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林
銀杏樹后面有桂花樹,桂花樹后面是老屋,老屋墻角排著幾顆石墩。龍羊深山這樣的環境里,老人與世無爭地制作豆腐,一做便做了50年。
嚴格來說,豆腐是一種食材,經過初步加工的食材。當然,它可以直接食用,更能進一步制作成無數種餐桌上的美味。袁枚、梁實秋、汪曾祺等許多美食家都寫過豆腐,朱自清說起冬天,會想到豆腐??上?,他們只停留在從廚房到餐桌的過程,并不清楚,決定味道最關鍵因素是進入廚房前的豆腐質地如何。好的豆腐,其實并不需要復雜的烹飪技巧。就像對老人豆腐而言,各種稀奇古怪的調料、故弄玄乎的技巧,統統都是多余的。
做豆腐的時間越久,越是講不出道理。有人向老人請教技巧,問得越多越細,他越是覺得沒啥好說的。一切,都是經驗,講究的是無法言明的感覺。
選擇怎么樣的豆子?老人沒有制定過一二三四的標準,他只說:“要有黃豆的樣子?!边@個要求其實是挺嚴的,所以,只要他看一看、捏一捏,就可以斷定豆子的品質是合格還是上乘。
豆子要提前浸泡,浸泡多久?老人也沒有標準。他要看當時的氣溫來決定,小雪過后,一般兩晝夜,氣溫上上下下,時間也隨著相應調整。老人只要瞥一眼,能判斷豆子是否浸泡得剛好。
磨好的豆漿,在柴火熊熊燃燒下煮沸,然后倒入木桶,這時,老人像換了一個人,他用一種農村老漢完全陌生的溫柔,輕柔攪動豆漿,小心翼翼點入鹵水。這一動作被認為是制作豆腐最關鍵也是最難掌握的環節,旁人看來,這是最神奇的時刻,豆漿變成了豆花,就像把流鼻涕的小女孩瞬間點化成了如花似玉的女子。
很快,老人把多余的酸漿水析出,把豆花舀起來,倒在濾布里面,濾布早就用木框固定停當。
時間頓時變慢。老人用濾布完完整整地把豆花覆蓋,靜置架上。濾布里濾出的漿水,一滴一滴落在木桶,仿佛水鐘在計時。未落盡的銀杏葉,又落了幾片。小狗不遠不近地守候著,無聊地打著呵欠。
小半天之后,老人掀開濾布,就像掀起新娘頭上的紅綢,露出奶白色的豆腐,熱氣騰騰。大家圍過來,等不及老人把豆腐切成16塊,迫不及待地搶一碗,分頭享用最樸素、最原始的人間美味。

其實,剛剛從襁褓中剝出來的豆腐嬰兒,遠未加工成為一盤菜肴,也不能算作主食,卻是如此誘人。這么純粹的味道,怕是沒有一位美食家有口福享受的。袁枚為了芙蓉花蒸豆腐三折腰,梁實秋最喜歡香椿拌豆腐,汪曾祺認為中國豆腐的做法多矣,不勝記載。他們只見識了豆腐的今生和后世,哪里了解豆腐的前世。估計他們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好豆子做的還是壞豆子做的,也搞不清是靠石膏凝結的還是用鹵水點的。如果豆腐的品質不夠純粹,不管用什么做法,即使加了蟹膏、魚翅,終究還是被糊弄??磥?,他們只能羨慕老人的家人們了。
(編輯? ? 黃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