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經濟遭遇“失去的十年”

江瑞平，外交學院教授

“失去的十年”，以往多被用來描繪上世紀90年代因泡沫破滅深陷長期蕭條的日本經濟，日前卻被世界銀行行長馬爾帕斯用來描繪本世紀第三個十年的全球經濟了。2023年4月4日，馬爾帕斯在一次講話中指出：“我們可能面臨一個失去的十年，而且不是像以前那樣局限在一些國家或地區，而是整個世界。”

劇烈震蕩后增長失速持續化 本世紀第三個十年的全球經濟是在劇烈震蕩中開始的。2020年，新冠疫情蔓延導致全球經濟遭遇上世紀三十年代以來最嚴重衰退；2021年，全球經濟又經歷二戰以來歷次衰退后最強勁復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最新數據顯示，全球實際GDP增長率2020年暴跌至-2.8%，2021年又反彈至6.3%。9.1個百分點的波幅足以表明，一度被國家宏觀調控“熨平”了的經濟周期波動，又毫無節制地暴露出其本來面目。

更加嚴重的是，遭遇此次劇烈波動之后，全球經濟似乎元氣大傷，再也恢復不了近三十年間所顯現的勃勃生機了，尤其是增長速度，開始呈長期下滑之勢。而所謂“失去的十年”，準確含義就應該是增長速度持續下滑的“失速的十年”。馬爾帕斯在上述講話中接著指出：預計從現在到2030年，全球潛在GDP增長率，將從2011～2020年的年均2.6%降至2.2%——30年的最低水平，更比本世紀第一個十年的3.5%大幅下降近三分之一。這是其斷言全球經濟將遭遇“失去的十年”的主要依據。而另一重要國際經濟組織的當家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日前的一次講話，似乎也佐證了馬爾帕斯的斷言。她說，我們預計，未來五年全球經濟增速將保持在3%左右，這是我們自1990年以來做出的最低中期經濟增速預測，遠低于過去二十年3.8%的平均水平。

地緣沖突中供給擾動長期化 IMF相關報告指出，此次新冠疫情對全球經濟的沖擊，直接導致了全球供應鏈嚴重斷裂——即所謂“供給擾動”。而后來愈演愈烈的地緣沖突，又使這一供給擾動雪上加霜，形成長期化、全面化的明顯趨向。其中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烏克蘭危機爆發后美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與反制，導致在全球供應鏈中占據突出重要地位的能源與戰略礦產資源供應鏈嚴重斷裂，并從總體上加劇了“全球經濟分裂”。而從目前的形勢看，其對“供給擾動”的影響，還將曠日持久。更加值得關注的是，美國挾其盟友強行與中國“脫鉤斷鏈”，對“供給擾動”造成的沖擊，要比烏克蘭危機更加深廣。這顯然是因為，中國在全球供應鏈中的總體地位和影響，要比俄羅斯重要得多。而且，美國出于地緣政治私利，挾其盟友打壓中國，專挑一些“卡脖子”環節下手，如芯片。很難想象，如果真與占全球制造業約30%的中國“脫鉤斷鏈”，全球供應鏈將會斷裂甚至癱瘓到何種程度。

另外，地緣沖突正在加劇全球直接投資割裂。國際投資越來越傾向于在地緣結盟國家之間相互轉移，友岸發包越來越成為未來全球產業重組的主要方向，地緣風險越來越超越產業互補、地理臨近等傳統因素，成為決定國際投資流向選擇的主要依據，由此也進一步加劇了地緣經濟割裂，成為未來供給擾動長期化，從而使經濟增長持續失速的主要背景。IMF分析表明，從長期看，國際直接投資割裂將導致全球產出損失2%。

激進加息下滯脹困境復雜化 面對愈演愈烈的通貨膨脹，以美國為代表的主要經濟體不得不亡羊補牢，開啟“激進加息”或“暴力加息”。2022年3月迄今，美聯儲已連續九次加息，累計達475個基點，創下短期密集加息的歷史最高紀錄。歐洲央行從2022年7月開始也連續七次加息，累計達350個基點。激進加息的確對抑制物價產生了一定效果，如美國的消費者物價指數已從2022年6月的高點9.2%降至2023年2月的6.0%，但離2%的政策目標還有很大差距，說明“脹”仍未消除。加息在任何時候都是一把“雙刃劍”，能對抑制物價上漲產生一定作用，但也要付出損害增長的“滯”的代價。而由于新一輪物價攀升的主要原因，是新冠疫情阻隔和地緣沖突導致供應鏈斷裂，僅靠加息抑制需求很難解決根本問題。

更加嚴重的是，激進加息還直接增大了金融系統陷入危機的風險。近前以硅谷銀行倒閉為發端的歐美銀行業震蕩，似乎正在使國際社會的擔心變成現實。至于會否達到“雷曼兄弟”倒閉引發的上一輪金融危機的嚴重程度，還有待進一步觀察。但由此導致滯脹困境復雜化，從而成為全球經濟遭遇“失去的十年”的新問題，似乎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