，我做了更多的色彩嘗試，比如把三原色分配到場景里，使鮮艷的色彩不斷并列，最后就變成一片沒有個性的灰色調。”雖然，色彩是史國威早期藝術創作中的重要內容，但是，從本質上講，其依然屬于一種在黑白影像的輪廓內的實驗，所以，從作品的整體上看，它們依然是在強調一種照片的邏輯——或者說，照片邏輯是其藝術作品成立/解讀的重要線索。

但在攝影個展《史國威：2021-2023》中，我發現他正在脫離黑白影像的輪廓——脫離照片的邏輯，他開始更加強調繪畫的自主性。舉個例子，在新作品《場景A B》中，彩色顏料以一種類似于潑墨的抽象方式出現在了黑白照片之上，由此，主觀的色彩顏料與客觀的黑白影像之間便出現了一層罅隙，從而吸引了觀看者的更多想象——“我把畫面做了無序的打破常規的分割，用流淌的藍色填補曝光過度的巖石表面，用血紅描繪了樹木和巖石，用馴鹿的毛皮代替了原來的苔蘚，用動物的內臟覆蓋了原來的巖石表面……最終得到了一個殘酷、虛幻、錯亂的場景。如同那個被遺忘的部族，他們生活在一個錯綜復雜的現代社會的夾縫里，被無限的拉扯、擠壓、改變……”

當然，史國威也依然沒有停止對于色彩之于作品中的實驗，在新作品《冰瀑01》《冰瀑02》中，面對同樣的影像“底色”，史國威使用了不同的色彩和著色手法，由此創作出了截然不同的視覺效果。所以，在展覽的現場，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個問題——在不同的文化和語境下，攝影的創作和觀看也會形成不同的方向，但在史國威的作品中，色彩似乎就是文化和語境的一種符號化延伸。正如凱倫·史密斯（Karen Smith）所說的：“誠然，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下，水墨傳統賦予了風景獨特的隱喻內涵。從其攝影繪畫主體的選擇上來看，史國威似乎很清楚這一點。他的圖像將觀者傳送至自然與風景的世界，由大小遠近各異的樹構成，它們擁有驚人的細節，同時卻也保持著些許抽象。與之相伴的是一種無意識的沖動，驅使著我漫步在森林中。它們既以主體為中心，同時卻也與主體毫無關系。它們表示自然，描述諸物，卻又不止于此。”

此外，史國威的新作品還使用了新的照片制作方法——激光銀鹽工藝，這就解決了柯達C-p r i n t工藝的變色問題——“C-print（Chromogenic Print）的缺點是隨著保存條件與時間顏色變化或是褪色的可能發生，最早的紙基彩色顯色相紙放置些許歲月后，往往出現偏洋紅的狀況，而將相紙長時間曝曬在陽光直射下則會更容易衰退。”所以，從藝術品收藏的角度講，這無疑也是一個重要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