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梅

鮑安順

一

我去西湖孤山，那兒已經(jīng)不孤，可是感覺人很孤。

不孤，是去的人很多，多得讓我喘不過氣來。孤，是我內(nèi)心很孤。我想，北宋著名隱逸詩人林和靖，在這兒歸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被世人稱之為曠世灑脫，超逸大德。可是，我卻莫名地為他終生不仕、不娶，而且無子，感覺悲憫。這時，有幾位同行女士，非常掃興地說，看什么墓，來西湖是看美景的。我聽了，內(nèi)心更加孤了，為感覺，為自己，更為一千多年前在這兒歸隱山林的詩人。

林和靖，也叫林逋，他是那么喜歡梅，植梅養(yǎng)鶴，梅妻鶴子，成為他生活里的至高追求。他卻不知，此舉后來成了許多中國文人的精神向往，至圣至潔，高不可攀。我也想成為他的知己，可是汗顏不配，是靈魂里少了點什么，還是學(xué)識淺薄？古越國有贈梅風(fēng)俗，說春秋時越國使節(jié)諸發(fā)出使梁國，手執(zhí)一枝梅花為見面禮，向梁王致意問候，可是梁王的臣子韓子卻不理解，以為一枝梅花不算什么禮數(shù)。南朝詩人陸凱居江南時，給在長安的好友范曄寄去梅花一枝，附詩云：“折花逢驛使，寄予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近代秋瑾寫給友人的《菩薩蠻》里也有此意：“聊將心上事，托付浣花紙。若遇早梅開，一枝應(yīng)寄來。”梅花是贈給知己的，是最好禮物，可是韓子卻不欣賞，他不是梅花的知己。

蘇軾去孤山拜過林逋墓，而且在夢見林逋的第二天，有人送來林和靖《自書詩卷》，讓他鑒賞。那書卷上寫的詩和字，如盛開之梅，一朵朵，輕盈飄逸。他看了推崇備至，不能自已，于是寫下了《書和靖處士詩后》：“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我不識君曾夢見，瞳子了然光可燭。”那“神清骨冷”，夢里如燭光的清澈明眸，說是夢遇，其實是神交，是知己的通達，心靈的契合。我感覺，他是與林逋隔空對話，是梅花知己，曲高和寡，正如蘇軾曾經(jīng)拍大肚問眾人，里面裝了什么？都說錦繡文章，還有人說滿腹經(jīng)倫，只有他的侍妾王朝云說，一肚子不合時宜！從此，他當(dāng)朝云如紅顏知己，在朝云去世后，還寫詩說朝云如梅花。

蘇軾是林逋知己，是因為孤山，還有梅、林和靖的詩和孤墳。那墳不孤，是因為有林和靖的梅詩，還有如蘇軾一樣喜歡梅，且寫梅詩的無數(shù)詩人。是呀，人生滾燙，心為梅狂，一世傾情，是林逋所好，也是詩人們所好。難怪世間不僅有林逋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還有王冕的“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梅花成了詩人通達心身的精神光芒，也成了互為知音的代名詞。

晚清博學(xué)大儒姚燮說：“忍得清寒持得瘦，一生知己是梅花”，那梅花知己，是大儒的心靈寄托，也是他心智高潔的目光境界，更是中國文人和中國文化里的幽谷風(fēng)情，高山流水，風(fēng)光無限！

二

蘇軾與梅嶺有緣，他在詩中多次提及，可謂情深意長。梅嶺古道，是唐朝張九齡奉旨開鑿的，打通了廣東對外的道路，稱“古代京廣線”。梅嶺古譽“梅花故鄉(xiāng)”，古道兩旁梅海如潮，有紅梅、白梅、綠梅、臘梅花。蘇軾兩次路過梅嶺，第一次在紹圣元年南貶路上，第二次在元符三年北歸途中。當(dāng)年他58歲，南謫惠州，從梅嶺古道進入廣東。到了他幸免大赦北歸時，已經(jīng)64歲了，也正是在北歸途中，他在江蘇常州辭世，享年65歲。

蘇軾由儋州渡海北歸時，曾與嶺南雅士吳子野等友人，同游清遠(yuǎn)峽廣慶寺，并作北歸題記，后碑失于災(zāi)變。那是小寒時節(jié)，蘇軾在《清遠(yuǎn)舟中寄耘老》里詩云：“小寒初渡梅花嶺，萬壑千巖背人境。清遠(yuǎn)聊為泛宅行，一夢分明墮?quán)l(xiāng)井。”讓人讀后，觸景生情，想象梅嶺的梅花，在小寒的冷風(fēng)中，盛開于萬壑千巖之間，讓行舟里的蘇軾，看得心思縝密，情懷分明。當(dāng)時，他生活清貧，內(nèi)心卻不受羈絆，在自嘲中于心不甘，愜意灑脫。如今梅嶺古道旁，有棵參天大樹，下立一碑，上書“東坡樹”。有人說，此樹為蘇軾親手所植，而我以為，當(dāng)?shù)厝顺缇刺K軾的盛名，以此紀(jì)念他，彰顯梅嶺的古風(fēng)遺韻。

是呀，蘇軾在小寒節(jié)氣，再踏上梅嶺古道時，情懷滄桑，恍然隔世。那梅嶺梅花，是他一生中的精神依托。他43歲時，因烏臺詩案，被貶謫黃州，在驛站道上看到冬天的細(xì)雨梅花，曾寫下“去年今日關(guān)山路，細(xì)雨梅花正斷魂。”幾乎他每次被貶謫時，都特意去看梅花，欣賞梅花的風(fēng)雪苦寒，視為知己。可以想象，他在64歲的回京路上，已經(jīng)看淡了仕途風(fēng)波，其中有麻木，也有疲憊，更多的還是他的心智超越，洞悉了世事人生。在梅嶺古道上，梅花仍舊是他心靈的寄托。他寫給朋友的詩里，不再有壯志激情，卻有小寒時節(jié)的梅嶺風(fēng)光，千峰萬壑，仿佛開出了他一生的尋夢情境，夢縈香氣，梅姿百態(tài)。是呀，他長達二十年的貶謫生涯，不斷地被流放，幾乎在一兩年就要換一個地方，那輾轉(zhuǎn)的顛沛，精神的折磨，生活的貧困，還有他最后一次回歸時，已經(jīng)失去了最小的兒子和愛妾知音王朝云。可是蘇軾，雖然年高卻心化蒼涼，情懷淡然，寫下了梅嶺風(fēng)光，留下了梅花詩心，文字的煙云記憶。

蘇軾一生多次寫到梅嶺，在《次韻韶倅李通直二首其一》中詩云：“回首天涯一惆悵，卻登梅嶺望楓宸。”可見他身體疲憊，百感交集，回望曾在朝廷做過高官，德高望重，如今卻白發(fā)蒼蒼，站在梅嶺的最高處，想象來路和去路，心生蒼茫，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寫下了寄友的惆悵詩語。蘇軾在《贈嶺上梅》里詩云：“梅花開盡百花開，過盡行人君不來。不趁青梅嘗煮酒，要看細(xì)雨熟黃梅。”那梅嶺，滿山梅花，讓他想到青梅煮酒暢飲的痛快，黃梅成熟時的細(xì)雨美景，多重的心靈意蘊，猶如他梅染霜雪的一生，風(fēng)雨顛沛，辛酸多艱，在煎熬中老熟，變得淳美超逸，襟懷灑脫。正如蘇軾在《少年游·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中所云：“笑時猶帶嶺梅香。”那梅嶺梅開，笑意人生，梅香透陣。

蘇軾在《北歸度嶺寄子由》中詩云：“青松盈尺間香梅，盡是先生去后栽。應(yīng)笑來時無一物，手?jǐn)y拄杖卻空回。”蘇軾一生，只有在寫給弟弟蘇轍的詩信里，談到了自己一無所有，可以想他路過梅嶺，看到青松梅花時，真是一無所有，就是手中多了一根拐杖。他在《過嶺寄子由二首其一》中詩云：“從此西風(fēng)庾梅謝，卻迎誰與馬毿毿。”蘇軾此次回京，他感覺平生最大好處，就是將多年罪官流放的帽子去掉了，只剩下他內(nèi)心的精神榮光。他看著梅嶺的梅花謝落，感覺自己老了，走不動了，眼看著春天就要來臨，與親人團聚，可是卻耗盡了生命，如梅花凋謝。蘇軾的嶺南梅花詩，真實記錄了他晚年的心態(tài)人生，他生如梅花，死如梅花，有綻放的梅花詩心，詩情煙雨，生命的文化風(fēng)光。

蘇軾在《南鄉(xiāng)子·梅花詞和楊元素》中詩云：“爭抱寒柯看玉蕤。”他還在《少年游·詠紅梅》中寫道：“尚馀孤瘦雪霜姿。”那寫得是寒柯梅枝，雪霜中的花姿梅影，與他寫的小寒梅嶺，相映成趣，精彩紛呈。

三

與梅相關(guān)的成語很多，比如“驛使梅花”，也也說成“驛寄梅花”。其意被解釋為請郵差寄送梅花，比喻向遠(yuǎn)方友人表達思念之情。這梅，是信物，也是深情，更是古人內(nèi)心寄托的美麗夙愿。我常想，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那是黃昏里獨自的愁緒，不同于我們今天所說的鄉(xiāng)愁，是風(fēng)雨中的無奈，寂寞中的開懷，梅香中的渴望。那個宋代的陸游，是不是也有“驛使梅花”的思念？其實，他的思念，他的梅之情結(jié)，早已經(jīng)只有香如故了。

“摽梅之年”，其中的摽梅是指梅子成熟后就要落下來，用以比喻女子已到了出嫁的年齡，可謂生動有趣。還有，當(dāng)我們想到“青梅竹馬”，自然就想到兩小無猜，那種甜蜜中的童真與情深，集結(jié)著天長地久的夢與美好，回味與憧憬，浪漫與激越。那戀情，醋酸甜甜，有一種莫名惆悵中的釋懷，也有一種梅酸與梅香里的似水流年。

林逋常泛舟游西湖諸寺，如果家里有客人造訪，童子便開籠放飛鶴。林逋就知道了，他必然會掉棹劃舟而歸。據(jù)學(xué)者考證，林逋于居處只植了一株梅，而且一直如此。成語“梅妻鶴子”，它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典故，比喻隱逸的生活與恬然自適的清高情態(tài)——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超脫情懷，也成了中國繪畫中常見的題材之一。

梅開二度，是一個令人神往的成語故事。那書童梅良玉與小姐陳杏元，在生離死別之后得以團圓。那天，陳家院中的梅花樹，在喜結(jié)伉儷的“梅陳”完婚之日，二度重開，花朵滿枝灼灼，馨香四溢。那梅花此景，讓人感動的，不只是它重新開放，而是它作為一種巨大的隱喻，給予人豐富精彩的想象，它開放的意義不是定格的，而成了再度新梅的喜悅，男女之愛的美好，人文境界的心智啟迪。

“鹽梅之寄”，比喻可托付重任。本意是說，如果烹調(diào)湯羹，鹽是咸的，梅是醋酸的，那羹湯必須在咸與醋的調(diào)和之中，才能生成與眾不同、盡善盡美的味道。“鹽梅舟楫”，也是說鹽和梅的調(diào)和，那類似于舟和楫相得益彰的親融配合，以比喻輔佐的賢臣之意。

那梅是自然之物，然而被人所用，尤其是運用于成語典故之中，就讓人在豐富精彩中見精神，于萬象繽紛中看神奇！

四

陽光下的雪地上看梅花，我的心情似霧里看花，那灼灼開放的燦爛梅花，恍然與陽光爭春，與寒意中的暖流共融，與我欣賞的目光一起如夢如幻。

看著雪地梅花，那疏影橫斜，冰枝玉潔，它一樹報春，獨先天下之先，開成了二十四番花信之首。我想，這梅花，不爭春，只報春，那是生命的超脫，也是它釋然的稟性，天賜的怪癖。于是，梅花被譽為了花魁。這花魁，我想是要有氣節(jié)的，有了氣節(jié)才見精神，見風(fēng)骨。是呀，“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那是梅花開放的格調(diào)，是隱忍的精神，無畏的氣節(jié)。

是呀，梅花它讓世人迷醉，芳魂撲朔迷離。梅，成了人文的典范，脫俗的化身，它不媚俗爭奇，不浮躁虛榮，生性高潔，志向清遠(yuǎn)。我想，梅花盛開，它愈寒冷更鮮艷，愈風(fēng)雪更奇瑞，愈挫折更彌香，愈風(fēng)雨更精神，它的冷艷動人，是驚世駭俗的，令所有花朵也望塵莫及。那梅，在經(jīng)歷了磨難之后頂天立地，忍耐著風(fēng)雪欺凌，怒放俏麗，開得冰清玉潔，堅強不屈。我還想，古人與梅，藝術(shù)與梅，氣節(jié)與梅，匯成了源遠(yuǎn)流長的人文溯源之夢，那是暗香浮動的錚錚鐵骨，傲霜斗雪的泰然自若，它從不低頭折節(jié)，笑迎的風(fēng)姿，生命的氣象，云蒸霞蔚。

古人說，“梅以形勢為第一”，它疏影橫斜，枝的形態(tài)里有俯、仰、側(cè)、臥、依、盼之風(fēng)情，那姿勢分直立、曲屈、歪斜之余韻。也就是說，它清癯中見明晰，冷瘦的色彩中見和諧，曲如游龍中披靡而下，像韻律優(yōu)美的力度與弧線，像時光的動感與滄桑。梅花的顏色，有紅色、粉紅與白色，艷若桃李，燦如云霞，燃燒成如夢如幻的火焰。它絢麗多情，宛如少女情竇初開，有熱情，也有躁動，更有梅色羞澀，如銀雕玉琢，雪塑光華，令人肅然起敬，心馳神往。

陸游稱贊梅是花中氣節(jié)最高堅，他喻梅為知音，曾賦詩云：何方可化身千億， 一樹梅花一放翁。可見那梅花的清高，不是孤傲，而是清氣乾坤，心志清流，精神的曉風(fēng)和暢。

宋代盧鉞詩云：“梅須遜雪三分白，雪須輸梅一段香。”那雪梅之境，不是雪，也不是梅了。那是一種隱喻，滲透我們的靈魂，像魚一樣游動，像空氣一樣彌散，像流水一般生動。陸游的詠梅是苦情的：“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由此可見，梅的隱喻是豐富的，豐富得讓我們難以想象，綺麗多變，讓人心馳神往。

五

聽古琴曲《梅花三弄》，內(nèi)心生出許多想象，既虛無縹緲，又非常美好。那古曲音韻，那情思旋律，富麗中見清麗，多彩中顯簡約，感覺曲調(diào)紛繁激昂，一波三折，婉約多情，讓人意緒糾結(jié)。我想那古曲詞寫道，梅花一弄斷人腸、二弄非思量、三弄風(fēng)波起了，寫得多好呀，與古琴曲的音樂情感，曲風(fēng)愁思，真是鸞鳳和鳴，相得益彰。我還想，那古曲與古詞，與梅花的色彩一樣，也是多變的，有紅、紫、白、淡粉色的，可謂有色有韻，有情有義。是呀，古人把梅花寫成了優(yōu)美的詩詞和音樂，傳神，也傳情，還極具變幻，有著撲朔迷離的奇妙想象，浪漫風(fēng)情。

《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根據(jù)《太音補遺》和《蕉庵琴譜》記載，原本是晉朝桓伊所作的一首笛曲，后被改編為古琴曲。有文人說，從此古曲誕生，那“梅花三弄非三弄”了，成就了“千弄萬轉(zhuǎn)梅花香”。也有文人雅士，簡稱《梅花三弄》為“三弄”，說它琴曲別具風(fēng)情，豐沛充盈，構(gòu)成了極大審美空間。可見，那“三弄”之境，成了情真意切的生命歌頌：有君子之真、君子之情、君子之操，那恢宏的詩意氣象中，飛翔繽紛的色彩之夢，燃燒浩蕩的精神渴望，升騰靈魂的天地神往。

“三弄”之意，也是指同一段曲調(diào)反復(fù)演奏三次，這種反復(fù)的處理，旨在表達梅花在寒風(fēng)中，英姿次第綻放、個性不屈不撓、氣概昂揚向上。為此我想，那梅花的芬芳，艷麗，耐寒的品性，象征節(jié)操高尚，真是品性良多，數(shù)不勝數(shù)，歌唱不盡。我還想，那梅花最初的自然夙愿，在古唱詞里寫得多好，梅花一弄戲風(fēng)高、二弄迎春曲、三弄喚群仙。那梅花，一度之弄走進了初冬時節(jié)，二度之弄讓人體會到深冬寒意，三度之弄帶走了殘冬消息。還有更妙的唱詞，一弄清風(fēng)、二弄飛雪、三弄光影，弄得梅花暗香浮動，天地冰雪無邊，美不勝收。另外，《梅花三弄》，也是改編瓊瑤小說的愛情電視劇，分為三部作品《梅花烙》《水云間》《鬼丈夫》，講述了三個動人的愛情故事，看得我情思纏綿，淚流滿面。

紅樓夢“黃金鶯巧結(jié)梅花絡(luò)”一回，鶯兒替三姑娘探春打的花樣，是攢心梅花。寶釵見了，建議打個絡(luò)子把玉絡(luò)上，又建議用金線打絡(luò)子。那玉，意指賈寶玉，金則是指薛寶釵。書中的“梅花絡(luò)”，已經(jīng)不是梅花了，那是一種極其傳神的隱喻，充滿機智，也充滿情趣。

六

最早知道墨梅清氣，是讀吳敬梓《儒林外史》中寫到的清高王冕，他對小說中在京城做高官的危素，連見一面都拒之千里之外。明人孫長真有詩贊王冕畫梅：“梅花取直不取曲，此理世人多未推。詩人獨得梅清性，不畫官梅畫野梅。”那墨梅清香，是王冕的清性，正如詩里野梅，生長深山野地，有著最自然的本真形態(tài)；不像官梅，經(jīng)人工改造，枝干扭曲，有屈從，也有奴顏婢膝。王冕的畫，是當(dāng)時很多達官貴人競相收藏的珍品，但他寧肯過著清苦貧寒的農(nóng)夫生活，從不向富家官宦出售畫作。他畫梅題詩：“冰花個個團如玉，羌笛吹它不下來”，那意思是說他心如冰玉，絕不屈從。王冕的墨梅，筆墨濃淡相宜，濃墨畫的老梅樁，在漆黑一團中畫活了百年老梅的倔強與崢嶸。王冕曾經(jīng)在一幅梅花圖上題詩，道出自己畫梅心得：“老仙醉吸墨數(shù)斗，吐出梅花個個真。相見莫嫌顏色異，山林別是一般春。”王冕做到了“梅人合一”，性情再現(xiàn)了他的詩云風(fēng)貌：“畫梅須具梅氣骨，人與梅花一樣清”。那清，就是清揚之氣。

墨梅清氣，也是王冕內(nèi)心清氣，有畫藝的馨香，也有自然梅的芳華素潔。那清氣，在畫內(nèi)透出清秀神韻，在天地間散發(fā)乾坤氣象。墨梅不艷，更不俗，那一個“流”字，而不是“留”字，正是王冕用心之處，動感外溢，飄蕩彌漫的是清香美德、人生品位、傲氣風(fēng)骨、清高雅意之氣，脫俗不浮，漠然獻媚。現(xiàn)實中，沒有一種梅花是黑色或墨色的，墨梅存在，是洗硯池邊的精神高地，也是清氣襲人的高貴神往。

王冕別號，有煮石山農(nóng)、食中翁、梅花屋主等，從中可以看出他性格孤傲、鄙視權(quán)貴的清揚之氣。他的詩作，同情民間疾苦，描寫田園隱逸生活，譴責(zé)豪門權(quán)貴，輕視功名利祿。他一生愛好梅花，種梅、詠梅，又畫梅。明朝詩人徐渭曾寫道：“皓態(tài)孤芳壓俗姿，不堪復(fù)寫拂云枝。從來萬事嫌高格，莫怪梅花著地垂。”寫出梅的至高人格，讓高貴的牡丹、亭亭玉立的水仙也黯然失色。那“梅花香自苦寒來”“冰雪林中著此身”，在紛飛雪天，梅清香，雖浪漫絢麗，內(nèi)質(zhì)卻清廉自潔，超然物外。是呀，墨梅與清氣，是王冕的境界，敘述出人世落寞與淡泊的超然情懷。那墨梅，還有自然界的梅，都是外形之貌，只有王冕的清氣，才是畫魂！

我想起了兩件事：一是河南安陽殷代墓葬中，發(fā)現(xiàn)了一顆梅核，距今已有三千二百年了。專家說，如果種下這顆種子，會發(fā)新枝，也會開出美麗的梅花。另一事是近代金石書畫家吳昌碩，家傳一本《宋朝梅》，據(jù)說他高超的書畫技藝，正是源于這本家傳珍品對他最初的啟迪，啟發(fā)了他的心智，讓他的靈魂，獲取了精湛藝術(shù)的創(chuàng)造力。

責(zé)任編輯 楊艷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