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學是永無止境的遠航

◆文/陳艾利

《遠航尋蹤——近代文化史管窺》

章開沅 著 何卓恩 編

武漢出版社/2023.3/98.00元

章開沅

歷史學家，教育家。早年就讀于金陵大學，后長期執教于華中師范大學，是享譽國際的中國辛亥革命史研究會、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近代史研究所和中國教會大學史研究中心的創辦人及領導人。主要從事辛亥革命研究，兼及中國資產階級、中國近代文化史研究。主要著作有《辛亥革命史》（三卷本）、《辛亥革命與近代社會》和《開拓者的足跡──張謇傳稿》，主編《辛亥革命史叢刊》《中外近代化比較研究叢書》等。

章開沅是享譽中外的著名歷史學家，他的一生與長江“做伴”，將“歷史是已經畫上句號的過去，史學是永無止境的遠航”作為終身抱持的信念，認為治學無非是求知，從已知到未知的探索就是學者畢生最大的樂趣。《遠航尋蹤——近代文化史管窺》一書集中收錄了他自改革開放以來有關近代文化史的各類文章，部分文字是首次披露，展示了這位史學大家40 多年間在文化史領域“遠航”時留下的探索“蹤跡”，從中讀者可以充分領略到一代學者的歷史之辨、文化之思和未來之夢。

正確認識傳統文化與近代化的關系

在本書編者何卓恩教授看來，章開沅對中國近代文化史的探究“在隨機性的表象之下，有著內在系統性和縱深的理論性”，他對近代文化史中的核心問題，如傳統文化與近代化之間的關系、中西文化交流等，都做過探討，并且對文明危機與價值重建、大學治理、創新人才培養、知識分子的使命、史學研究等，都有過獨到的見解。

例如，傳統文化與近代化的關系問題是20 世紀八九十年代人們極為關注與熱烈討論的課題，章開沅在書中用“離異與回歸”高度概括了二者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轉換的辯證關系，這是極具睿見的觀點。本書收錄的《從離異到回歸》《離異的艱難歷程》《回歸面面觀》《沒有結束的思考》等文，文筆精彩、構思巧妙、視野廣闊、見解深刻，讀來一氣呵成，堪稱章開沅的代表作。他將近代革命先行者孫中山與傳統文化的關系動態概括為“從離異開始，以回歸終結；離異之中經常有回歸，回歸之中繼續有離異”，而這一概括未嘗不可以看作中國走向近代的文化歷程的一種小結。他從文化史的角度來考察辛亥革命的失敗，認為原因主要是舊的勢力太大，離異的力量太弱，而回歸的力量太強，這一論斷令人耳目一新。他指出：“歷史賦予我們的使命是，正確地總結前人的歷史經驗，科學地更新我們的觀念形態與思維方法，以更加開放的態度引進國外先進文明，同時也以更加寬容的態度妥善處理本國優秀文化遺產，兼容并蓄，擇善而從，博采眾長，融會貫通，努力創造當代中華民族輝煌燦爛的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這些觀點既中肯又理性，對我們今天處理好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關系，走出一條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道路具有極大的借鑒意義。

引導讀者不盲目迷信進化

對于近代文化的各種現象，章開沅也常能從對史實的深度考察中提出深刻見解。如進化論在近代中國曾經風靡一時且影響深遠，章太炎就曾發表過《俱分進化論》一文，告誡人們不可盲目迷信進化，把進化變成一種絕對的信仰。章開沅通過分析認為，此文所議內容并非僅限于道德，而是闡明了一種涉及范圍更廣的進步文明觀，這一研究結論是對以前相關研究的極大推進，進一步豐富了對章太炎思想的認識。而循著章太炎的思路，章開沅也非常關注現實問題，他將俱分進化學說用以觀察當今人類文明的發展，提醒人們要警惕科技發展帶來的兩種相互對立而又相互依存的影響。如對20 世紀科技高速發展帶來的社會病態與文明危機，他在書中多處強調要“呼喚人文精神”，健康發展精神文明，加強人性的復蘇，培養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新人，因為只有在由健全的人組建的健全社會才能保證科技為人類造福而非造禍，重建適合時代潮流的人文主義更是當務之急。章開沅對人類文明未來走向的關注體現了中國知識分子一貫的歷史使命感，讀來發人深省。

“治學不為媚時語”

作為一名大學校長、教育家，章開沅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人。本書還收錄了多篇他有關教育與學術研究的演說及訪談文章，這些文章在洞見豐富的同時保留了平實曉暢的口語色彩，讓思想的傳遞更加順達自如。比如他提出的“教育就是完善自己”“教育要用真正的愛來辦”“好制度比好校長更為重要”等觀點，通俗易懂，樸素平實，又蘊含著教育的真諦與大智慧。再如，“治學不為媚時語，獨尋真知啟后人”是章開沅在書中多次提到的一句話，他常以這句話自勉并勉勵青年學者，并在多個場合的演講中提出真正的學者與真正的科學家、藝術家一樣，應具有超越世俗的純真與虔誠，保持獨立的學者人格，追求更高層次的真善美，這對當前存在一些浮躁風氣的學術界而言無疑是一劑清醒劑。

而其他諸如“真實是史學的生命，求實存真是歷史學家無可推卸的天職”“史學應該保持自己獨立的科學品格”“優秀的史學是民族的文化瑰寶，是真誠的歷史學者終生追求的學術永恒”等觀點不僅對史學研究適用，對其他領域的學術研究來說也是應該遵循的基本規范，要做到這點就需要培養剛直的浩然之氣。在第七屆“吳玉章人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領獎感言中，他謙虛地稱這個榮譽應該是授予他們那一代學者同行的，是對他們這一代人的肯定，學術大家的寬廣胸懷由此可見一斑。

收入《遠航尋蹤——近代文化史管窺》一書中的文章行文優美，謀篇布局精巧，遣詞造句講究，演講娓娓道來，多處貫穿著章開沅對文化史的開闊視野和客觀態度，給人以美的閱讀享受；同時，章開沅深入而廣泛的思考對當下我們的文化建設不乏啟發意義。讀者閱讀此書能強烈感知到一位有良知的長者的睿智，值得細細品味，后來之學者亦可從本書中一窺章開沅的治學方法與治學經驗，進而在傳承創新中延續中國史學的學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