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奧林，穿越深海

◎文/四川·何靜

當下潛到110米時，王奧林會覺得自己像大海里的一滴海水。

周圍暗黑一片，四面寂靜得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遠處偶爾會傳來海底生物的聲音。每當這時，王奧林便覺得，自己已經與大海融為一體。

回頭看，作為中國自由潛水深度的創造者，決定把自由潛水作為事業后，從90米、100米再到110米，不斷突破下潛深度極限，成為了王奧林的目標。

縱使在這一過程中，危險與挑戰始終并存，但對王奧林而言，極限卻從不存在，他說：“人類只有無限可能”。

從恐懼到喜愛

不依賴設備，不攜帶氣瓶，只通過自身肺活量調節呼吸，閉氣下潛，自由潛水被稱為世界上第二危險的極限體育運動。因其危險性，國際自由潛水比賽只鼓勵運動員在自己能力范圍內科學競技。

王奧林在自由潛水比賽中達到的最大深度是110米。在陸地上，這個深度約等于39層樓的高度。對普通人而言，他們幾乎很難想象，一個人如何能夠僅憑借肺部下潛到如此深度。而對王奧林而言，海面下的藍色世界如同游樂園，他可以樂此不疲地在其中探索。他說：“就連水下會產生的窒息感，我都早已習以為常。”

如今王奧林早已將大海視為自己的“第二個家”，但在10年前卻并非如此。

作為一名在云南長大的孩子，王奧林的成長過程并沒有太多接觸大海的機會，對于水中世界的想象，也只停留在動畫片與影視作品中。

“越潛往深處，海水越藍，‘藍色天空’變成了回憶。”這是1988年法國導演呂克·貝松執導的電影《碧海藍天》中男主角雅克的臺詞，讓很多人開始向往水下世界。但實際上，越往深處，海水會從藍色變成一片漆黑，對于自由潛水運動員而言，不僅需要克服生理上的困難，更要克服內心的恐懼。

“我曾經也和很多人一樣，看了影視劇中的情節，非常害怕在水下被什么生物吃掉。”王奧林不僅懼怕幽深的水下世界，最初的他甚至有些怕水。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王奧林和當時的女友、現在的妻子一起去東南亞旅游，他才第一次跟水“親密接觸”。

第一次自由潛水的經歷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大多數人在嘗試新鮮事物時總是帶著一半興奮一半膽怯，而我第一次自由潛水卻充滿了恐懼和想逃走的念頭。頭一天我拍著胸脯嚷嚷著要去學自由潛水，到了晚上便開始幻想自己潛入各種漆黑的深淵，不知道哪里會沖出條鯊魚來把我叼走，一整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第二天到了潛水學校，就開始找各種理由不下水了，但當時我的潛伴比我看上去要柔弱很多，戴著眼鏡非常斯文的樣子，我心想他都可以，我為什么不行。但隨著我們的船開到離岸越來越遠的地方，海水的顏色也從清澈的淺藍色變成灰蒙蒙的深藍色，我開始有些喘不上氣來，這個時候教練輕聲說了一句：快下水。我這才意識到船上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到了水下之后，我幾次幾乎喪失理智，每每下潛到三五米之后便開始抑制不住地渴望強烈呼吸。正是這次經歷讓我真正體會到什么是恐懼，以及如何利用自己掌握的經驗和知識去克服它。”

恐懼是內心的一種選擇

怕水一直是王奧林的心結，但轉變往往就是那么幾個關鍵點。在那次潛水后，王奧林便愛上了這項運動，之后一有機會，他便會去潛水。2012年，他還利用業余時間考取了自由潛水教練資格證。那時，王奧林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年薪高、工作時間朝九晚五，日子過得自在，但對大海的渴望，卻時不時讓他有立即奔赴的沖動。

之后，王奧林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辭職，成為一名職業潛水運動員。當時，有許多人對他的這一決定不解，他們不明白，王奧林為何如此決然地放棄了安逸且舒適的生活，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

但在王奧林的視角中，這條路是他“唯一的選擇”。他說：“我所有的動力和靈感都源于自由潛水與大海，這種感受是朝九晚五的工作無法提供的。”

“我喜歡把自己投身在大自然里，讓我感到最舒服的就是潛水，仿佛沉浸在另一個未知世界。我想如果能把愛好變成工作，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于是，他正式對自己的生活方式做出改變，去世界各地遍訪名師，讓技能獲得更專業的提升。如魚得水之后，他感覺到，自己可以挑戰更“深”的目標，在自由潛水競技領域大展拳腳。

電 影《 重 返 地 球》 中威爾·史密斯對兒子說的一句話——“Dangerisreal，Fearisachoice.（危險確實存在，但恐懼卻是內心的一種選擇。）”觸動了王奧林，他把這句英文紋在小臂上，提醒自己。說來奇怪，在這句話的心理暗示之下，在越來越駕輕就熟的每一次下潛中，王奧林不怕水了，反而愛上了在海里的感覺。

2015年，王奧林第一次參加世界級別的比賽是在塞浦路斯舉行的AIDA自由潛水世錦賽，比賽中，他成功下潛76米，第一次創下自由潛水的中國紀錄。次年，他又成為第一位參加巴哈馬藍洞深度挑戰賽的中國自由潛水運動員。在這次比賽中，他四次刷新國家紀錄，最終將中國紀錄定格在92米。但王奧林并未因取得的成績而放緩腳步。畢竟，打破100米下潛深度，是世界上每一位自由潛水運動員的夢想，王奧林也不例外。終于，在2017年的巴哈馬藍洞挑戰賽中，王奧林三潛三破自由潛水國家深度紀錄，同時成為首位打破100米下潛深度的中國人。2018年，王奧林更是將中國自由潛水深度紀錄，改寫至110米。

僅僅三年間，王奧林就13次刷新國家紀錄，他也因此獲得了“中國自由潛水第一人”的稱號。

天分背后的堅韌拼搏

擁有天分是一方面，但成功背后的堅韌不屈，同樣是致勝關鍵。除去閉氣屏息訓練與腿部訓練等針對身體機能的訓練，自由潛水運動員還需要不斷強化精神控制力。因為在下潛過程中，他們需要盡可能排掉腦海中的雜念，減少因為心緒變化導致耗氧量增加，從而誘發危險情況出現。畢竟，潛水時人體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有可能對運動員的生命造成不可逆的結果。

從事自由潛水，家人是否擔心他的安全？王奧林很慶幸妻子一直無條件支持他的選擇，還幫他說服自己的父母。“自由潛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盲目挑戰自己的極限。”王奧林說。他曾眼見過不少失誤、事故，自己也經歷過一次事故。當時觸底以后他就覺得身體不對勁，想迅速回到水面，但還沒回到水面就失去意識，遭遇了淺水昏迷。幸運的是，他很快被救上來，搶救20多秒后恢復意識。“好像做了個夢，可能有點像人彌留之際的回光返照。”體驗過這一回失誤，王奧林知道了什么是危險。

“一味追求數字是與自由潛水的精神背道而馳，對海洋、對自然沒有敬畏，海洋就會懲罰你了。”在那之后，王奧林開始科學下潛，從不越雷池半步，也深刻理解了教練說的話：“要在下潛時尋找感受，而不是數字。”

實際上，讓王奧林堅持這項運動的動力一直在變：剛開始的時候是新鮮感，想要潛得更深；后來又不斷改進技術，提高能力，以刷新個人最好成績；現在，他把注意力放在找尋更好的下潛感受上，因為過了100米深度以后，情況容易變得失控，事故發生的概率會更高，所以他在提高成績之前要做很多工作讓自己忘掉目標和數字，這樣想成功的欲望就不會讓他在下潛過程中失去專注和對自己的理智判斷。

“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我要學會在受到氮醉（幻覺和不清醒的意識）的情況下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負面的思想擾亂自己的動作和節奏。”王奧林說，“如今，我潛水的動力主要來自團隊和周圍的朋友。曾有幾個學生告訴我，因為我的成績，他們覺得自己玩這項運動變得更有意義，讓他們更有期待、有目標。自由潛水雖然是一項極限運動，聽上去很酷炫，我也的確喜歡挑戰極限，并成為了這項運動的獲益者，但我愛上它最根本的原因卻不是一味地追求極限，而是在探索極限的過程中變成更好的自己。”

王奧林認為，自由潛水是一項平靜到極致的運動，需要強大的自制力，讓自身極度放松，與自己對話，從而發現自己，控制自己的身體和情緒。每一次下海，都需要專注身體和內心的狀態，這也是自由潛水最獨具魅力的地方。“那里不只是漆黑和寒冷，還有極度的自由和寧靜。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但是每一次下潛，就像回家。”

享受沒有答案的人生

大學時主修通信工程專業，畢業后進入外企負責業務拓展和客戶關系維護，潛水原本只是王奧林平凡生活中的一個“英雄夢想”。但王奧林善于抓住機會，將自己的夢想變成了事業。

王奧林認為，一個運動想要得到更好的發展，離不開良好的商業運作。一次在參加一個潛水培訓班時，他發現國內的潛水愛好者普遍缺少購買潛水裝備的渠道，外企工作練就的靈活頭腦此時派上了用場，王奧林辭職開起了網店，專營各種潛水裝備。之后，他又與朋友合伙，創辦了國內第一家專業自由潛水機構。

如今，機構除了教課，還操作著海外行程、公益活動、大師班交流等一系列活動。同時，王奧林還是中國自由潛水協會會長。他說：“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讓更多人了解并喜歡自由潛水，讓中國人更多出現在自由潛水的世界舞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