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換上了藍黑色的臉 [組詩]

陳丹

坐索道

我們一級一級登上木樓梯

在終點將鐵扣取下

搭到腰上。另一個鐵鉤

三條鐵索晃蕩著，晃蕩一下

她的手抖一下，又抖了一下

后面的人消失了

鐵索變得細細的，鐵扣像針眼兒一樣

她急著尋找光亮的方向

好讓黑線穿過針眼兒

把自己交給天縫補虛空

我仿佛要追上自己的背影

捧著猩紅的玫瑰在磨碟沙

我意識到坐反了方向

這時，她靠在不銹鋼座椅上

臉上著了霜。我在走

她沒有動，在鷺江站，長久地

就這么坐著

我仿佛要追上自己的背影

她的鏡像隨著車廂晃。飄忽忽地

我沉進那個背影

年關，白兔出沒

一只兔子正褪了滿身毛。

只有雙耳仍豎起淺粉的光澤。

傳送帶掄動一個個來世，

白兔離開廣寒宮，

駕著電波的現代聲音，

疲倦地仰望這座城市的冬天。

十里酒館

咸嘉湖鏡面寂靜，清朗

銷蝕你投向我的目光

我的辯解，化作飛旋奔涌的泡騰片

燃燒的晚霞，引渡被遮蔽的夜晚

坐在清冷的小酒館

在喧囂的光束里

你舉杯，此刻，龍井小麥啤

泡沫堆砌。你說

“一個泡沫消費者，不會

贊美剛冒出來的麥芽”，語氣容不下

一只蛐蛐的獨奏。雪花憤怒地

將我的熾熱消音。你引弓

笑聲像透明的箭一樣穿透

深深的黑暗，沉落

在十里酒館，在寂寥的雨夜

在你泥沼般的酒杯中

西西弗斯的日和夜從泡沫里跌下

天吐了一地白

提著鐵壺汲水，窗外一堆雜亂的雪

荻花夾著黃土路

夜色自腳下消隱

注入黑潭，一點點侵蝕

仰浮在圓月之夜

回到一條魚的姿態

沉默。突然她箭一樣射入

“撲通！”一挺身子撇開黑

用盡氣力推出一個女孩

天 邊

在最遠的對角

我和你

坐著。編輯室沉下寂靜

一側，窗子載著殘喘的綠

只有光午后三點來訪

貓咪嘶鳴的聲響

不時浮起

偶爾，在我的夢鄉

你佇立，輕輕路過了庭院

將將染紅的黃葉林，細雨飄灑

窗口一霎暗了

從最遠的天邊

我抬頭

你身后新月在升起

一口井久久地懸在頭頂

轉個彎就是一片夾竹桃

右側是芭蕉林，紫翠滴答

染綠高速公路的雨

密密點在我們之間，空氣里

這是唯一的聲響

烏云拉長，灘涂倒扣頭頂

雨中房屋薄霧繚繞

榕樹守著深黑色的虛空

再構筑鳥的天堂是一種奢求

這間空置的公寓

沙發蒙著深綠罩單

光亮自廚房撲出

閃電劈開夜晚

十五歲扛著菠蘿蜜到天涯海角

星河下趴在煤渣床墊上的少年

從綠皮火車的貨車廂上顛落星子

三十年后急迫地向我涌來

走在路上

我看見一條大河

水波碧藍，河水又深又廣

后坡落滿桃子

庭院，柚子樹滴下冷綠

老婆婆拉檐鉤掛一把鐵壺

秋天冒著水汽。你走向我

河灘淺，兩岸交會，一條河消失

星月照亮你的嘆息，柔軟

我光腳奔向大河，我的足跡

將給這條河重新注入水脈

讓河水揚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