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天下水

● 黃菲

中國傳統(tǒng)的“天下”觀里，五湖四海的“五湖 ”，指的是洞庭湖、鄱陽湖、太湖、洪澤湖和巢湖。其中，洞庭湖為五湖之首，也唯洞庭湖有“天下水”之說。何哉？

一個重要緣由，自然是洞庭湖之“大”。洞庭湖素以“八百里洞庭”著稱，水連天，天接水，碧波浩渺，氣象萬千。南宋馬子嚴(yán)贊曰：“四瀆長江為長，五湖洞庭為宗。江湖之勝，巴陵兼有之。”洞庭湖之“大”，在其面積，更在其容納眾川的胸襟。洞庭湖南接湘江、資水，西納沅江、澧水，北通長江。每年汛期到來之際，長江的洪水像脫韁的烈馬，洞庭湖讓洪水涌入自己的懷抱。“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八百里洞庭之恢宏壯麗，令人嘆為觀止。汛期過后，湖水再緩緩地回流到長江。

另一個重要緣由，是洞庭湖之豐饒富足。洞庭湖是中國最早的稻作農(nóng)業(yè)發(fā)祥地和漁獵文化發(fā)祥地之一。澧縣城頭山新石器文化遺址上發(fā)現(xiàn)了炭化稻谷的遺跡。在新石器時代的洞庭之野，我們的先民在創(chuàng)造洞庭漁獵文明的同時，率先成為“世界水稻文化的搖籃”。如今，包括世界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在內(nèi)的中國人又是在洞庭湖的平原上，把世界水稻文化推上了新的巔峰。洞庭湖年復(fù)一年地調(diào)節(jié)著長江的水位，減輕了洪水對長江下游地區(qū)的壓力，也因此沉積了大量泥沙，湖的面積逐漸減少。這些泥沙沖積而成的沙泥田，土層深厚，通透性好，含有大量的有機(jī)質(zhì)，十分肥沃，適宜農(nóng)作物生長。再加上雨水豐沛，湖區(qū)人勤勞肯干，天時地利人和，成就了洞庭湖“魚米之鄉(xiāng)”的天下美名。

“天下水”的盛譽(yù)里，更有“天下樓”的一份榮光——“岳陽天下樓”。唐開元年間，中書令張說謫守岳州，擴(kuò)建閱軍樓，后將其改名為“岳陽樓”。張九齡、孟浩然、賈至、李白、杜甫、韓愈、劉禹錫、白居易、李商隱等都曾登臨此樓留下名篇。宋慶歷五年，滕子京重修岳陽樓，并請范仲淹作記。“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yuǎn)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岳陽樓記》寫盡了洞庭湖的壯美，“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更是光耀和感召了一代又一代中國知識分子。

洞庭湖有大美，這美是自然美和人文美的相互輝映。這里有充滿古老傳說的君山、德山、欽山，其中尤以君山為美。君山只是洞庭湖里的一個小島，宛如“白銀盤里一青螺”，卻名揚(yáng)天下。它的特殊之處在于，它的蒼翠之中，有“道”，有“佛”，有“儒”，有家國情懷，有魔幻傳奇，有道德文章，有禮義秩序。湘妃祠、柳毅井、朗吟亭等名勝古跡，皆有故事。歷代文人墨客鐘愛君山，或著文賦詩，或題書刻石，特別是唐代以來，李白、杜甫、黃庭堅(jiān)、辛棄疾、張之洞等都曾到此覽勝抒懷。

洞庭湖畔岳陽縣的張谷英村，有“天下第一村”之美名。這里有中國保存最為完整的江南民居古建筑群落，1700多間明清風(fēng)格的房屋坐落在青山之中。“耕讀繼世，孝友傳家”，張氏家族從明朝開始在此聚族而居。古村始祖張谷英公26代子孫繁衍，數(shù)千人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世世代代尊奉孔孟之教，重禮儀、尊教育、好讀書的風(fēng)尚代代相傳。

洞庭湖最令我難忘的一幕，是游客們在岳陽樓前背誦《岳陽樓記》——能背誦者可免岳陽樓門票。那朗朗背誦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有天真稚子，亦有白發(fā)老人。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和著洞庭湖的濤聲，吟誦著千年不朽的篇章，神情莊重，眉目端凝，臉上煥發(fā)出一種近乎肅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