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以開闊的人文科學視野、博大精深的內容、濃郁的家國情懷、嚴謹優美的文筆,全景展現了中華文明波瀾壯闊的發展道路。書中史料豐富、例證翔實、敘述簡潔、筆墨精湛,從遠古到近代,把五千年跌宕起伏、五彩斑斕、精彩厚重、生生不息的中華文明美好而又深情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馮天瑜
曾任武漢大學教授,武漢大學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武漢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長期從事中國思想文化史研究,探討中國文化史框架構筑,提出并論證了“文化生態說”“文化元典說”。著有《中華文化通史》《中華元典精神》等,曾獲中國出版政府獎圖書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獎等。
《中華文明五千年》
馮天瑜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1/89.00元
中華文明在一個半封閉的北溫帶板塊狀大陸滋生發展,其物質生產方式的主體是農業自然經濟,社會組織以宗法制度和專制政體為基本形態,周邊則為后進民族所環繞。這樣一種特定的生態環境使中華文明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性格。
其一,人文傳統。
有別于其他重自然(如希臘)或超自然(如印度、希伯來)的文明類型,中華文明自成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重人生、講入世的人文傳統,人被推到很高的地位,所謂“人為萬物之靈”“人與天地參”,將人與天地等量齊觀使中國避免陷入歐洲中世紀那樣的宗教迷狂,而發展出一種平實的經驗理性。當然,這種“重人”并非單純尊重個人價值和個人的自由發展,而是將個體融入類群,強調人對宗族和國家的義務,構成了一種宗法集體主義的人學,與文藝復興開始在西方勃興的以個性解放為旗幟的人文主義分屬不同范疇。
其二,倫理中心。
由氏族社會遺留下來又在文明時代得到發展的宗法傳統使中國向來高度重視倫常規范和道德教化,從而形成了以“求善”為旨趣的“倫理型文化”,同希臘以“求真”為目標的“科學型文化”各成一格。科學型文化對宇宙論、認識論與道德論分別做縱向研究,本體論和認識論得到充分發展;而倫理型的中華文明不講或少講脫離倫常的智慧,齊家、治國、平天下皆以“修身為本”,倫理成為出發點和歸結點。因此,中國文學突出強調“教化”功能,史學以“寓褒貶,別善惡”為宗旨,教育以德育統馭智育,人生追求則以“賤利貴義”為價值取向。
其三,尊君重民。
長期運作于中國的農業自然經濟是一種少有商品交換、彼此孤立的經濟。在這種土壤中生長起來的極度分散的社會需要集權政治加以統合,去抗御外敵和自然災害,而人格化的統合力量來自于專制君主。因此,“國不堪貳”的尊君傳統是農業宗法社會的必然產物。另一方面,農業宗法社會的正常運轉又要仰賴以農民為主體的民眾的安居樂業,如此方能為朝廷提供賦役,保障社會所需的基本生活資料,社稷家國方得以保全,否則便有覆滅崩潰之虞。因此,“民為邦本”的民本傳統也是農業宗法社會的必然產物。“尊君”和“民本”相反而又相成,共同組成了中華文明的一體兩翼。
其四,中庸協和。
崇尚中庸,是安居一處、以穩定平和為旨趣的農業自然經濟和宗法社會培育的人群心態,“極高明而道中庸”“執其兩端而用其中于民”體現出中國式智慧的特征。這種“中庸之道”施之于政治,是裁抑豪強、均平田產和權利,從而擴大農業宗法社會的基礎;施之于文化,是在多種文化相會時異中求同、萬流共包;施之于風俗,是不偏頗、不怨尤、內外兼顧;奉行中庸的理想人格,則是執兩用中、溫良謙和的君子風。尚調和、主平衡的“中庸之道”是一種順從自然節律的精神,它肯定變易,又認同“圜道”,這顯然是農耕民族從農業生產由播種、生長到收獲的周而復始的現象中得到的啟示,而“五行”相生相克學說描述的封閉式循環序列是這種思維方式的概括。
其五,延綿韌性。
中華文明是在農業宗法社會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倫理型文化。農業宗法社會提供一種堅韌的傳統力量,倫理型范式造成頑強的習慣定勢,而先秦已經形成的“自強不息”和“厚德載物”精神使中華文明的認同力和適應力都相當強大。“認同”使中華文明具有內聚力,保持自身傳統;“適應”使中華文明順應時勢變遷,不斷調節發展軌跡,并吸納異域英華,如此,中華文明方具備了無與倫比的延續性。世界其他文明古國的文化都出現過大幅度“斷層”,甚至盛極而亡,令人在憑吊間油然而生“白云千載,人去樓空”的感慨,唯有中華文明歷盡滄桑、飽受磨難,于起伏跌宕中傳承不輟。在數千年發展中,各代均有斐然成就:以文學論,《詩經》、楚辭、先秦散文、漢賦、魏晉詩文、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奇峰迭現;以學術論,先秦子學、兩漢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明理學、清代樸學,此伏彼起,蔚為大觀。這種在一國范圍內諸門類的發展序列保有如此完整連續的階段性形態堪稱世界文明史上的特例。
19世紀中葉以降,隨著世界統一市場擴及東亞,中國延續數千年的農業自然經濟和宗法專制政體趨于瓦解,社會進入近代轉型階段,文明的器用層面、制度層面、行為層面、觀念層面變革的任務漸次提出。然而,近世中國盡管呈現“千古之奇變”,但悠悠歲月鑄就的傳統作為一種動力定型和深層底蘊,仍舊或顯或隱地施展著影響。中國現代文明必然在中與外的交織、古與今的因革中演化,如滔滔江河,后浪逐前浪,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