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龍的詩 [組詩]

張家龍

大湖邊的藺草

一輩子種草的爺爺

告訴我

藺草橫走的根莖

在泥土里相愛，結成牽連的情網

細長的須根暗戀著六月的雨水

在湖邊的濕地上一站就是上百年

枝葉退化后，它就長成

一柄耿直的綠柱，托著天空的湛藍

即使被鐮刀壓根割下、曬干

在農人的手指間拿捏成草帽和涼席

內心也流不出一滴苦水

老 宅

月色擠破貧瘠的門窗

鳥雀把喧鬧藏進自己的窩巢

清晰的狗吠

將夜空

撕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燈光下，父親

用酒杯稱量一個人的孤獨有多么沉重

角落里，一只老鼠坐在烈酒的濃香里

用蒼涼的眼神與父親對視

沙啞的廣播放著一首二胡的曲子

音樂里，一條幽深的巷子正下著秋雨

我開始擔心

有一天父親老去

這個老宅還能交給誰來留守？

吉他上的雨季

畢業的那一刻

因為醉酒，我錯過了為你

送行的承諾

如久旱的農田

錯過了不再歸來的雨季

二十年后

經過你上車的路口

遇到一對疑似離別的情侶

明知那個女孩不是你

我卻對著她離去的背影

使勁地揮手

夢里，我用嫻熟的指法

撫摸你吉他上那些酣睡的音符

校園的一隅，那個為你而來的雨季

正在慢慢地開始坍塌

抽煙者

點著煙卷的

那一刻

似乎在閉目養神？或許是

把心思焚燒成灰白色的往事？又

一支煙卷

燃盡

眉宇間，那些殘留的傷痕逐漸變淺

一張面孔里擠滿的哀愁

在煙霧中

被什么東西安撫著……

梅蘭芳大劇院

高大的門扇半開著

像是在等一個人或者一首情歌

不遠處

人行盲道上

一只導盲犬牽著一位老人

一前一后

把塵世置于身外

經過劇院前的岔路口

關注的人，只是稍微轉了轉頭

一曲黃梅戲的前奏從門縫里流出

老人駐足，清唱起《夫妻雙雙把家還》

狗在他身旁聽得津津有味

酒 巷

窄窄的酒巷

是民國時留下的一條街

拐了一個六十度彎

就把酣暢的酒香

慎重地藏進李白的詩句里

每一處街角

流浪著醉酒的輕狂和執拗

在夜色闌珊處東倒西歪

一不小心

那個從酒桌上出逃的年輕人

已經在石板路邊抱著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