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歸去來兮
——《虢國夫人游春圖》之品評

文_張露

東華理工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

內容提要：藝術品是藝術家心中的意象，對藝術經典價值與內涵的解讀除了從視覺映象出發之外，還離不開民族形式、藝術家、欣賞者。藝術的民族形式好似藝術生存的世界，而藝術家是孕育藝術品生命的存在，欣賞者則是其絢爛生命的見證者。本文將重歸《虢國夫人游春圖》旅境，習千古之經典，為探索藝術經典的內涵與價值打開一個新思路。

圖1 唐 張萱 虢國夫人游春圖（宋摹本） 51.8cm×48cm 遼寧省博物館藏

朱明為夏，青陽為春。萬物初醒，攜旅踏青。天上有成群北飛的燕子，地上有鋪青疊翠的生機，畫中有悠游自適的人群，何以感受青陽氣息？且跟隨張萱的腳步，重歸《虢國夫人游春圖》之旅境。

一、夢回長安故里—背景

張萱何許人也？古唐長安畫者，《虢國夫人游春圖》作者是也。盛世開元，醉了詩仙李白，狂了畫圣吳道子，成就了書法家顏真卿，也孕育了妙手丹青張萱。不得不承認，在車搖馬慢的時代，盛唐為彼時的文藝點燃了絢麗多姿的煙火，燦爛美麗，時至今日仍讓筆者流連忘返。

大唐盛世，政治清明，商賈安其業，民生得其所。唐詩傳誦至今，《送子天王圖》驚嘆世人，《多寶塔碑》觀者如云，《虢國夫人游春圖》引無數人臨摹。唐代社會經濟的繁榮推動彼時的藝術發展欣欣向榮，而這些生機勃勃的藝術品也為世人探索大唐盛世提供了珍貴資料。

在唐代，沒有高鐵和飛機，也沒有網絡和電視，更沒有手機，古代人的世界很小，他們擇一業便終其一生，但他們可能比今人生活得更純粹。張萱亦是如此，他選擇成為一名畫師，便終其一生專注于畫藝。這何嘗不是在告訴世人一個道理：人活著，總要選擇專注于一事。生活如是，科學如是，藝術更如是。

二、細品陽春踏青—品析

形式之于天地萬物，可由藝術敘之，或撫琴，或起舞，或執筆。張萱將虢國夫人踏青之旅描于素絹，以長寬高之維度為世人拍攝了一部短暫的“默片”，而這無聲的短片卻繪聲繪色地創造出了一個有生命的空間。畫中有八匹馬、九個人，無一草一木、一山一河，為何在聽其名曰為“游春圖”一瞬，人們會不自覺地陷入對春游的回憶？這當然是因其有生命的形式與空間的經營。

心電監護儀告訴我們，曲線代表著生機與活力，直線代表著逝去與沉寂，這點同樣適用于繪畫藝術。在《虢國夫人游春圖》中，可清晰地看見其中用線皆為曲線，且錯落有致。三人三馬領隊緩行，前松后緊，三五成群。圖卷上下左右兩角之間留白甚廣，留出的這片“白”使觀者在想象的世界暢游自得、無拘無束。

讀“畫”須有真性情。艾氏藝術原理認為藝術家、作品、世界、欣賞者是任何一件藝術品都會觸碰到的四個要素。《虢國夫人游春圖》這件藝術作品同樣涉及這四個要素。藝術家以誠懇的態度將真性情記錄在作品中，飽含真情的作品被欣賞者解讀并再次轉述給了世界。在審美世界，欣賞者凝神細讀《虢國夫人游春圖》時也應摯誠，也須有真性情。

素雅是《虢國夫人游春圖》的主基調。許慎說“素”為純然樸素；莊子說“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1]；孔子說“素”為返璞歸真之物。《虢國夫人游春圖》主題為尋常生活中的游春，此為一“素”；畫中主人公本是宮廷貴族，可在圖卷中她們并未濃妝艷抹，這是二“素”；同類色層層遞進，設色清秀明麗，可謂三“素”。這三個“素”的表現使得《虢國夫人游春圖》的藝術語言不浮夸、不喧囂，且沒有攻擊性。在《詩經》中，雅是敘事抒情的詩歌。“鼓琴鼓瑟，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2]被稱為小雅，“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3]被稱為大雅，古人稱小雅是貴族宴享的樂歌，大雅是諸侯朝會的樂歌。那么“雅”在繪畫藝術中是什么呢？“雅”在繪畫中的表現是思想崇高、想象豐富、高潔靈動、質樸優美。將《虢國夫人游春圖》畫面放大看局部，其中人物姿態優美，馬匹眼神靈動，顏色單純質樸，無不體現著“雅”之韻味。

羅寒蕾說“工筆是一種態度”，而張萱將這種態度發揮到了極致。因為工筆畫本身就是一個繁復的工程。工筆畫創作者端正的態度是一幅優秀工筆藝術品誕生的最重要因素。何以見得？可見于工筆繪畫過程。米芾在《畫史》中記載：“古畫至唐初皆生絹，至吳生、周昉、韓幹，后來皆以熱湯半熟入粉，捶如銀版，故作人物精彩入筆。”[4]由此可知古代畫家是需要自己動手制作材料的。在古代，制絹—繃絹—起稿—設色—裝裱是工筆畫人物的主要繪制流程，而這一切都需要畫家自己操作完成。且只論起稿“九朽一罷”、設色“三礬九染”便可知其繁復。造型以柳木炭條，歷經數次修改，終以淡墨一描定型，此為“九朽一罷”。“三礬九染”指多次渲染才能出現層次豐富的色彩，其間須用膠礬水固色。其渲染之法有分染（色附于線，水筆推之）、罩染（壓線敷色）、統染（明暗處理，整體調之）、提染（局部明暗，提色染之）、烘染（染物之周圍以襯物）、點染（靈動之意，寫意點之）等。薄色涂之，待干而反復之，是工筆的特性之一，因此畫工筆所需時長往往多于寫意所需。失之毫厘，便會差之千里，認真的態度是決定其作品成功的關鍵因素。由此可言，若無朝夕煙霞暢意筆下，又何來《虢國夫人游春圖》陌上青陽躍然紙上。

真誠的心靈可以使藝術長存于世。“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所謂至誠感通，大抵是有幾分真誠便會有幾分收獲，張萱至誠，所以他的作品是千古經典且流芳百世。

三、沉思寧靜致遠—內涵

致遠需要寧靜，繪畫需要寂寞，《虢國夫人游春圖》向世人傳達了寧靜致遠的人生真理。保持寧靜是進取的基礎，堅定致遠是明志的方向。在此圖卷中，寧靜致遠既是畫中意境，也是畫者心境。初見此圖卷，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寧靜，而這寧靜恰為當代創作者所需。

《虢國夫人游春圖》何以寧靜致遠？世人常見畫中流露的奢華之風，卻總易忽略其中的“慢”生活。畫中馬兒踱步，人兒愜意，色調清透沉穩。圖中所有的生命體都朝著一個方向前行，好似蘇軾所言“吟嘯”“徐行”，這何嘗不是一種寧靜致遠？由于藝術的產業化、娛樂化、市場化，現如今藝術市場出現了諸多追求速度的作品，顯而易見，這些作品的審美價值、文化內涵往往會有所缺失，從而不利于文化藝術的持久發展。習近平總書記曾說：“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不能沾滿銅臭氣。”[5]那么這就需要藝術創作者們做到寧靜致遠。

浮躁是創作的大忌，而有節奏的“慢”卻是一種“快”。追求速度本身并沒有錯，錯的只是在追求速度的同時忘記了“慢”的存在，“快”與“慢”在優秀作品中往往相生相息。譬如《虢國夫人游春圖》中，衣物線條的速度感（線條運行的速度）明顯比人物面部線條的速度感高，馬兒身體線條運行的速度比馬兒毛發處線條運行的速度要快些許；畫中的人御馬也有先后快慢之分。圖卷中的紅色與淺黃色一個代表速度與興奮，一個代表安穩與溫暖，這不正是快與慢的相輔相成嗎？

毛澤東曾說：“藝術離不了人民的習慣、感情以至語言，離不了民族發展的歷史。藝術的民族保守性比較強一些，甚至可以保持幾千年。古代的藝術，后人還是喜歡它。”[6]但若做不到戒浮去躁，對藝術民族形式置之不理，又如何能明晰民族發展的歷程？如何能了解人民的習慣、情感、語言，從而創作出經典？放慢腳步不是懶怠，而是一種曠達與自律，在慢節奏中徐徐前行，方能快速而準確地到達終點，創作也是如此。無論身處哪個領域，都應堅持有節奏的慢步伐，因為只有在慢步伐中才能更真切地觀察事物。這大抵也是張萱能成為一代名家，《虢國夫人游春圖》能成為經典的重要原因。

四、且道今朝深意—意義

一幅作品能千古流芳，經得住歲月的蹉跎與歷史的檢驗，除了藝術品自身的魅力，還有一個原因是：它能夠從經典走向當代。

張萱的《虢國夫人游春圖》是而今吾輩學畫之模本。傳移摹寫古畫是一場跨時空的交流。在這場交流中，我們可以意會張萱純粹的心靈，領略他高超的技藝，體會大唐盛世之開明。學古人，學其質樸心境、工匠精神；習古畫，習得空間經營之道、運筆之法、賦色之技。雖《虢國夫人游春圖》原作已不在，但現存的還有宋代摹本，已然為現今學子提供了學習的典范。

從《虢國夫人游春圖》可看見女性意識的覺醒。縱觀古代對女子的要求—“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缺一不可，更甚者形成固化思想—“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古代，女性作為自然人，其個人意志基本無法得到實現。而唐代是仕女畫發展的高峰時期，也是女性地位快速提高的重要時期，這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過往男尊女卑的思想。

習近平總書記說：“沒有文明的繼承和發展，沒有文化的弘揚和繁榮，就沒有中國夢的實現。”[7]《虢國夫人游春圖》同時也是彰顯我國文化底蘊、增強民眾文化自信的圖卷。藝術不僅是個人情感的表達，還是歷朝歷代的傳記。張萱所繪青陽之旅揭開了唐朝神秘的面紗，也為國人自信增添了一份藝術底氣。青陽歸去又來兮，不枉此一場“踏青圖鑒”之旅。

結語

藝術品是藝術家心中的意象，對藝術經典價值與內涵的解讀除了從視覺映象出發之外，還離不開民族形式、藝術家、欣賞者。藝術的民族形式好似藝術生存的世界，而藝術家是孕育藝術品生命的存在，欣賞者則是其絢爛生命的見證者。張萱的《虢國夫人游春圖》恰如溫文爾雅之人，端莊自然赴閑雅，與世不爭承安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