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建業
世界各民族的繪畫形式多種多樣,無論西方油畫、水彩畫,還是東方浮世繪、伊朗細密畫,其創作者多是專業從事繪畫的藝術家;只有中國的文人畫例外,作者身份多樣,如唐代大詩人王維,宋代文人蘇東坡,明代抗倭英雄徐渭、帝師董其昌,還有出家高僧,如八大山人、弘仁等,都是文人畫史上的名家……1000多年的藝術軌跡延續到近代,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諸位大師依然讓文人畫矗立在高光時刻。這足以讓文人畫在世界繪畫史上彪炳獨尊。
文人畫始于唐代,以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蘇東坡語)為代表。經宋元幾代文人畫家的傳承發展,至明代在理論上已形成共識。
唐代張彥遠說:“自古善畫者,莫非衣冠貴胄,逸士高人,非閭閻之所能為也。”北宋的蘇軾和明代《唐六明畫譜》又提出了“士夫畫”一詞,直至董其昌的“文人畫”說。
董其昌正式提出“文人畫”這個概念見于《畫禪室隨筆·畫訣》中的一句話:“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即王維)始。”另一位明代評論家顧凝遠在《畫引》中則說:“生則無莽氣故文,所謂文人之筆也,拙則無作氣故雅,所謂雅人深致也。”
元代的趙孟頫有詩云:“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強調文人畫中的書法趣味。董其昌則進一步提出,“士人作畫,當以草隸奇字之法為之,樹如屈鐵,山如畫沙,絕去甜俗蹊徑,乃為士氣”。清代石濤的“古人以八法合六法”“畫法關通書法津”,則更進一步地把文人畫和書法聯結在一根紐帶上了。
民國初年,陳衡恪在他所寫的《文人畫之價值》一文中,提出文人畫的四大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學問,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在這四大要素中,重點是“人品”與“學問”,而在這兩個重點中,作為文人畫的標志來看,更重要的一點是“學問”。這里說的“學問”不是指單純知識的掌握,而是一個人綜合駕馭中國傳統文化能力的考量,與天賦、學識、經歷有密切關聯。雖然學問上的差異讓不同時期文人畫的風格有所不同,也就是石濤說的“筆墨當隨時代”,但文人畫的內質即所追求的審美格調始終沒有改變,就是把形而下的視覺藝術升華成形而上的哲學境界,讓觀者品讀回味于看似簡單的筆墨書寫中的多元流露。
可見文人畫與一般繪畫的不同點,即在于它不只是需要繪畫技巧,更需要調動文人畫家在政治、文學、詩詞、書法、人文等許多方面的知識技能,在時代的熔爐里催化于一紙,創作出超形傳神、意趣盎然、風格鮮明的作品。倪云林的清雅淡泊,徐渭的酣暢淋漓,漸江的虛靜空靈即如此。

蘇東坡作品

徐渭作品

弘仁作品

八大山人作品

董其昌作品
為什么只有中國有文人畫?
筆者近年從事東西方美術差異溯源的研析,東西方繪畫的差異有諸多原因,其中繪畫工具是最基本的因素之一,油畫筆為油畫家創作專用,與日常寫作毫無關聯,而大多從政的文化人不能駕馭油畫筆從事藝術創作,他們的審美就沒法直接注入油畫創作中,也就不會產生類似中國文人畫的藝術形式。
而中國毛筆的不同恰恰在于此,考古資料表明,殷商時期就有了書跡,有朱跡和墨跡,如在陶片上書寫的墨跡,也有書而未刻的甲骨文朱跡,還有墨跡等。這些重要的考古發現,足以證明殷商時期,我們的祖先就開始使用毛筆書寫,包括諸多的藝術創作。自此,中華民族的文明也就伴隨毛筆的揮灑多姿多彩地徐徐展開……
自秦朝建立統一政權,從事政治文化的歷代精英們,無不是駕馭毛筆的高手,至科舉制度產生,書寫水平甚至成為改變命運的門檻,這就是隋唐以來的大書法家多是當朝高官的原因,褚遂良、歐陽詢、顏真卿、蘇東坡、蔡襄、趙孟頫、劉墉等無一例外。文人畫正是得到了這樣的先天土壤滋養,有繪畫天賦的官員文人,閑暇之余涉足丹青,用自己深厚傳統文化的底蘊生發出對繪畫的認知,自由詮釋內心的審美表達,把自己人生境界、文學修養的無形詩意,通過筆墨變成有形的、有鮮明文人特質的圖畫,凸顯于中國畫壇,有別于院體畫家并立足在中國畫的巔峰,在世界繪畫史上也獨領風騷、無與倫比。這恰恰是由于毛筆作為書寫工具,無意于佳而佳的結果,是人類歷史發展過程中的偶然中的必然。
文人畫由于傳統文人的參與,使藝術的形式里融入中國儒、釋、道的核心元素,或儒,或禪,或道。以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精神提煉筆墨,精研章法,筑其基,如董其昌的山水;以靜謐禪境經營位置,求其韻,如八大山人的荷花;以道法自然為格調,化其魂,如徐渭的墨葡萄。
文人畫既可中庸敦厚,也可明心見性,更能道法自然,中華哲學精髓升華凝練成文人畫詩意筆墨元素的內美,通過文人畫家的筆墨留在歷代傳承的畫卷之中,定格在世界藝術星空之上,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