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小 容,胡 佳 思
(西南大學 1.西南民族教育與心理研究中心;2.教育學部,重慶400715)
隨著互聯網的廣泛普及與移動通訊技術的飛速發展,當今世界已全面進入網絡時代。據相關統計,我國網絡普及率已達75.6%,網民規模達10.67億[1]。在網絡普及率與網民規模再創歷史新高的同時,網絡亂象問題也層出不窮。由于網絡空間具有隱匿性與隨意性,部分用戶在網絡使用過程中容易忽略自身真實的社會身份進行非理性化的情感宣泄,往往因發表一些超越道德準則的過激言論造成網絡霸凌事件頻發。網絡霸凌事件正呈現普遍化趨勢,被霸凌者已逐漸從公眾人物轉向普通民眾,如網絡尋親男孩劉學洲被網暴致死、打賞騎手200元的上海女孩因網暴自殺等事件已屢見不鮮。為此,網絡霸凌事件及其整治問題越來越成為國家與社會關注的焦點。2020年教育部等六部門發布的《關于聯合開展未成年人網絡環境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中提到,對涉及未成年人網絡欺凌和暴力行為予以查處[2]。2022年春節前夕,中共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宣布開展為期1個月的“清朗·2022年春節網絡環境整治”專項行動,將網絡暴力整治放在首位[3]。如何整治網絡霸凌是焦點,但從源頭入手分析網絡霸凌加害者的心理特點既是重點也是難點。
網絡霸凌是個人或群體使用信息傳播技術,有意、重復地實施旨在傷害他人的惡意行為,包括書寫形式的網絡霸凌(具體表現為語言霸凌)和視覺形式的網絡霸凌(具體表現為詆毀性質的視頻和照片)[4-5]。其中,網絡語言霸凌往往因“成本”小、針對性強、全方位打擊等特點在網絡霸凌的眾多方式中“獨占鰲頭”。網絡語言霸凌現象嚴重擾亂了公共網絡環境,如低俗罵戰的普遍化和特定人群的污名化,嚴重時將致使受害者發生自殺或謀殺等危及生命安全的行為。網絡語言霸凌正呈現年輕化趨勢,10~29歲人群占我國網民群體的28.5%[1],其中不乏血氣方剛的大學生群體,大學生相對不成熟的心理特征及網絡環境的虛擬性往往是網絡語言霸凌事件的重要誘因。
目前關于大學生網絡語言霸凌現象的研究不多,但仍能夠通過以往關于網絡欺凌現象的研究推測出:探討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大學生群體數量在網絡欺凌現象上的孰高孰低曾是研究的焦點。如孫曉霞等人認為,與普通院校大學生相比,高職院校學生學業壓力輕、相對心理壓力小,網絡欺凌發生率低[6];方偉則認為,高職院校學生網絡欺凌的發生率明顯高于中學生和非高職類高校等其他學生群體[7]。然而,由于學業活動與心理特征等差異使得探討二者群體數量在網絡語言霸凌現象上的差別已無顯著意義,深層探究網絡語言霸凌事件頻發的原因與發生機制才是研究需要重點關注的范疇。一方面,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人才培養目標與方式差異明顯,這使得高職學生群體在網絡語言霸凌上的根源探析及干預相較于普通本科學生群體存在特殊性;另一方面,目前高職院校學生的招考錄取雖有本科層次,但大部分仍處于高等職業教育??茖哟?這些學生在水平和能力上相較于普通本科高校學生有較大差異,且其社會認同感也相對偏低,因而更容易產生相對剝奪感,進而間接影響其人格塑造和行為狀態。因此,探究高職學生群體的網絡語言霸凌發生機制,不僅能夠完善網絡語言霸凌的研究,還利于分析高職學生群體現狀。
相對剝奪感(Relative Deprivation,RD)是個體與參照群體相比,個體對自身不利地位的主觀感知,這種不利的感知并非來源于絕對劣勢而是來源于相比較的結果,參照群體包括橫向參照群體(如他人)和縱向參照群體(如曾經的自己)[8-9]。高職學生群體更容易產生相對剝奪感,該群體不僅容易對學業現狀與過去期待是否相符作判斷,還容易跟年齡相仿的學生群體(如普通高校本科學生)作比較,當判斷與對比結果出現劣勢時即產生相對剝奪感。研究顯示,性別、年齡、父母婚姻狀況、獨生與否、家庭來源以及學生的貧困狀況與相對剝奪感顯著相關[10],而感知到的相對剝奪又會誘發個體暴力活動、財產犯罪、藥物濫用等社會越軌行為[11]。
挫折—攻擊理論表明,挫折將導致某種形式的攻擊[12]。當個體通過與參照物進行對比感知不利后,引起的一系列挫折感附屬情緒是個體產生攻擊行為的重要因素,相對剝奪感就從屬其中。研究表明,相對剝奪感顯著正向預測網絡攻擊行為。例如,群體相對剝奪感顯著正向預測網絡集群攻擊行為[13],相對剝奪感通過自我損耗的中介作用預測大學生網上攻擊、沖突等網絡過激行為[14]。霸凌是有意圖或無意圖的攻擊性行為[15],網絡霸凌是傳統霸凌在電子媒體中的延伸[5]。由此可知,網絡語言霸凌是網絡霸凌的形式之一,從屬于攻擊性行為,相對剝奪感能否對其正向預測,已有研究未直接表明?;诖?本研究提出假設H1:相對剝奪感能直接正向預測高職學生的網絡語言霸凌行為。
心理資本是“個體具有的一種積極的心理發展狀態”,并且“可以擴增其他有形資本(如經濟、財務)和無形資本(如人力、社交)”[16],這意味著心理資本將對個體的認知、工作、社交的過程產生積極影響。大學生學業成就作為個體在高等教育場域下接受教育教學活動和訓練的成果體現,是衡量高校教育質量和大學生發展的重要指標[17],心理資本的積極屬性能夠促進學生的認知參與過程從而提升學生的學業成就,如心理資本的子維度自信、責任、韌性和樂觀均對學業成就有較強的預測力[18]。相反,帶有消極屬性的相對剝奪感則能夠阻斷學生的認知參與過程,如與同輩群體進行對比后產生的相對剝奪感會導致學齡青年輟學行為的發生[19]。以往研究傾向通過分析相對剝奪感對認知過程的促進或阻斷作用,進而間接證明相對剝奪感對學生學業成就的影響,但相對剝奪感能否直接預測學業成就,以往研究未給出明確答案。
社會控制理論認為,每個個體都有犯罪或從事越軌活動的潛在動力,但決定個體是否發生上述行為的關鍵因素是個體與社會聯系(包括依戀、奉獻、卷入、信念四個方面)的緊密程度[20]。當個體與社會聯系程度變強時,社會將發揮其“紐帶約束力”的控制作用,抑制學生犯罪或越軌行為的發生。針對“卷入”而言,卷入(又稱投入)可指個體在教育方面的主觀努力程度[21]。當個體在學業活動上呈現高度卷入的狀態時,個體與學校及社會聯系變強,發生越軌行為的可能減少。學業成就能夠衡量個體在學業活動上的卷入情況,如初中生的學習投入與學業成就存在顯著正相關[22]。攻擊行為是越軌行為的一種,這意味著當個體的學業成就不佳,即低程度卷入學業活動時,個體與社會的聯系變弱,這時社會將無法發揮其“紐帶約束力”的作用抑制個體攻擊行為的發生,如初中生的學業成績顯著負向預測隨后的攻擊行為[22]、兒童青少年在學業成績方面遭受挫折更容易激發攻擊行為[23]。由此可知,相對剝奪感可能引起網絡語言霸凌行為(攻擊行為)發生,但學習行為的高度卷入能否充當上述“紐帶約束力”抑制高職學生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發生,即相對剝奪感能否通過學業成就對網絡語言霸凌產生影響,尚無研究證實。
為豐富大學生學業成就的研究群體和研究范圍,本研究從以往研究較少涉及的高職學生群體入手,一方面以心理資本理論為依據研究相對剝奪感對學業成就的直接影響作用,另一方面以社會控制理論為依據探析相對剝奪感、學業成就與網絡語言霸凌的深層關系?;诖?本研究提出假設H2:學業成就在相對剝奪感與高職學生網絡語言霸凌行為間起中介作用。
兩只公羊在獨木橋兩側相遇,橋下是萬丈深淵,獨木橋只容許一只公羊先行,如若雙方僵持,待體力不支時則全部掉入深淵摔死[24]?!罢l先讓?”成了化解矛盾沖突的關鍵,這也是公羊博弈理論關注的核心范疇。公羊博弈論提出了“當雙方陷入爭執或沖突時,誰先讓?”的命題,而單獨分析這一命題無法判斷“誰先讓”的合理性。若給兩只公羊加上背景,如一方家境充裕、家庭幸福美滿,另一方窮困潦倒、家庭支離破碎,在這樣的背景下“誰先讓”的答案便顯而易見,即生活順遂、幸福感強的一方禮讓的可能性更大,這即是“幸福讓”法則。所謂“幸福讓”就是當雙方面臨迫不得已的沖突或競爭時,其中一方的退讓并非由妥協和畏懼心理引起,而是幸福感在沖突過程中起到了調節作用,即幸福感的提高能夠降低人的斗爭性。幸福感作為一種心理體驗,既是對生活客觀條件的事實判斷,又是對生活主觀滿足程度的價值判斷,其核心和基礎是人的主觀感受[25-26]。幸福感影響人的行為,一方面,幸福感能夠預測攻擊行為的發生,如公交司機的幸福感與其攻擊性駕駛行為呈負相關[27];另一方面,幸福感能夠對人的社交行為進行調節,如幸福感能夠調節孤獨感和社交回避的關系[28]。
公羊博弈論的道理通俗易懂,但目前未有關于幸福感調節攻擊行為的直接研究證實,因此,求證公羊博弈論的真實性便是本研究希冀通過實證數據驗證的核心命題。人的主觀感受處于波動水平,幸福感同樣如此,其高低伴隨日常生活狀況和情感狀態變化,盡管攻擊行為的發生受負性情緒的影響,但其關系錯綜復雜,時而增強時而減弱,這種錯綜復雜的關系暗示其中可能有幸福感在起作用,即幸福感能夠降低人的攻擊性。
基于假設H1,為了探究該過程中幸福感是否能夠發揮調節作用降低人的攻擊性,本研究提出假設H3:幸福感在相對剝奪感和網絡語言霸凌行為之間有顯著調節作用。
此外基于假設H2,學業成就將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發生,但由于個體差異并非人人如此,為探究其中是否同樣受到了幸福感的調節,本研究提出假設H4:幸福感在學業成就和網絡語言霸凌之間有顯著調節作用。綜上,本研究基于挫折—攻擊理論、心理資本理論、社會控制理論、公羊博弈理論及相關研究,以相對剝奪感為自變量、網絡語言霸凌為因變量、學業成就為中介變量、幸福感為調節變量建構了一個條件過程分析模型(如圖1),旨在探究相對剝奪感如何影響網絡語言霸凌行為,以及幸福感在何時對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影響更顯著。

圖1 條件過程分析模型假設示意圖
隨機抽取東、中、西部數十所高職專科院校,通過問卷星平臺向來自全國11個省份的高職??茖W生發放電子問卷,最終共回收20 377份問卷,剔除無效問卷后,得到有效問卷20 233份,問卷有效率為99.3%。調查對象中,女生占多數(71.7%);父親、母親職業為農民的高職學生占多數(分別為76.5%和77.7%);農村籍高職學生占多數(86.4%);公辦高職院校學生占多數(70.8%)。
1.相對剝奪感量表
采用卡蘭(Mitchell J.Callan)等人于2008年編定的相對剝奪感量表(Personal Relative Deprivation Scale)。該量表由4個題項構成,采用6級計分方式(“非常不同意”=1,“非常同意”=6),其中題項2“和其他像我一樣的人相比,我感到我是有特權的”和題項4“當我和別人比較我所擁有的東西時,我意識到我很富有”為反向計分[29]。分數越高表明個體體驗到的相對剝奪感程度越高。經檢驗,問卷整體的Cronbach’sα系數為0.75,信度良好;驗證性因子分析顯示各項目因子載荷均大于0.60,x2/df=24.243,RMSEA=0.034,CFI=0.997,TLI=0.990,RMR=0.014,模型擬合良好。
2.網絡語言霸凌量表
改編由采廷(Bayram Cetin)等人于2011編制的網絡霸凌量表(Cyber Victim And Bullying Scale)。該量表由網絡語言霸凌、隱匿身份和網絡偽造欺詐三個維度構成[30],選取網絡語言霸凌維度進行測試,即網絡語言霸凌量表(Cyber Verbal Bullying Scale)。該量表共7個題項,采用5級計分方式(“從來沒有”=1,“總是”=5),得分越高表示網絡語言霸凌情況越嚴重。經檢驗,問卷整體的Cronbach’sα系數為0.91,信度較高;驗證性因子分析顯示各項目因子載荷均大于0.68,x2/df=245.313,RMSEA=0.11,CFI=0.96,TLI=0.939,RMR=0.011,模型擬合良好。
3.學業成就量表
采用王雁飛等人于2002年改編的學業成就量表。該量表分為學習績效、人際促進、學習奉獻和客觀成績四個維度,共19個題項,客觀成績采取5級計分方式(“低”=1,“高”=5),其余維度采取6級計分方式(“低”=1,“高”=6),分數越高表示學業成就越高[18]。經檢驗,問卷整體的Cronbach’sα系數為0.96,信度較高,驗證性因子分析顯示各項目因子載荷均大于0.67,x2/df=175.047,RMSEA=0.093,CFI=0.96,TLI=0.933,RMR=0.921,模型擬合良好。
4.幸福感指數量表
采用坎貝爾(Angus Campbell)于1976年編制的幸福感指數量表(Index of Well-Being),共9個題項,每個題項有7個等級,其中總體情感指數權重為1,生活滿意度指數權重為1.1,總分范圍在2.1(最不幸福)和14.7(最幸福)之間[31]。經檢驗,問卷整體的Cronbach’sα系數為0.97,信度較高;驗證性因子分析顯示各項目因子載荷均大于0.84,x2/df=348.587,RMSEA=0.131,CFI=0.957,TLI=0.943,RMR=0.051,模型擬合良好。
運用SPSS 26.0、AMOS 26.0,以及海耶斯(Hayes)于2013年編制的SPSS宏程序PROCESS對數據進行處理和分析。
本研究通過匿名調查、部分題項反向計分的方式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了一定的控制,同時采用Harman單因子分析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結果表明,未旋轉時生成7個因子,解釋了75.43%的變異,第一個公因子的方差解釋率為38.39%,小于40%,因此本研究數據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32]。
各變量的相關矩陣見表1。相對剝奪感與網絡語言霸凌呈顯著正相關,與學業成就、幸福感呈顯著負相關;學業成就與網絡語言霸凌呈顯著負相關,與幸福感呈顯著正相關;幸福感與網絡語言霸凌行為呈顯著負相關。另外,通過測量發現,高職學生整體呈現高相對剝奪感、低網絡語言霸凌、高學業成就、高幸福感狀態。

表1 各變量的均值、方差及變量間的相關系數
采用單因素方差分析法檢驗高職學生的背景變量在相對剝奪感、學業成就、網絡語言霸凌、幸福感上有無顯著性差異,結果見表2。

表2 高職學生背景變量在四個變量上的差異性檢驗
首先,性別在四個變量上均有顯著差異(p<0.001),男生的各項水平均高于女生。其次,公辦與民辦高職院校學生在相對剝奪感、網絡語言霸凌、幸福感上均存在顯著差異(p<0.001),表現為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相對剝奪感水平與網絡語言霸凌水平更高、幸福感更低。最后,在家庭背景方面,戶口性質在相對剝奪感、網絡語言霸凌、學業成就上存在顯著差異(分別為p<0.05、p<0.01、p<0.01),表現為農村戶籍學生相對剝奪感更高、城鎮學生的網絡語言霸凌與學業成就水平更高。獨生與否在網絡語言霸凌與幸福感上存在顯著差異(分別為p<0.001、p<0.05),表現為獨生子女的網絡語言霸凌水平更高、幸福感更低。父母職業在其子女網絡語言霸凌、學業成就、幸福感水平上均存在顯著差異(p<0.001)。通過LSD方法多重比較發現,父親或母親為農民時,其子女網絡語言霸凌水平最低;父親或母親為機關事業單位職員時,其子女網絡語言霸凌與幸福感水平最高。
首先,采用海耶斯于2013年編制的SPSS宏程序PROCESS中的Model 4(簡單的中介模型)進行檢驗。根據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在控制性別、院校性質、戶口性質、獨生與否和父母職業的情況下檢驗學業成就在相對剝奪感和網絡語言霸凌關系中的中介效應。
結果(見表3)表明,自變量相對剝奪感對因變量網絡語言霸凌的直接預測作用顯著(B=0.177,t=45.947,p<0.001),且放入中介變量學業成就后相對剝奪感對網絡語言霸凌的間接預測作用依然顯著(B=0.169,t=44.013,p<0.001)。同時,相對剝奪感對學業成就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B=-0.074,t=-15.048,p<0.001),學業成就對網絡語言霸凌的負向預測作用也顯著(B=-0.111,t=-20.381,p<0.001)。

表3 學業成就的中介效應檢驗
此外,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百分位Bootstrap方法對原樣本構造5 000個有放回的隨機抽樣樣本進行參數估計。結果表明(見表4),相對剝奪感對網絡語言霸凌行為影響的直接效應,以及學業成就在二者之間的中介效應的Bootstrap 95%置信區間的上、下限均不包含0,表明相對剝奪感不僅能夠直接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而且能夠通過學業成就的中介作用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該直接效應(0.169)和中介效應(0.008)分別占總效應(0.177)的95.5%、4.5%。

表4 總效應、直接效應及中介效應分解表
為了分析結果是否與假設一致,采用SPSS宏程序PROCESS中的Model 59(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在控制背景變量的情況下進行幸福感調節效應檢驗。
結果(見表5)表明,首先,相對剝奪感與幸福感的乘積項對網絡語言霸凌的預測作用均顯著(B=-0.008,t=-3.087,p<0.01),且學業成就與幸福感的乘積對網絡語言霸凌的預測作用顯著(B=0.015,t=4.447,p<0.001),即幸福感能夠調節網絡語言霸凌的發生路徑,這與假設H3、H4一致。

表5 幸福感的調節效應檢驗
此外,本研究還發現相對剝奪感與幸福感的乘積項對學業成就的預測作用同樣顯著(B=0.006,t=2.206,p<0.05),該結果說明幸福感能夠調節相對剝奪感對學業成就的預測作用,這是前期預想所未涉及的新發現(如圖2)。

圖2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結果
同時,在幸福感的三個水平上,相對剝奪感與網絡語言霸凌關系的直接效應呈下降趨勢(見表6),即隨著幸福感的提升,相對剝奪感直接預測網絡語言霸凌的關系減弱。

表6 幸福感不同水平上的直接效應值
同時,本研究還采用Johnson-Neyman法(簡稱JN法)具體分析了各路徑的調節效應是如何隨著調節變量取值的改變而變化的。JN圖中,直線的斜率代表在調節變量的影響下自變量對因變量的效應值;彎曲的虛線代表回歸分析的95%置信區間,當95%置信區間包含0時,即虛線與X軸有交點時,調節效應不顯著,否則調節效應顯著。
如圖3所示,雙曲線在幸福感的整個閾值[2.1,14.7]與X軸均無交點,即95%置信區間均不包含0,因此幸福感在其整個閾值內對該模型的直接效應路徑(相對剝奪感→網絡語言霸凌)上調節效應顯著,假設H3得到支持,即相對剝奪感對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正向影響力隨幸福感的增加而減弱。同理,如圖4所示,幸福感在其整個閾值[2.1,14.7]對該模型中介效應的后半段(學業成就→網絡語言霸凌)上調節效應顯著,假設H4得到支持,即隨著幸福感的提高,學業成就對網絡語言霸凌的負向影響力增強。此外,如圖5所示,在本研究得出的新發現(幸福感能夠調節相對剝奪感對學業成就的預測作用)上,幸福感在其整個閾值[2.1,14.7]對該模型中介效應的前半段(相對剝奪感→學業成就)上的調節效應同樣顯著,即隨著幸福感的提高,相對剝奪感對學業成就的負向影響力增強。

圖3 幸福感在相對剝奪感與網絡語言霸凌關系間的調節作用

圖4 幸福感在學業成就與網絡語言霸凌關系間的調節作用

圖5 幸福感在相對剝奪感與學業成就關系間的調節作用
1.農村籍高職學生占比較大且相對剝奪感普遍較高
本研究發現,農村籍高職學生群體有兩個特征。其一,農村籍高職學生占比較大。由樣本可知,無論是農村戶籍學生占比接近90%,還是父親或母親為農民的學生占比接近80%,這些數據都表明高職學生多半為農村出身。其二,農村籍學生的相對剝奪感更高、網絡語言霸凌與學業成就水平更低。一是與城鎮籍學生相比,農村籍學生的相對剝奪感水平更高。這與高期待未得到滿足有關,初入大學的農村學子認為其大學生活將是光鮮亮麗的,但現實狀況并非如此,由于農村與城市生活習慣、思想觀念的不同,外加經濟約束,大部分農村籍學生往往手足無措。這時農村籍學生的參照群體是過去的自己,當已有的高期待與當下的低滿足形成鮮明的反差時,就產生了相對剝奪感。二是與城鎮籍學生相比,農村籍學生的學業成就更低。這與教育資本的享有有關,在以往教育資本享有上,城鎮籍學生在基礎教育階段的受教育氛圍較農村籍學生更好,這為其現有的學業成就打下了一定基礎;在現有教育資本享有上,城鎮籍學生依托城鎮化進程發展,在教育資源享有上較農村籍學生而言更豐富,這將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其學業成就的獲得。三是與城鎮籍學生相比,農村籍學生的網絡語言霸凌水平更低,且當父親或母親為農民時其網絡語言霸凌水平最低。這可能由兩方面導致,一方面與農村籍學生的上網習慣有關,與城鎮籍學生相比,農村籍學生上網時長、便捷程度更容易受限;另一方面與心理韌性的強弱程度有關,由于生活環境的不同,農村籍學生生活中面臨的不利因素較多,如貧窮、家庭暴力、自然災害等,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農村籍學生的心理韌性,城鎮籍學生則較少面臨上述打擊。這意味著當二者同時處境不佳時,心理韌性能力更弱的城鎮籍學生更容易發生非理性化宣泄行為。
2.民辦高職院校學生心理狀態相對不佳且網絡語言霸凌水平較高
研究發現,不同辦學性質院校的高職學生在相對剝奪感、幸福感與網絡語言霸凌上存在顯著差異。第一,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的相對剝奪感更高。這與不平等感的產生有關,由于辦學主體的差異,我國的公辦高職院校在生源質量與師資享有上明顯優于民辦高職院校。民辦高職院校學生認為,公辦高職院校往往師資好、學費低、學習氛圍佳,這就容易導致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產生不平等感,而強烈的不平等感是產生相對剝奪感的導火索。第二,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的幸福感水平更低。本研究幸福感的測量包括總體情感指數和生活滿意度兩個維度,造成民辦高職院校學生低幸福感水平的原因可能與其較低的生活滿意度有關。教育部的陽光高考信息平臺以學生對本校環境、生活條件、教學設施等綜合情況的感受為主要內容,對學生的院校滿意度進行測評,相關機構統計得出2021年全國高職高專院校滿意度分地區排行榜TOP10,該榜單顯示學生生活滿意度得分最低且民辦高職院校鮮有上榜[33]。這反映出民辦高職院校存在整體認同感低、學生生活滿意度低的問題。第三,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的網絡語言霸凌水平更高。這可能與生源質量有關。盡管近兩年高等職業教育一直處于擴招的狀態,但公辦高職院校憑借其眾多優勢在生源準入方面仍保持高分數、高要求的標準,民辦高職院校在這場“生源搶奪戰”中常占下風,這就造成與公辦高職院校相比,民辦高職院校生源質量更差。再加上社會人員等非傳統生源的涌入,民辦高職院校學生普遍存在自覺性低、學業參與度不夠、上網時間較長的現象。以上種種和高相對剝奪感、低幸福感等不佳心理狀態均能夠誘發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發生。
3.相對剝奪感直接正向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
研究發現,高職學生的相對剝奪感與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關系中,相對剝奪感不僅可以直接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還可以通過學業成就間接預測,但相比之下,相對剝奪感對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直接影響作用更強。針對直接作用,即相對剝奪感直接正向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印證了挫折—攻擊理論,即當個體陷入挫折狀態后,個體產生的消極情緒相對剝奪感將導致個體心理狀態負性轉化,進而產生網絡語言霸凌這一攻擊行為。我國高職學生群體常常深陷挫折狀態。一方面,隨著我國高等教育的普及、學歷焦慮的加劇,學歷歧視深入人心,在“學歷至上”的社會背景下高職學生求職問題十分嚴峻。另一方面,高職學生長期暴露于學歷污名之下,研究顯示高職學生在能力、熱情和道德上的評價都顯著低于本科生[34]。面臨上述,高職學生往往找不到扭轉困境的方法,再加上??茖哟谓逃俏覈F代職業教育體系的主體,高職??婆c本科之間存在升學路徑狹隘、銜接不暢等問題,致使高職學生深陷“學歷低、升學難”的挫折狀態已久,因而高職學生群體更易產生相對剝奪感,從而發生網絡語言霸凌行為。針對學業成就的中介作用,即相對剝奪感通過學業成就間接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該結果可能與心理資本擁有與個人和學校聯系的緊密程度有關。這較好地驗證了社會控制理論和心理資本理論,即當相對剝奪感能夠很大程度預測網絡語言霸凌行為時,學業成就仍能夠發揮“紐帶約束力”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將高職學生拉離越軌深淵。然而,高職學生往往缺乏學業成就的約束,該群體常被描摹成“學無出路”的社會形象,在求職問題上屢屢受挫,以至于長期暴露于各種挫折狀態,這就使得逃課、輟學等與學校聯系薄弱行為的大爆發。當學校不能發揮“紐帶約束力”的作用時,高職學生群體網絡語言霸凌這一越軌行為的發生概率將大大增加。
4.高幸福感水平弱化網絡語言霸凌行為、強化學業成就
研究發現,高幸福感確實能夠弱化高職學生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發生,該結論不僅回應了本研究題目的設問,同時也印證了公羊博弈論的真實性。此外,幸福感還能夠強化高職學生的學業成就,這與假設不一致。針對高幸福感能夠弱化網絡語言霸凌行為而言,一方面,幸福感能夠調節本研究的直接效應(相對剝奪感→網絡語言霸凌),即個體幸福感水平越高,其相對剝奪感對網絡語言霸凌的正向預測程度越小;另一方面,幸福感能夠調節本研究中介效應的后半段(學業成就→網絡語言霸凌),即個體幸福感水平越高,其學業成就對網絡語言霸凌的負向預測程度越大。該研究結果印證了公羊博弈理論,即幸福感能夠降低人的攻擊性,這在一定程度上與幸福感導致的人格平衡功能有關。動力平衡理論認為,人格特點具有的平衡功能會使主觀幸福感回返到平衡水平[35],從而使人不受負性生活事件的影響。高幸福感個體擁有健全的人格功能,這意味著即使高職學生群體常暴露于求職不利的挫折狀態和學業不佳的低成就感水平,其協調的人格總體仍能夠平衡掉相對剝奪感引起的負性情緒,抑制個體網絡語言霸凌行為的發生。
針對高幸福感強化學業成就而言,研究結果顯示,幸福感調節中介效應的前半段(相對剝奪感→學業成就),即高職學生幸福感水平越高,其相對剝奪感對學業成就的負向預測強度越小,這是已有假設尚未涉及之處。該結果可能與幸福感導致的高確定性和歸因方式有關。所謂高確定性,乃是自我的確定性和自我與世界之間關系的確定性,高幸福感將導致高確定性[36],而高確定性個體能夠成功歸因且產生積極的學習情緒。但我國高等職業教育的基本定位問題一直是高職發展的難點和痛點[37],高等職業教育的“定位難”將導致高等職業院校的“辦學定位難”,高等職業教育發展的諸多不確定性一定程度影響到高職學生的幸福感水平,導致高職學生學業價值選擇的茫然和學業情緒的混亂,從而影響其學業成就。
1.填平職普鴻溝:辦好類型教育提升職業教育地位
首先,破除職業教育偏見。社會各界對職業教育及其培養出來的學生往往并不看好,對學生的偏見主要集中在學歷和品行兩方面。就學歷歧視而言,隨著2022年新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的發布,顯性學歷歧視被明文阻止,隱性學歷歧視仍層出不窮。要鏟除隱性學歷歧視,就是要扭轉用人單位及社會的“職業學生劣等論”。因此,相關部門與各職業院校應做好輿情處理工作,對污名宣傳予以矯正。此外,各大媒體應豐富對職業教育的宣傳種類、優化宣傳內容,如充分利用短視頻宣傳平臺、精制系列紀錄片,以加強對職業教育的正面宣傳。就品行偏見而言,由于部分不良媒體對高職學生群體的刻意抹黑,導致社會對高職學生不良刻板印象已逐漸固化。但本研究顯示,高職學生網絡語言霸凌水平接近1(最低值),這意味著高職學生群體并非不堪,因此本研究能在一定程度上剔除社會各界對高職學生群體的道德品行歧視。其次,健全職業教育升學體系。高職學生在學歷提升上常面臨通道窄化固化、低平臺化的問題,這意味著高職學生不僅缺少暢通靈活的升學通道,也鮮能進入高層次發展平臺。為扭轉上述情況,一方面應保證“專升本”升學方式靈活化,在適度增加錄取人數的同時為有意向升學的學生制定個性化培養目標,以達到不同類型教育的目的。另一方面應加快職業教育本科層次建設,為高職學生提供更多更高級的發展平臺。不僅要鞏固已有職業本科院校的建設基礎,如強化人才培養目標的特色性、完善課程體系建設,還要靈活增設職業本科試點,在高職院校整體升為職業本科院校的基礎上,鼓勵部分高職院校和普通本科院校的特色專業加入職業本科建設中來。
2.提升社會支持:多方協助建立高職學生保障體系
社會支持對高職學生尤為重要,其不僅為心理建設的重要壁壘,也是未來發展的重要依托。同時,高程度的社會支持也能預防高職學生越軌行為的發生,而社會支持網絡的搭建應為多方協力的結果。其一,校社合力提高高職學生群體生活保障。傳統經濟學認為財富的增加是提升人幸福程度的最有力手段[26],但增加高職學生的“財富”應為校社合力的結果。因此,高職院校應健全高職學生資助系統,如推動受資助對象認定標準靈活化、評價機制健全化、管理系統信息化,助力精準資助工作開展。此外,高職院校還應重點建設發展型助學體系,重視受助學生的職業規劃與心理發展,充分發揮發展型助學的價值引領作用,重視受助學生的發展型需求。同時,社會各界還應加大對高職學生群體的資助力度,如設立種類豐富的獎助學金激發其學習和服務社會的動力。其二,重點關注農村高職學生群體。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把資本劃分為三種類型: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38]。針對農村籍學生而言,原生家庭給予的經濟資本與文化資本相對偏低是導致其相對剝奪感較高的因素之一。盡管并不能補足農村籍學生家庭資本享有的缺陷,但仍能夠在其社會資本的增加上下功夫,內外雙管齊下加大對農村籍高職學生的呵護力度。對內,加固學生內生型社會網絡,高職教師應給予農村籍學生更多關懷以增強農村籍學生社會網絡密度,院校應鼓勵農村籍學生參與課外活動結交新友以擴大農村籍學生社會網絡面積;對外,打造農村籍學生外延型社會網絡,為農村籍學生的就業發展提供特殊通道,提高農村籍學生的就業競爭力,出臺相關政策鼓勵農村籍學生參與農村創新創業實踐。
3.縮減發展差距:全方位共治提升職業院校吸引力
盡管研究顯示,辦學性質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學生的心理狀態和不良行為發展,但并不意味辦學主體能夠直接決定院校的辦學質量。因此,無論是民辦高職院校還是公辦高職院校,都應從自身找問題、抓發展、促進步。一方面,高職院校應立足自身厘清治理的多重邏輯與發展的關鍵問題。在校園基礎建設方面,通過廣建圖書館、精建學生學習生活校舍、建設個性化學生活動場地滿足學生高質量的生活學習要求。在辦學理念方面,應建立靈活的管理模式和以人為本的管理理念,在保障學生各項權利的基礎上搭建“學生建言獻策平臺”促進雙方溝通。同時,高職院校應根據地區經濟發展需要和辦學實際,合理開設專業、設置特色課程,提高教學實訓資源使用效率。在生源準入與規劃方面,高職院校應構建傳統與非傳統生源合作學習主體。非傳統生源的涌入并不表示生源質量將直接變低,傳統生源可塑性更強、活力更充沛、思維更靈活,非傳統生源往往閱歷更廣、目標更明確、動機強,因此二者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優勢互補,高職院??梢砸源藶橹埸c促進二者合作學習。另一方面,高職院校還應規范學生網絡使用情況。高職院校應健全網絡語言霸凌的相關規定,對破壞者予以嚴處。此外,也可聯合教師及學生建立相關巡查監督隊伍,使用大數據等相關技術,通過統計分析精準把控高職學生網絡使用狀況,對網絡的錯誤使用行為及時干預。加強學生的自我保護意識是根本,因此高職院校應引導學生正確使用網絡,如通過開設相關講座提升學生對信息的甄別能力,增強其隱私保護意識。
4.重視心理發展:構建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立體網絡
研究顯示,高職學生的負性情緒相對剝奪感水平偏高且家庭背景導致學生之間心理狀況存在差異,為消解該情況對學生發展的阻礙,可從兩方面著手。其一,高校應從實際出發探尋適合當下背景的高職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路徑。一方面,政校“雙主角”構建多維一體心理育人模式。政府為主角幫助高職院校的心理健康教育發展走入正軌,如加大對職業教育體系中心理健康教育的經費支持、引入先進的教育測量工具、完善設備設施、吸納整合高質量的教師團隊等;學校為主角養成學生健康自信發展的整體氛圍,如優化院校的校園文化質量、引導學生形成正確的價值觀、提升學生的自我認同感等。另一方面,課上課下“雙渠道”有針對性地優化學生心理健康狀況。課堂教學是提升心理健康質量的主渠道,因此高職院校應注重提升思政課程的心理育人價值,創設實效性挫折教育課程,以實現心理健康教育課程的更新迭代;課下溝通是提升心理健康質量的次渠道,因此高職院校應提升心理健康測評的頻率、完善多主體評價體系、搭建一對一師生線上心理溝通平臺,以實現心理健康教育的高效個性化服務。其二,從高到低穩定高職學生學業情緒。本研究發現高幸福感導致的穩定學業情緒將強化學生的學業成就,因此高職學生的心理健康教育不僅應涉及日常生活,還應涉及學習活動。從高層次而言,職業教育的發展應堅守培養技術技能人才的理念,完善多元主體辦學機制,推動產教融合深度發展;從低層次而言,職業院校應在發展中彰顯職業教育類型特色,在管理中形成特色考試評價體系,在專業設置上優化結構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