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柔之辯

費卓穎

夾岸相映：一邊杉樹參天，一邊蘆葦點水，杉葦朝夕相見。一日，其杉譏誚其葦曰：“看爾體如柔絲，性如流水，每每隨風而舞，風東則東，風西則西，毫無剛氣，何如我正直不屈，豈不快哉！”葦曰：“剛柔各有所長。吾雖懦弱，究可免禍；汝雖剛強，猶恐安身不牢。”

一日，颶風驟起，其蘆葦左右掀翻，終無大害；而杉樹早已連根拔起矣！

——選自蒙昧先生《意拾喻言》

★注釋：【譏誚】嘲諷。【免禍】避開禍患。【汝】你。【猶】恐怕。

杉樹參天，蘆葦蓬松，這二者皆是大自然中常見的植物。夾岸相映，本不相通，只是隨風而動，發出些許窸窸窣窣的聲響。作者卻叫這對朝夕相見的植物在紙上“活”了過來，賦予它們豐沛生動的性格，于是有了這篇寓言故事類小古文。接下來，讓我們一起來細細品讀一番吧。

這篇小古文著眼于自然中平凡的杉樹和蘆葦，而非名貴少見的奇花異草。通過對平凡事物的仔細觀察，作者看到了它們身上的特質：杉樹筆直剛硬，蘆葦纖細柔軟。獨特的選材離不開觀察，觀察身邊的人、事，觀察自然中普通的花草樹木，觀察細小而平凡的一切。此外，更離不開個人的敏感度，能否感受到自己或他人的情緒，感受到所有平淡無奇的日常里那一點點“沸騰”和“不一樣”。很多時候，我們覺得每一天都接近于重復昨天，但生活的可觀賞性就藏在平凡的小事里，自然界的小道理就蘊藏在一次風的搖動中。

作者選取了兩個平凡又獨特的植物主角后，又是如何表現出這二者的特質的呢？答案就藏在對話之中。語言描寫是塑造人物形象的經典方法之一，杉樹“譏誚曰”，蘆葦只是“曰”，前者驕傲自滿，后者不卑不亢。在杉樹的話語中，貶低蘆葦隨風而舞、毫無剛氣的體態與性格，又夸耀自己正直不屈，作者再添筆墨，一個“豈不快哉”將杉樹的驕傲自大形象推向高潮。而看似柔弱的蘆葦，一句“剛柔各有所長”，既肯定了對方，也肯定了自己。蘆葦謙虛謹慎、不矜不伐的形象立于紙上，也巧妙地點出了蘆葦身態柔軟，性格中卻潛藏一份剛硬的力量。

語言之妙不止于此：杉樹之言大多四字相接，讀起來短促有力，無疑讓杉樹的譏誚更添幾許壓迫感；而蘆葦之語，長短句相連，讀起來平和柔順，讓蘆葦的性格越發生動、豐富。讀后不得不讓人贊嘆其語言之精妙。只是短短兩句對話，卻完成了一場剛柔之辯，而杉樹、蘆葦的性格對比本就是一場剛柔之辯。隨著“颶風驟起”，過剛的杉木在風中“連根拔起”，看似過柔的蘆葦憑借著自己的韌性，雖然在風中被“左右掀翻”，卻“終無大害”。

剛者，不能過剛而易折；柔者，亦能堅忍而柔韌。這場剛柔之辯，寫的既是道家的自然之道，剛柔并濟，修心為上，又融合了儒家的中庸之道，有剛有柔，不偏不倚。剛柔皆有所長，互補調和，方為智者。

這篇古文的寓言故事內核，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陶罐和鐵罐》，很多童話故事其實就由此衍生，聰明的你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