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缺席的第一個年三十

水云身

2022年農歷最后一天，大年三十，北方城市呼和浩特日暖風和。我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心里空蕩蕩的。

這是爺爺缺席的第一個年三十啊！

爺爺還在的年三十，年幼的我穿上新衣裳，早早地來到爺爺家。爺爺已經貼好了“過門錢”，那五顏六色的薄紙隨風輕舞，在我眼中是那樣的光彩奪目，直到現在都還能從我的記憶中看到。爺爺愛寫春聯，常叫愛讀書的我和他一起想對子。那時的我哪里懂得那么多啊，一番搜腸刮肚之后，爺爺沖我笑笑，拍拍我的腦袋瓜，給我抓來幾顆糖，然后瀟灑提筆，在紅紙上舞出一列金字，大氣舒展，豪氣萬千。

爺爺還在的年三十，爺爺總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大人們總是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問他：餃子包什么餡兒的？什么時候掛大燈籠？晚上去不去看熱鬧？每年都是這些問題，每年家里都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爺爺一邊笑著回應，一邊掛彩燈、貼春聯、掛福字。我在一旁幫爺爺看春聯貼得對不對稱、福字掛得歪不歪，便看到了他如山一般的背影。我們是綠樹，是雛鳥，是天邊那一朵潔白的云彩，圍繞著爺爺，因爺爺而生機勃勃；爺爺如雨，如風，如晨光，環抱著我們。

爺爺還在的年三十，大半張桌子上都擺放著爺爺親手烹飪的美食。爺爺性格爽朗，出自他之手的食物也全是硬菜——肉勾雞、扒肉條、紅燒肉、燒丸子，都拿大碗裝著，滿滿當當，熱氣騰騰。在飯桌上，爺爺一邊教育我“食不言，寢不語”，一邊不斷地問我近來的情況：和同學相處得好不好？家里冷不冷？成績怎么樣？得到滿意的答案后，他給我夾來一塊溫軟的扒肉條，自己亦來上一塊，蘸上醋汁，滿足地一口吞下。

爺爺還在的年三十，午飯后他會去小憩一會兒。醒來后，我和弟弟纏著他拉上幾段二胡，哼上幾句“二人臺”。我們雖然對此一知半解，但卻因爺爺那如癡如醉的表演而沉浸其中。弟弟喜歡跟爺爺打“毛魚子”牌，我不愛玩，便拿著爺爺訂的報紙坐在他們身邊靜靜地讀著。弟弟愛耍賴，爺爺總是嘴上嗔怪他，卻又實實在在讓著他。跟我們玩不了一個鐘頭，爺爺便要去院子里跟爸爸和叔叔壘旺火，準備晚上的炮仗；女性長輩們則在屋里邊看電視邊包餃子。那一天，屋外炮聲不斷，屋里嘮著家常。為什么世界上沒有一家銀行能為我儲存那段時光呢？

爺爺還在的年三十，他愛在晚飯前放個“二踢腳”爆竹，而后等到零點再放鞭炮。晚飯后，一桌子菜肴被撤下，換上水果、干貨和茶水。爸爸在廚房里熬著一鍋奶茶，一家人在奶茶的香味中嗑著瓜子，聊著春晚。爺爺會在京劇節目結束后小睡一會兒，快到零點時，他準會一邊戴著帽子一邊笑著外面“轟隆隆”的炮聲說“他們都太心急了，咱們等鐘聲響了再放”，卻又急不可耐地叫上爸爸和叔叔一起出門去。我只敢躲在家里隔著窗戶看著他們放爆竹。禮花騰空，鞭炮轟鳴，爺爺還在的年三十是那樣精彩、熱鬧。

爺爺還在的年三十，我睡的小屋里有一串小彩燈，一晚上都會亮著。那一盞盞如花朵一般的燈兒一閃一閃的，如星一般明亮，像火一樣溫暖，印刻在我的腦海里，印刻在悠悠歲月中。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輕輕拭去不知何時淌下的眼淚。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我忽然覺得渾身如此寒冷。我終究，不得不去面對，爺爺不在的這第一個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