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北伐，哪能不提蔣先云呢

周憑欄　周冰洋　周太和

蔣先云

我們從小就聽父親周肅清講過其親密戰友蔣先云烈士的壯烈事跡，直到父親最后的年月，一說到黃錦輝、孫炳文、胡秉鐸、周邦采、傅克銘，尤其是蔣先云這些在大革命時期并肩戰斗的烈士之英雄事跡，他都聲音哽咽，難以釋懷。父親常說：若說北伐，哪能不提蔣先云呢？！

和蔣先云是同時代的人

1926年冬，經周恩來介紹，周肅清與蔣先云在廣州相識并一見如故，在那大革命的火紅年代，他們之間建立了赤誠的生死之交的戰友情誼。1927年5月，周肅清和蔣先云在武昌告別：蔣先云北上河南進擊奉軍，周肅清則向西出征討伐楊森。不想此一別，蔣先云英勇犧牲，兩人竟成永別……

蔣先云，又名湘耘，別號巫山，1902年7月14日出生于湖南省新田縣大坪塘村一個書香門第。父親蔣繼堃是清末秀才，為人忠厚正直；母親肖玉秀，樸實勤勞。蔣先云兄弟姐妹八人，五個哥哥，兩個姐姐，他排行最小。其大哥蔣先烈曾是孫中山的得力助手，在討袁斗爭中不幸犧牲。

由于父親早逝，家道中落，蔣先云很小就飽嘗了生活的艱辛。1919年蔣先云參加了五四運動，1921年加入中國青年團，同年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1922年，蔣先云與李立三、劉少奇等人領導了安源的工人大罷工。李立三十分欣賞蔣先云，便把他介紹給自己的胞妹李祗欣，他們喜結良緣。

1924年春，黃埔軍校第一期開始招生，吸引了全國大批優秀青年踴躍報名，在1200多名考生中，蔣先云拔得頭籌，是名副其實的“武狀元”。而更令人驚嘆的是，從入學開始到畢業考試，蔣先云囊括了所有科目成績的第一名，創造了中外著名軍校史上罕見的奇跡。他是與陳賡、賀衷寒并稱的“黃埔三杰”之首，蔣介石、周恩來和廖仲愷都對他十分器重，稱贊他是“軍校中最可造就的人才”。

黃埔軍校畢業后，蔣先云被蔣介石選為貼身秘書，在兩次東征中，他異常英勇，屢建功勛。第一次東征，他兩次負傷。在平定廣州“劉楊叛亂”中，只身率領一個連占領了滇軍總指揮部，立下奇功。第二次東征，蔣先云擔任國民革命軍第1軍3師7團黨代表，在三次負傷的情況下，親率敢死隊一舉攻占了“固若金湯”的惠州城。

在校期間，蔣先云任中共黃埔軍校特別支部書記，1925年在周恩來領導下，創建了黃埔軍校中國青年軍人聯合會，任聯合會主席，與右翼學生的孫文主義學會進行了斗爭，在中山艦事件后退出國民黨。

北伐戰爭開始，蔣先云任北伐軍總司令部機要秘書。當時北伐軍發文公告，大多出自其手，不久任補充第5團團長，被授予陸軍少將軍銜。

周肅清和蔣先云是同時代的人。周肅清1905年出生在湖南益陽，1926年從北京大學投筆從戎參加革命，1927年2月入黨，歷任國民革命軍第17軍1師2團上校團黨代表、軍政治部宣傳科科長、軍政治部代理主任、第2軍政治部組織科科長等職。1927年，參加八一南昌起義，任第20軍3師教導團3營黨代表兼營長、第6團指導員（黨代表）、第20軍招募處處長等職。1927年11月，參加廣州起義，任省委兵委書記，并參加省軍委領導工作。1928年1月初，任福建省第一任中央巡視員、省軍委主席。9月，被調回上海中央工作，并被要求背誦六大文件，作為中央特派員到井岡山朱毛紅軍部隊作口頭傳達。10月，被改派為山東省委軍委主任。11月，周肅清被調回中央軍委在周恩來直接領導下工作。1929年，由中共中央派往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學習，與林伯渠、葉劍英、徐特立等同級，與周保中、陳明、陸更夫等同班。在蘇期間，周肅清與王明宗派集團進行了英勇的斗爭，即使被非法監禁、流放北極也不屈服，寧折不彎，表現了中共早期革命者的崇高氣節，被喻為現代“蘇武”。1978年，周肅清在北京去世，胡耀邦對他的治喪曾專門作出過批示，《人民日報》也給予了高度評價。

因是蔣介石口中的“老弟”遭到懷疑

周肅清曾在著名的長郡中學與任弼時、陳賡、蕭勁光、曾三等為同窗好友。1926年在北大學習期間，參加了李大釗和陳毅等領導的段府請愿活動，親身經歷了三一八慘案。不久與國民黨左派元老李清泉（即李木庵）在北海邂逅，結成忘年交。同年8月，李清泉應何應欽之邀南下廣州參加北伐，周肅清投筆從戎，隨李清泉同行。

北伐時期的周肅清

當時，軍閥周蔭人部駐閩西的曹萬順和杜起云兩個主力旅對北伐軍后路形成嚴重威脅。9月初，曾任福建督軍署秘書長的李清泉冒死前往勸降。10月8日，曹、杜二旅通電起義，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17軍，曹萬順任軍長，李清泉任少將軍政治部主任，而周肅清則被任命為曹部起家的主力團（即1師2團）上校團黨代表。

不久，第17軍奉令北伐，周肅清參加了北伐軍在閩粵邊境戰場第一階段的戰役，即進軍閩西南，擊潰閩粵邊界閩軍，攻占永定、松口、長汀。周肅清在戰斗中身先士卒，異常英勇，深得官兵擁戴。

第17軍主要是由曹萬順和杜起云起義的兩個旅改編而成，缺乏很多軍事和政治干部。當時蔣介石正往第17軍安排大量軍官，企圖控制該部隊，所以第17軍充斥了很多孫文學會的反動軍官。曹萬順擔心被蔣介石完全控制，共產黨員周邦采及東路軍中共前敵軍委書記胡秉鐸與周肅清、李清泉商量，爭取安排一些共產黨干部進入第17軍。

1926年冬，周肅清通過胡秉鐸介紹，決定到廣東去找時任中共廣東區委常委兼軍事部部長的周恩來。周肅清找北伐軍東征軍總政治部總主任周恩來，一方面是要請示關于北伐東路軍特別是第17軍軍事政治工作，另一方面主要是請他給予干部人員上的安排幫助。

周肅清在廣東南華銀行第一次見到周恩來。周恩來十分重視包括第17軍在內的東路軍的工作，親自把周肅清安排到自己廣東南華銀行的家里同吃、同住，促膝長談，并介紹他認識了鄧穎超、黃錦輝、孫炳文、蕭楚女、蔣先云等，使周肅清受到深刻的教育和啟迪。后來周肅清在自傳中寫道：1926年冬，在廣州南華銀行的幾個星期，根本、完全地接受了共產主義的革命思想。當周恩來告訴周肅清要介紹他與正好剛回到廣州的蔣先云見面時，周肅清異常激動。因為周肅清一直對蔣先云非常仰慕。

據周肅清回憶，他早聽說1926年9月，為了攻占軍閥孫傳芳的巢穴南昌，北伐部隊經歷了最艱辛的“三進兩出”的惡戰。是時蔣介石親臨南昌前線慶祝開始的攻城勝利，旋即遭敵軍反攻，于是蔣介石又親自督戰，但是遭到孫傳芳大軍突然包圍，危在旦夕。蔣介石一度絕望地想自殺。此時，身為侍從秘書的蔣先云從容應敵，不顧個人安危，沖進層層包圍圈，孤軍奮戰，親自掩護，并背著蔣介石安全脫險。蔣先云在這次戰斗中贏得“突破重圍，火線救主”的戰斗殊榮。而總司令與侍從秘書在炮火中安危與共、生死相依的同袍之義，也一時傳為北伐軍中的美談。蔣介石欣賞蔣先云之將才，開口閉口稱之為“（蔣）老弟”，許之以裝備最好的號稱黃埔軍的第1師師長之職，并勸蔣先云放棄共產主義。蔣先云一聽蔣介石要干涉他的崇高信仰，勃然大怒。他激憤地伸手把肩章從軍服上撕下來說，我從來沒有干涉過你的信仰，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干涉我的崇高信仰！他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蔣介石，與之斷絕關系。

經周恩來介紹，周肅清去見蔣先云，二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談得十分投機。一時間無話不談，推心置腹。

在交談中，周肅清得知蔣先云正在廣州等待分配工作。由于蔣先云和蔣介石的“特殊”關系，黨內有些人對他持懷疑態度，所以一直未能給他分配工作，這使蔣先云憂心忡忡。周肅清聽到蔣先云不受信任和不得志的情況，甚為不平。周肅清是個急性子的熱血青年，慷慨激昂地說：大丈夫不惜馬革裹尸，沒有兵帶，你要求到前線當兵總可以呀！憑你的將才，如果不嫌棄，歡迎你到我們第17軍來，我們會感到非常榮耀。別的不說，我的團黨代表位置先讓你來當……蔣先云當時尚不滿25周歲，聽了也很激動，立即說，肅清同志，你講得好，我就申請到前線當兵！

不久，蔣先云奉命去武漢任湖北省總工會工人糾察總隊隊長，而周肅清則回福建繼續北伐。分手后，他們一直保持著聯系。

周肅清回憶，和蔣先云分手后，周恩來交給他一封對東路軍和第17軍軍事政治工作指示信，同時給了他8名共產黨員到東路軍工作，其中有傅克銘、孔照奎等。

1927年1月，周肅清帶著周恩來委派的傅克銘、孔照奎等8名共產黨員回到了北伐東路軍，此時第17軍已經進駐福州。這些同志都被安排為團、營、連級的軍事和政治干部。隨后，周肅清與李清泉、周邦采及江仕祥等隨17軍參加了攻占浙江和江蘇的一系列戰斗。

1926年，蔣介石在親筆信中提到蔣先云邀請陳獨秀議事的意愿

“三仆三起”，為信譽而犧牲

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第17軍一批反動軍官密電蔣介石，要求逮捕和槍殺周肅清等共產黨員。周肅清和江仕祥、周邦采等先后逃到上海，周恩來指示周邦采和周肅清等到武漢軍委報到，參加二次北伐。

與此同時，蔣先云強烈譴責了蔣介石的反革命政變行為。在武昌閱馬廠廣場舉行的聲討大會上，蔣先云等登臺演說，直陳蔣介石種種反共反革命罪行。大會還通過了《反蔣宣傳大綱》《告（黃埔軍校）各期全體同學書》等文告，出版《討蔣特刊》，高呼：“昔日校長，今日校賊！”“蔣賊不除，世無天日！”

然而，蔣先云與蔣介石的決絕，并未讓他在自己的組織內獲得充分信任。蔣先云在武漢，幾經申請上前線，最后才被任命為26師77團團長。該團大部分系土匪改編的隊伍，人員魚龍混雜，隊伍裝備也很差。苦悶當中的蔣先云帶著一腔證明自己的強烈愿望，認真地訓練部隊，義無反顧地準備奔赴戰場。

周肅清來到武漢，經周恩來介紹去見中共湖北省軍委書記聶榮臻，被分配到北伐軍第2軍政治部任組織科科長，政治部主任是李富春。約一個月前，周恩來派政治部代理主任周肅清代表17軍與2軍政治部主任李富春及6軍黨代表林伯渠頻繁接觸，試圖建立三軍反蔣聯盟，因此周肅清早與李富春、林伯渠成為親密戰友。周肅清報道后，立刻抽空去見蔣先云。兩人一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蔣先云說，早聽說你率部占領鎮江租界，繳了商團的槍，真是長中國人的志氣！周肅清則說，先云兄在武昌閱馬廠廣場大會的演講太精彩了，徹底揭露了蔣介石背叛革命的嘴臉！兩個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然而，在那火紅的革命年代，兩個有志青年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洪流之中。蔣先云奉命率部進軍河南，馬上出發；而周肅清正準備與蕭勁光領兵西征，抵抗背信棄義妄圖來犯的軍閥楊森。周肅清和蔣先云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別，相互鼓勵，相互叮囑……

周肅清回憶，1927年5月下旬，北伐軍在河南臨潁與數倍于己的奉軍激戰。北伐軍部隊大有兵敗如山倒之勢，形勢非常危急。此時，蔣先云率領部隊趕到，他逆流而上，英勇向前，一時間力挽狂瀾，扭轉頹勢。作戰中，蔣先云但求以革命殉職來表明心跡。激戰中，他騎著白馬、冒著炮火帶頭沖鋒，要吸引敵軍炮火射向自己。蔣先云在戰斗中三次負傷不下火線，“三仆三起”。他從馬上跌下后，又要求衛兵用坐車推著他，把軍旗堵在血流如注的傷口上，仍高喊：“同志們沖呀！”士兵們皆為之動容，不顧一切，奮勇沖鋒殺敵。是役，張學良撤軍長1人，殺旅長1人、團長3人，動用了坦克、飛機甚至毒氣，仍然大敗潰逃。最后，當北伐軍攻上臨潁城頭時，蔣先云身上彈傷無數，已不省人事，但口中仍是喃喃道：“同志們沖呀……”全軍無不為之動容。蔣先云這顆黃埔軍校最耀眼的明星還未成為真正的帥星，便于1927年5月28日隕落在臨潁城頭，年僅25歲。北伐軍全軍為之戴孝，他被追授為中將軍銜。

1926年11月18日，蔣先云準備赴廣州的電文

周肅清聽到噩耗時，不由得淚如雨下。不久前他與蔣先云在武漢匆匆一面，剛分手不久：蔣先云率11軍26師77團揮師北伐奉軍；而周肅清則領軍西征楊森。幾個月前在廣州之切談，以及不久前在武漢相見時相互之關心、鼓勵，仍歷歷在目。他深知蔣先云其實是為信譽而犧牲，以求英烈。

半個世紀后，每當周肅清回憶、講述起蔣先云烈士的英雄事跡，仍然是聲音哽咽、熱淚盈眶。而蔣先云烈士的英勇事跡也激勵了我們的一生。

蔣先云烈士永垂不朽！